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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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反复由睡而醒，然后又痛昏了几次，再睁眼，只觉得外面似乎下起了雨，淅沥的雨声打在窗台上，有破碎的痕迹。
他觉得口很干，身体的疼痛依旧，因为下雨的关系，原本就不暖和的天气愈发凉了。
他缓缓合上眼，什么也不想去思考。忽然听见门开的声音。
然后来人走近，坐在床榻边上，似乎在注视着他。接着，来人将手覆在了他的额上。他身子一颤，但是没有睁眼。
“莫悉觉，你要再装睡，我就直接上床要了你。”这话直接而带着愤怒扑面而来。他睁开了眼，和眼前黑着脸的男人四目相对。
“肯醒了？你竟然敢给我睡五天？！”卫意深一脸铁青，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你以为这样就能躲过了吗？我告诉你，你不许死，你越想死，我越不许你死。你越不想做我的人，你就注定会是我的人！”
“大人……何必。”他气弱，只能勉强说了几个字。出言却又让卫意深恼怒：“莫悉觉，被我看上是你的荣幸。我可以体恤你初犯不计较，但是——如果到了京城，你若再犯，”他凉凉地说着，“我既然有法子让都汉城的黎民安居乐业，就有法子让那里再成为一座死城。”
莫悉觉脸上血色尽褪，眼眶微红，一言不发地抿紧了唇。
然后，直到回到京城，莫悉觉没有再说一句话。
而回到京城后，仿佛忘了有莫悉觉这个人，一进府就有娈童围绕在身边，簇拥着进去厅堂。身受重伤还未完全痊愈的莫悉觉，独自一人走下了马车，犹豫了一下，随从在旁指引他进入，他别无选择，只能踏入了未知的卫府。
“若儿。”卫意深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最宠爱的若阳，伸手捏捏他的脸，“好像瘦了？怎么，是想我了吗？”
若阳娇美如女子一般的脸上勾起一个媚笑：“这还用说嘛。你回来的这般迟。”说罢勾着卫意深的手臂，“我已经吩咐了厨子，今个儿有你最爱吃的菜，晚上……若阳陪你。”然后在他颊边印上一吻。
卫意深笑笑，然后任由若阳带着自己走。
至于那个不识时务不知趣的莫悉觉……他要好好给他一点苦头吃。
莫悉觉被指引到了娈童们所待的处所，漠然呆坐了良久，有人送来饭菜，一人默默吃完后，他仰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心底一片茫然。然后他从腰侧取出一片经过院落时偷偷折的叶子，放在唇上轻轻吹了起来。
很想念都汉城的一切。哪怕那里暗无天日，终归有着可爱的人们，憨厚的乡亲父老，有着他们顽强活下去的意念，有着他保护的信念。
在这里，他只感到了屈辱和绝望。
突然觉得身边蹲了个小人儿。他偏头，借着月亮洒下的微光，看见了一个小女孩。约莫八九岁的年纪，眼睛大大的，很机灵的样子。
“你是卫大人的新宠吗？”见他看向自己，小女孩好奇地问。
童言无忌。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但是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小女孩托腮打量他：“我想也不是。因为你年纪比那些小哥哥大。而且——”小女孩顽皮的说，“你的表情看起来，像个老头子一样。卫大人也没有叫你一起去厅里吃饭。”
他哑然失笑，问小女孩：“你是谁？”
小女孩站起身，仰着脸告诉他：“我叫做栗儿，是主厨大师傅的女儿。”
莫悉觉摸摸她的小辫子：“你怎么会来这儿？”
小女孩皱皱鼻子：“因为府上都没有小孩跟我玩儿，就只有这里的小哥哥们会陪我玩啊。今天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人的，因为大家都在前厅开饭，下人不能那么早吃。不过卫大人心情很好，把小哥哥们全都叫过去了。”然后拉着莫悉觉的袖子，“大哥哥，你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有一了。”他回答小女孩，“你呢？”
“我九岁了。”她眯着眼，忽然问，“大哥哥，如果你不是卫大人的新宠，那我长大后能嫁给你吗？”
他禁不住笑出声来，莞尔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就想着嫁人了？”
小女孩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低下头去，拉扯自己的衣裳：“大哥哥笑起来真好看。”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嗯，以后一定要嫁给你。”然后问他，“大哥哥能再用叶子吹曲子吗？很好听。”
他点点头，然后坐在台阶处，小女孩坐在他身边，他轻轻吹着不知名的曲子，低低的，婉转的声音悠扬，在夜暮里愈发伤恻。
当卫意深来到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莫悉觉歪靠在台阶边的廊柱上睡着了，而旁边，主厨陈师傅的小女儿倚靠在他的腰侧，也睡得香甜。
他只觉心头窜起无名之火。本来召集众人吃饭，刻意疏忽还带伤的他，就是想看他难过不安的表情。可是现在，他睡得倒安稳，还让个小女娃靠他这般近！
于是大步向前，夹带着凛人的气势，居高临下看着他，出声不善地叫着他的名字：“莫悉觉！”
他醒来，一旁的小女孩还是没心没肺睡得安稳，于是他抬睫淡淡看一眼卫意深，然后轻轻推醒小女孩：“栗儿。”
小女孩揉揉眼醒来，见到卫意深，行了个礼：“卫大人。”
卫意深没什么过多的反应，只是嗯了一声以示应答。小女孩扭头看着莫悉觉：“大哥哥，我会记得的，明天我再来找你。”然后自己伸手勾了一下莫悉觉的小指。莫悉觉回以微笑，颊边露出浅浅的梨涡。
卫意深见此情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是按捺下，直到小女孩离开，他才阴沉地说：“刚才，你和栗儿讲了什么？”
莫悉觉一怔，垂睫不语。
见到他，就没话说了吗？自从他撂下狠话说要对都汉城不利的时候，这个家伙就一直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对都汉城的百姓至情至性，对一个初识的小女孩展露笑颜，唯独对他——！
卫意深冷冷一笑：“不说话是吗？那就做个哑巴好了。”然后转身离开。
等到娈童们回到住处的时候，看见的是面色惨白如雪的莫悉觉，端起面前的药碗，一饮而尽。
片刻，他痛苦地揪住自己的脖颈，感觉像是有火在灼烧自己的喉咙，痛不欲生，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外面，看见那些年轻脸庞上的同情和惊惧，他心里只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可以死！他说过，会对都汉城的百姓不利！不可以！
然后黑暗又一次席卷了他的世界。
待他醒来的时候，看见了卫意深，冷冷地睨着自己。
“呃……”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已经服下了卫意深给他的哑药……意识终于拼拢，他想起了一切，不再试图开口了。
卫意深冷眸里聚着惊人的怒气：“你为什么这么倔！我给了你机会！”他给了他选择，顺从，或者是阒然无声的一生。
他选择了后者，也抵死不从。
和他胸口的伤疤，脸上的伤痕一样，他对自己的身体，着实一点也不珍惜。对自己那点傲气，却是怎样也不肯舍弃。
于是卫意深勾起唇：“你哑了，想要为都汉城的百姓求情，都没有机会了。我随时可以把那里夷为平地。你以为，你斗得过我吗？”
他起初对于莫悉觉的兴趣，仅仅是想看着一副忠骨的沉沦。仅仅是短短几日，这个倔骨头已经让他几度破功。不仅觉得心绪一直受到他的影响，更是觉得即便执意想要冷落，也会不由自主地惦念。每每却又因见着他而变得焦躁不安。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在这个倔骨头面前，竟然整日动怒。
甚至，一向无所不能的他，需要用威胁这一招来得到他。
为何一定要得到他？他并不是最美的那个。
或许，他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吧，一个让自己无所适从无可奈何的人。
莫悉觉闻言，眸中积敛了苦痛，他合上眼，最后睁开，红着眼眶看向卫意深，从床榻上挣扎着起身，跪在了卫意深的身前，然后，他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褪去了自己的衣衫。微凉的空气浸透了他的皮肤，只是他已经感觉不到比心更冷的东西了。
他终于屈从于他，在他又一次，卑鄙地威胁之后。
不觉过了大半年。冬去春来夏又至，空气里释放着燥热的气息，夏蝉的鸣声也显得格外刺耳。
“大哥哥。”栗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点心，“今天辛苦吗？”
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劈着柴。粗糙的木刺最初还会不时扎得他掌心流血，但是现在，他已经很娴熟了。
栗儿叹息一声，老成地坐在了窗沿上，看着他在院子里劈柴。
“我明白的，大哥哥。”她垂眼，“卫大人……还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一个人。别的事，我也不明白，但是我知道，大哥哥是个好人。”说着，眼泪在眼里打转，她用手背抹去眼泪，“栗儿，好想再听大哥哥吹曲子……”
莫悉觉身形一顿，被孩子的话刺中了心里最柔软的一处。他忍耐了自己的情绪，弯腰继续劈柴。
每日，都会被派遣很多的活儿，做完了，就会有新的。而他每每都得忙到入夜。饥肠辘辘的时候，却得沐浴净身，被带到卫意深的卧房，然后开始漫长的折磨，直到他饿的头昏眼花，才能吃到一点食物，却只能勉强果腹，翌日又得早起做活。日复一日，他一度面黄肌瘦，不过到达一个极限，便会有御医为他医治，待他恢复后又开始这样的历程。数数看，御医为他诊治过四次了呵。
不过饶是被折磨至此，竟然还有人是羡慕他的。不止一个娈童告诉过他，卫大人这么待他，他们很是嫉妒。
因为，卫大人再未和他们有过一丝一缕的关系。连最受宠爱的若阳，被皇上收走做男宠，卫大人都没有一点心疼之色。
每日，陪着卫大人的，只有他而已。
他对于这些是不甚在意的。他在意的，是都汉城的百姓而今是否生活和乐，还有没有受人欺凌而已。
这，大概就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吧。
夜里。倦怠饥饿而更疲惫的他沐浴完着单衣推开了卫意深的房门。
卫意深正在伏案写奏折，听见推门声，偏头看着他。
他走过来，几近麻木地褪去了自己的衣衫。
卫意深站起来，亲吻着他的唇，突然停住了。弯腰拾起了他的衣衫，帮他穿上了。
他愣了。然后卫意深将他拉坐到自己腿上，以下巴抵着他有些单薄的肩：“你，心里是恨着我的吧？如果有机会，必然会杀之后快的是吗？”
他没有，也不能说话，所以一动不动。
“我听见栗儿说的话了。”卫意深闷着声说，“你恨我吧，是我让你口不能言的。”
他垂睫，抿唇不语。
卫意深退开寸许，看着莫悉觉淡淡的脸，那里有着依然熟悉的愁绪，眼里也有着他不陌生的倔强，只是，更多了几分无奈。
他试探着，轻轻吻上了他侧脸的疤痕，那是他伤害过的地方，在长久以来，他都觉得，虽然是他赋予的伤害，受到惩罚的却是自己。
莫悉觉身子一颤，卫意深感觉到了，低声呢喃：“冷吗？”然后将莫悉觉一直以来都没有暖过的手拢在自己手心里，传递着一点自己身上的暖意。
然后卫意深在莫悉觉唇上轻轻地啮咬着，忽而问他：“饿了吧？”退离开，伸手取过案上的下人送来的小点心，喂莫悉觉吃下。
莫悉觉吃着茶饼，只觉得饿的都疼了的胃部，终于好受一些了。然后卫意深倒了一杯茶，以自己的杯子，搁在莫悉觉唇边：“别噎着了。”
只觉得今日的卫意深和往常不同，往常急切需索自己的身体，然后像是逗弄猫儿似的一定要他服软才勉强给上一点奖赏的食物，今日却变得异常温柔体贴。
如果这样，大概，可以问他一些都汉城的事情吧。听娈童小罗说，前日有人送来都汉城的来信，他很想知道，那里写了什么。
所以吃完东西后，他从卫意深的腿上下来，跪在地上，只因口不能言，便吃力地比划着手势。
卫意深扶他起来：“想知道都汉城的情况？”
见他听懂了自己的话，莫悉觉立即拼命点头。
卫意深有些好笑，以手抚额：“拿你没办法。别点了，再点停不下来了。”口气带着怜惜，轻轻点了点莫悉觉的额头。
莫悉觉瞅着他，然后他说：“一切均安。今春的收成还很好。很多别的县城的百姓，都移居过来了。你的茶铺也经营得很好。”
莫悉觉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终于，终于等到了。他已经可以，没有挂碍了。
眼里渐渐露出困倦，卫意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然后把他抱坐在床榻上：“想睡了吗？”
他想点头，只觉得这困意，比往常来得更深沉，连点头也做不到，直接沉入了梦乡里。
梦里，好像回到了都汉城，开着茶铺，和往来的旅人淡淡攀谈，和乡亲们交换着礼物。
等他睁开眼，看见了伏在床边的卫意深。
天已大亮。是早朝归来了吗？唔，他应该起身劈柴了。
他只是稍微一动，卫意深便觉察了，抬起脸，一副颓丧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未净的胡茬，眼里更是布满了血丝，在见到他清醒的时候，迸发出狂喜的神色。
“你终于醒了！”天，他以为，他几乎要以为……
莫悉觉睡了整整十三天。
这十三天里，卫意深几乎寸步不离，抱病不上朝，只是看着床榻上的他。御医被赶走了一个又一个。从焦躁不安，变得……害怕惶恐。
他还没有来得及对他好，他就要离开他了吗？
莫悉觉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抱住，然后那个乱七八糟看起来像个野人的卫意深，急吼吼地摸索着他的身体，直到他低低地以发不出完整声音的喉咙，勉强挤出了一点点断续的轻吟，卫意深才满足地把他抱在怀里，在他耳边呢喃：“你害我，整整十三天都没敢睡着。”
然后直接就这样坐着睡了。轻浅的呼吸在他头顶，怀抱温暖而不过分，好像，是十三天前那个夜晚美好的延续。
等到卫意深睡饱了，才许莫悉觉离开自己走动梳洗，而他也赶忙打理干净，以免心爱的人被自己的不修边幅给吓到。
没错，心爱的人。
这个情蛊，无知无觉，却并非无迹可寻。
“你总是吓我。”卫意深抱怨道，揽着心上人的腰，在他颈边磨蹭。
他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怎样反应才好。
“你不够爱我。”卫意深又说，还很小心眼地说，“要是我一睡不醒，只怕你拍手称快，恨不得立即一走了之吧。”
他还是不能说话，只能在卫意深的怀里僵直了身子，任由他不满地在自己身上点火。
“你身子太弱。”卫意深低喘着，“劈柴是锻炼，不给吃饱也是锻炼，怎么还是这么瘦？”忽然像想起什么，“今天好像也没有好好吃东西。”
自从他醒来之后，明明就山珍海味一应俱全吃得快吐了，哪里还能再这样吃？
他说不了话，只是感觉到身体的变化，然后脸渐渐泛红，连带着颈也染上了红潮。
“这里还疼不疼？”卫意深摩挲着他脸上的疤痕，他摇摇头，“那这里呢？”是喉结处，卫意深侧首咬了一口，感觉到情人吸了口气，不禁宠溺地笑了，继续往下，到了胸口上的疤痕，“这里呢？”他攀着卫意深的肩，觉得自己头脑一片空白。
而最让他无可想象的，是当卫意深拥有他的瞬间，在他耳畔低声说的话。
“我爱你，倔脾气的莫悉觉。以前所有的抱歉，我会用今后的每一天，一点一点的抚平。请……不要拒绝我。”
大概是第一次说这样的情话有些别扭，一直在外人面前很冷静，在莫悉觉面前很暴躁难测的卫大人，很难得地红了耳蜗。然后小心地，将莫悉觉更紧密地和自己贴合在一起。
仿佛这样，心也能更近一些。
莫悉觉此时此刻，感觉很混沌。
不过不管怎样，都汉城，以后会是光明的地方。
想到这里，他微笑了，脸上的梨涡更深了。
卫意深看见了，无可克制地朝着他深吻了下去。
栽了。彻彻底底。
只是这个倔骨头，什么时候才会真心实意爱上自己？这样美丽诱人的微笑，怎么看，都不像因自己而起。（很有自知之明的卫童鞋，作者吐槽）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