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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金风乍起(四) ...

  •   话说玉露与风十二主仆沿江而下,前往凤凰城,宝驹“乌龙”自然也跟着主人沾了光,第一次坐上了船。凑巧那撑船的船夫正是小狗子的爹,见了玉露,连忙絮絮告知大夫已经来过,小狗子也托了人照料,却又是连连谢个不停,倒叫玉露十分难为情。风十二亲耳听到玉露如何救人赠银施以援手,却是深为所动,他一直只留心到玉露机敏善辩利齿伶牙,此时却发现她还有宅心仁厚善良仗义的另一面,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欣赏。

      到了凤凰城码头,玉露这才知道,原来风十二的朋友就是城中首富连满都,想必二人交情甚笃,连满都带了不少家仆,亲在码头相迎。风十二为二人引见过,只说玉露是自己的朋友,连满都岂会看不出风十二对陆羽的器重,便也十分客气,一口一个“陆少”叫得好不热络。三人略略寒暄了几句,上轿回府不提。

      再度掀开轿帘的时候,玉露只觉眼前一亮。那轿夫走得又稳又快,自己竟没意识到已经穿了几重门槛,来到了连府的正厅前。就见当门竖起了一道一丈来高的花屏,上头各色花朵万紫千红争奇斗艳,错落有致地簇出个雄纠纠的狮子图案来,玉露心想眼下已是金秋,连府竟能将四季花朵都请出来,难道是绢纸所制么?仔细一看,却又是鲜活的真花,花瓣上还挂着水珠,散发出一阵阵馥郁的香气,不禁仰起头,心里悄悄数起来,竟有百样之多。

      “老连,你这花屏果然新巧,只叫陆兄弟都看得出神了,”风十二见她凝神不语,便向连满都笑道。

      “小城偏僻,并无什么出色的玩意,连某只得扎起了这面花屏迎接贵客,好在没污了风少和陆少的眼,”连满都也笑着答道。

      玉露回过眼来,这才好好打量了连满都,此人是个大胖子,几乎装得下两个自己,不知是不是忙着招呼客人,秋风飒飒的,他竟出了一头汗。“肚大脖粗,不是首富就是师傅,”玉露心里说一句,忍不住偷偷笑了。

      连满都怕二人舟车劳顿,忙请他们先到住处稍事歇息,只说晚上要为二人接风洗尘,还有上佳歌舞助兴,玉露听得有连城十二献艺,自然很是期盼。

      或许是夜间睡得不沉,本想倚着床头打个盹,睁开眼却见天色已暮,玉露忙起身稍稍收拾,便听得门外有人轻轻叩了叩门,道,“陆少,风少请您前厅去呢。”

      玉露忙应了,开门跟那家仆往前厅而来,一路穿廊过院分花拂柳,见这连府修饰得十分富丽堂皇,重门叠院几进几出,若非有人带引,只怕自己也要迷路。她三位师姐所嫁之夫家,也个个颇有些背景渊源,家宅均是雄伟开阔,只是求的是一个大方,却不似这般繁复奢华,想凤凰城也并非商都重镇,只凭此城,连满都绝不能敛到如此之多的财富,也该是个手眼通天网络各地的角色,看他对风十二恭敬有加,难道风十二的实力还要雄厚?玉露一直无心猜测风十二的身份,此时仔细想起,也觉得他不是个简单人物,好在自己早就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不妙溜之大吉,看他又能奈自己何。

      风十二正与连满都低声交谈,见玉露前来,便笑道,“只等你开席呢。”三人分了主客落座,酒菜便川流不息地端了上来。

      连满都见风陆二人已有停箸之意,便也放下酒盅,拍一拍手,只见一队身着各色纱衣的女子鱼贯而入,各携了琴箫筝笛阮箜篌琵琶檀板,对席上施施一礼,便寻了位置坐定,演奏起来。

      檀板一响,琵琶声动,那深粉衫子的歌女曼声唱起,“玉露金风月正圆,台榭早凉天。画堂嘉会,桂子香芳筵。洞府星辰龟鹤,来添福寿。欢声喜色,同入金炉泛浓烟。清歌妙舞,急管繁弦,榴花浅酌觥满。祝佳客、富贵又长年。莫教月沉星坠,留住醉神仙。”

      玉露听清那曲词,微一皱眉,因女儿生在秋日,萧茗又爱茶,便以玉露为名,待她长大,却发现这两字随处可见比比皆是,不禁深以为憾。

      连满都见玉露神色有异,还以为她不喜这曲调,忙道,“竹桃你且退下,鸢尾,你唱支清雅的。”

      便见一名衣白女子出列,轻轻道了个万福,箫声响起,便听她轻启朱唇唱道,“明月斜,秋风冷,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声音百转迂回,动人心弦。

      梧桐影?玉露只觉心中一震,这不是大叔吹奏过的曲子吗?这阙词本讲的是女子思念情郎,秋夜立于梧桐之下,举目见月明千里,却不知情郎人在何方,后来被人以箫配曲,渐渐地开阔了意境,亦可表达对亲友的思念,不再只局限于男女之情了。那夜他的箫声如此寂寞,又是在想念着谁呢?

      “陆兄弟?”玉露被唤回漫思,忙转过头来,见风十二看着自己,便微笑道,“一时听得出神,二位见笑了。”

      “今日能结识陆少这般清雅俊逸的人物,实在是连某的荣幸,”连满都见鸢尾唱罢,便举杯敬道,“风少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陆少日后若有用得着连某之处,还请万莫见外。”

      “连爷太客气了,”玉露心知肚明他是瞧着风十二的面子,便也举起酒杯,向风十二微一颌首,“正所谓君子之交,醇如美酒清如茶,陆羽借花献佛,也敬风兄一杯。”

      “好一个‘醇如美酒清如茶’,”风十二击节赞道,“就凭陆兄弟这句话,我也要多喝几杯!”说着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连满都见风十二高兴,便示意歌女们再吹唱起来,此时月出东斗,好风相从,金樽酒满,佳人曼歌,倒是好一幅夜宴景象。饮至半夜,风十二见玉露已有薄醉之意,便让人先将她送回房去,又与连满都低语几句,这才散了。

      铁剑提了茶壶进来,见主人当窗而立,对月出神,便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爷,新泡的。”

      风十二接过手来喝了一口,不禁赞道,“好茶!”

      “刚才属下去给陆公子送茶,他喝了也这么说呢,还说了一句什么‘醇而不滞,清而不薄’。”

      “哦?”风十二笑了,“看来他倒是个行家,”见那茶盏底嫩叶新绿,蓦然想起了玉露的绿牌,却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铁剑,陆羽的那方绿佩,你可曾在别处见过?”

      “......”铁剑仔细想了半晌,才道,“好似见过,又好似没见过。”

      “你这小子!”风十二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再教训他两句,却听得窗外“哈啾哈啾”两声,便探头一看。他与玉露的房间遥遥相对,正成一个对角,中间便隔着一大丛金黄菊花,便见玉露站在花前,捂着鼻子,风十二见状推门走出去,“陆兄弟,你怎么了?”

      “我――”玉露松开手,闻到那股花香,又连连打了两个喷嚏,忙捏了鼻子,使劲冲风十二摆手。

      风十二见她涕泪交加,猜到了七八分,笑了,“原来你不服这个花香,这可坏了,你的房间在下风,若是一会将这味道都吹过去,你就要‘哈啾’一宿了,”想想便道,“眼下时辰晚了,我们换房来住,明日再让他们移走这些菊花。”

      玉露刚想拒绝,一撒手,花香直钻到鼻孔里来,又是两个哈啾哈啾,连眼泪都流了下来,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玉露本以为自己喝得不多,却不料那扶头酒后劲绵长,过了一会便酒气上涌头晕眼花,她连衣服鞋袜也懒得除下,只向床上一滚,扯了被子蒙住头,很快便睡着了。

      懵懵懂懂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之中只觉有个软绵绵的活物在自己背上游走,玉露一惊,酒劲醒了大半,感觉到那活物一路向上爬上了自己肩头,隔着衣服仍然觉得出温热,她胆子本就不小,又仗着三分酒劲,想也不想,霎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借着月光一瞧,竟是一只人手!

      玉露吓了一跳,噌地直起身,却还抓着那手不放,大声喝道,“是谁?”一搭眼,眉头一锁,“是你?”

      面前那女子鬓发散乱衣裳半褪,浑身上下哆嗦个不停,看了玉露,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露想起她正是适才宴上献歌的粉衣女子,依稀记得芳名竹桃,谅她也不敢作怪,便松开手,跳下床冷脸盯住她,“三更半夜,你来我房里做什么?”

      那女子见她凶巴巴的样子,愈发不敢开口,只不断向床里瑟缩,抖如筛糠。

      深更半夜女人跳上床,这飞来艳福我可消受不起,玉露不耐烦地喝道,“说!”见她衣衫不整,丢过一床被子,威胁道,“再不说我可要叫人了!”

      “不要!”那女子叫出来,见玉露像是真的,只得颤声招认,“我,我是来找风少的――”

      风十二?玉露脑中一转,已然悟出了端倪,原来是因为这个色狼!忽然想到自己离席时他与连满都耳语,说不定交代的就是这件事,淫贼!混蛋!当下气血上涌,转身推开房门冲了出去,来到风十二房前大力拍起门,连声叫嚷,“风十二你给我出来!”

      叫了两声,便听得里面有了动静,门很快地开了,风十二披着长衫,犹带睡意,“陆兄弟,这是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玉露一想起那只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肺都要气炸了,怒目而视,“都是你干的好事!”

      “我?”风十二摸不着头脑,看她又不像是开玩笑,大概是有什么误会,想夜已深,若被人听见大吵大嚷,岂不尴尬,便道,“外头风大,有话进来说。”

      “谁要进去!”玉露横眉冷对,忽地一阵风穿堂吹过,她不禁打了个冷战,想想这话三句两句也说不清,冻着了自己可是不值得,便狠狠瞪了风十二一眼,走了进来。

      “陆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惹着你了?”风十二合上房门,见玉露还是气鼓鼓的样子,便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你还问我?”玉露一把将茶推开,竖起眉毛,“风十二,你自己不知检点不知自重是你的事,干吗把我也拖下水,污我清白?”

      “我不知检点?”风十二愈发胡涂了,“此话从何说起啊?”

      “还敢抵赖?难道那竹桃是我叫来的不成?”玉露一指门外,“现在大活人就在我床上躺着,你还要当面对质吗?”

      竹桃?那个歌女?风十二稍稍有了些头绪,想遣歌伎伺候客人是豪门大户常有的事,不足为奇,只是这次却佳人上错床,错将陆郎作风郎了,便笑道,“陆兄弟,这实在是不关我的事,你且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玉露正想好好痛骂风十二一顿,却听得“啊”的一声女子尖叫划破了夜的寂静,一直钻进房里来。

      那声音好像就是从自己房间传过来的,玉露心下一惊,与风十二对视一眼,两人一起开门冲了出去。

      待他们冲进玉露房间,床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见半幅被子搭在地上,一片狼藉。朦胧间玉露看见床脚地上有个花里胡梢的东西,走近一看,“呀”地惊叫一声,倒退几步跳到了风十二背后,“蛇!蛇!”

      风十二慢慢靠近过去,低头仔细端详,“别怕,”用两指捏了蛇头,转过来给玉露看,“是条死蛇。”

      “拿走!快拿走!”玉露紧紧捂住双眼,骇叫个不停,她最怕的就是蛇,以前在“醉茶缘”的时候,每次见到了都会大跳大叫,三师姐常常取笑她是□□精转世,才会这样怕蛇。

      这么胆小,风十二不禁笑了,把蛇丢到桌上用锦袱盖起来,擦了擦手,看着玉露,“没事了。”

      玉露慢慢张开手指,露出一道缝隙,眼珠转转,确认蛇已经被拿走了,这才放心地松开手,吁了口气。

      她的头巾早在睡梦中被揉搓得不知去向,此时长发披散双肩,浑如黑瀑直下,月华如银,映射在她脸上,愈发显得光洁如玉,大概是刚才被吓倒了,下意识扁着嘴,眼中还有一星泪珠,那模样竟有几分――

      --楚楚动人,这四个字从风十二脑袋里冒出来,他不由登地心中一动。

      “竹桃呢?”玉露缓过神来,“刚才是她在喊?难道――被歹人劫去了?”

      风十二清醒过来,忙收起心猿意马,连骂自己胡涂,正了色道,“我刚才看过了,那不是普通的蛇,而是七药蛇。”

      “七药蛇?”

      “对,没有毒性的草蛇,抓了它之后,在蛇牙涂上七种草药混合而成的药汁,连涂七日,便成了一尾七药蛇,被咬中的人会失去知觉昏迷不醒,再喂他吞下同一尾七药蛇的蛇胆,此人便会有问必答,尽吐真言,所以又叫‘多嘴蛇’,”风十二看看那被盖着的药蛇,又道,“这尾蛇刚刚已被破膛取胆,应该就是为了逼问人用的。”

      “要逼问竹桃?她知道什么秘密吗?”玉露扫一眼七药蛇,饶是看不见,也心有余悸,“那被咬之人有没有危险?会不会死?”

      “我也不知道,”风十二摇摇头,“这恐怕只能去问用蛇下药的人了。”

      这时只听得院中人声鼎沸,二人一转身,见连满都已带了家人奔了进来,他见风十二好端端地站着,便松了口气,“老天保佑,风少吉人天相!”擦擦汗这才看见了玉露,忙笑道,“陆少也没事,太好了。”

      “你家歌女连竹桃失踪了,”玉露忍不住说了出来。

      “竹桃?”连满都一愣,似乎一时没想起是谁,转念才明白过来,“啊,是吗,怎么失踪的?”一眼瞟见风十二的长衫落在地上,连忙拾起,恭敬地递上前去,“夜晚风大,风少小心。”

      玉露见他如此势利,不由得动了气,心想难道一名歌女的生死就不如一位少爷的冷暖重要?便毫不客气地说道,“她生死未卜,你还不赶快派人去找?”

      连满都迟疑了一下,他家蓄奴无数,从不会将这些下人放在心上,一名小小歌女,别说只是失踪,就算死了,再花银子买一个添上就是,又何必如此费心,便没有应声,只看着风十二的脸色。

      “照陆兄弟的话去做,”风十二淡淡说道,“老连,你别忘了,这本是我的房间。”

      连满都登时一惊,冷汗又冒了出来,这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来人下手的目标是风少,若他真有什么闪失,自己莫说倾家荡产,只怕千刀万剐也交代不起,忙应了一声,带人急急出去了。

      “走吧,”风十二见玉露皱着眉头,便道,“你等也没用,那些人不会傻得杀个回马枪,先去我房里歇着。”

      去你房里?玉露眼梢立起来,心想你这色狼,我还没同你算帐呢,当下脸一冷,哼了一声,“谢了,我可不敢!”

      风十二知道她还在生气,笑着解释道,“陆兄弟,你想一想,若是我与连竹桃真的私通款曲,我又怎会主动和你换房间?换了房间怎又不知会她?这其中必有缘由,或许是那女子自己的意思,又或者是老连太好客了,惊扰陆兄弟之处,我先陪过不是,还请陆兄弟莫要因此误会了风某。”

      玉露仔细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还是心里别扭,便白了他一眼,扬声叫道,“来人!”那连府管家听了主人吩咐,守在门外半步也没敢离开,听到召唤忙跑了进来,“小的在,陆少有何吩咐?”

      “再给我安排一间房间,”玉露故意不看风十二,谁要同这色狼一屋,岂不真成了一丘之貉?

      “要上风的,”风十二毫不在意,反而补充了一句,便向她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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