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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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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折游廊蜿蜒连通南北,沿着游廊奇石堆叠小兽形状,四周绿柳低垂,与院中巨松相映成趣。
绿阴掩映下,一梳着单螺髻,身穿藕荷色如意云纹衫与同色纱裙少女狠狠吸了吸鼻子,右手不自然地扭着袖摆。
她咬着唇没有说话,谢衍也一言不发。
流水潺潺经过假山,谢眠挣扎了许久,垂着头小声道,“九弟,我是真心想对你好。”
谢衍冷笑一声,接着往前走。
“我不知道三哥会去找你,也不知道他会用鞭子抽你,我没有让他这么做。对了,你身上的伤是三哥之前打的吗?”
“你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疼吧。”
“我那还有玉肌膏,晚些差人给你送去,你……”
“阿姐。”谢衍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冷冷地看着她,“你的好意,我从不需要。”
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停下,谢眠仍旧急急地往前走,一头撞进谢衍怀里。
少年身上还带着伤,逞强走了这么一路,如今被她这般撞上,忍不住闷哼出声。
声音很轻,带着他一贯的隐忍。
他身上还带着潮湿的血腥气,灌进谢眠鼻腔,让她脑中一慌,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谢衍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他不等谢眠开口,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次,谢眠没有再紧追在他身后,而是让侍从远远地跟上。
直到目送谢衍走远,她才后知后觉地想,似乎每次见到他,他都在受伤。
待谢衍回到他那荒院时,天色完已全暗下,月亮悄然升起。
夜晚的荒院看上去比白天可怖多了,轻轻一阵微风吹过,带起一片细细簌簌的声响。
今夜,屋中烛火燃起,在风中摇曳,连带倒映在窗户上的黑色长须影子也扭曲地摇摆起来。
谢衍谨慎地在门前停下。
“九殿下既然回来了,怎么还在门口站着。”何太医推开门,捋着他那长胡须,朝屋里的徒弟瞪眼。
“还愣着作甚,把九殿下搀进屋里啊!”
何太医撸起谢衍袖摆,右手搭在他手腕,眉头越拧越紧,半晌松开手笑眯眯地说道:“九殿下,怪不得你这院中杂草看着比以往繁茂。
“原来老臣开的方子,都喝到这儿了。”
谢衍敛眸,“劳烦何太医了。”
“不劳烦,毕竟公主所托。”何太医拿起毛笔,在口中点了点,胖徒弟立刻递上纸,“老臣先前也同公主说过,你身子虚,用不得急药,得慢慢调养。”
“若是调养的好,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调养不好,怕是活不过而立。想来九殿下心中已有决断。”
何太医提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味味药材,“只是老臣见九殿下并非等死之人,何必这般糟蹋自己身体。”
说着,他抬头瞥了眼仍在桌案下的纸团,它们被当成废纸揉成团随意丢弃,在打开后才能看到每一篇都写着治水策论。
谢衍仍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姿态,“多谢太医提点。”
何太医惋惜的目光看向谢衍,在为他上药的要求被严词拒绝后,留下金疮药,长叹了一口气,“还愣着呢?舍不得走啊!”
小徒弟们挠挠后脑勺,连忙提着东西跟在何太医身后离开。
荒院又恢复了它应有的寂静。
谢衍拿起留在桌案上的两张药方,看也不看,将它斜斜放在烛盏上方。
烛火蹭得一下跃起,火焰将药方吞噬,化成灰一寸寸落在桌案上。
药方烧完,火舌撩起谢衍指尖。
细长苍白的指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用拇指和食指伸进烛火中,捏断灯芯。
房间骤然黑了下来。
昏暗之中,谢衍摊开双手,轻笑了一声。
“呵。”
——
夜风吹拂,星辰漫天。
谢眠趴在窗口,仰着头看着迢迢星河,思绪却忍不住飘到谢衍身上。
她自知并不是什么聪明人,用了十二世也没有找到跳出轮回的办法。
她总觉得对付谢衍已经无计可施了,但其实每一次她都活在谢承的庇护之下。
而在此之前,她从未同谢衍打过交道,对他所有的印象都源于那个雨夜。
阴影中瘦削身影轻描淡写一声“杀了”。
她下意识地把谢衍当成杀人嗜血的恶魔,把自己想象成以身饲虎的女菩萨,可是现在她发现,谢衍同她想象的杀人魔全然不同。
谢眠忽地起身,唤来那天跟她去荒院为谢衍送药的两位侍女。
“你二人那日,可有在他房中发现什么异常?”
两个侍女听到她的问题,对视一眼,“奴婢不敢细看,但扔下枯井前,瞥到那贼人心口插了一枚碎瓷片。”
“奴婢见那贼人脖颈处有数道划痕,想来是瓷片划伤。”
“对了,奴婢在九殿下桌案旁,看到了摔碎的瓷碗,碎瓷片约莫从此处来。”
两个侍女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在谢衍屋中看到的景象。
谢眠抿唇沉思,半晌看到其中一个侍女,有话想说却一副不知如何说的模样,“想到什么都要说出来,我有重赏。”
听到赏赐,那侍女眼睛一亮,“公主,奴婢怀疑那可能不是贼人。虽说他身穿着与侍卫们不同,但奴在他腰间瞥到一枚腰牌。”
“似乎是三殿下府上的……”
小侍女这么一说,谢眠第一反应便是:呀,三哥又派人来对付谢衍了吗?
怪不得那天谢衍掌心血腥味那么浓。
那大抵不是贼人的血,而是他自己抓着碎瓷片,划伤手心的血吧。
小侍女见谢眠不说话,为了赏赐又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公主,宫里一向传闻九殿下乃不祥之人,都要杀人喝血才能压制体内晦气。”
“去了冷宫的许多姐姐们,都想尽办法离开。”
“您还是,莫要同他走得太近。”
这样的传闻,谢眠在每一世都有听到过。
她也曾好奇地同谢承打听,九弟是不是真的得如同野人一般茹毛饮血,不然就会变成话本中的怪物。
那时,谢承抚掌大笑,“对呀对呀,阿眠可得小心他,别被他抓住,到时就见不到三哥喽。”
她当时心下骇然,再没有深究这件事。
只是眼下……
谢眠突然升起对谢衍无限的好奇心。
两个侍女对传言并不了解,她们是十余年前家中发洪水,一家人活不下去,半路卖儿卖女阴差阳错进的宫。
只知道宫里姐姐们都同她们说,若是命不好,分去伺候九殿下,那便是数着指头过往后的日子。
无奈,谢眠只好去问兰姑姑。
兰姑姑端着绣绷,问公主想要在帕子上绣什么花样,听到这话,绣花针刺进了食指指尖,她连忙含住指尖。
“公主,有句话,老奴早先就想说了,九殿下是个不祥之人,便是您生来祥瑞,能压住晦气,也不好将心神放在他身上。”
“往后啊,我们离他远远的,免得同三殿下生分了。”
谢眠无不忧愁地想,在此前的每一次重生,她都远离了谢衍,但是晦气并没有就此赶走,她每一次都不得善终。
可见谢衍并不是万恶之源。
谢眠含糊地应着兰姑姑,央着她说关于谢衍的传闻。
谢衍出生那个月,连续下了半旬大雨,皇上决意祭祀,让老天保佑这一年风调雨顺。但意外发生在他出生那天。
那日,是钦天监定下的祭祖之日,天降惊雷毁了祭坛。
祭祀失败,而大雨果然没有停下。
这场大雨一连下了月余,整个下游州县水患肆虐,良田被毁,一整年颗粒无收,家畜家产被冲散在洪水之中,无数人家因此破人亡。
“而九殿下,便是罪魁祸首。”
兰姑姑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语气无比义愤填膺。
谢眠瞧她这样,忍不住想若是兰姑姑能回到蝉娘怀着谢衍时,一定会让他无法出生的。
见她没有当回事,兰姑姑加重语气,“便是那赵嫔都对九殿下不喜,称他晦气,对他非打即骂。
“大雪之日让他殿前跪了一夜,就这样硬生生让九殿下熬了下来,反而是赵嫔被他克的厉害,一年疯过一年。”
“所以,公主您一定要小心呐。”
兰姑姑情真意切,谢眠也乖乖点头。
她靠在美人塌上,将这些日子打听到的谢衍的消息,在脑海里嚼了一通。
出生不详,百姓遭水患之难流离失所,死伤遍野,十室九空。
他一定非常非常在意这件事。
才会在父皇寿诞,背《治水赋》,提出十二条治水之道。
谢眠眨了眨眼,只觉睫毛蒙了层水雾
她突然抓起团扇,盖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