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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罪与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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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罪孽里生的。在我母胎的时候,就有了罪。
——《圣经·诗篇》
夕阳下的巴黎圣母院庄严而壮丽,高耸挺拔的尖塔直冲向天宇,从外面仰望教堂,整座建筑如同在朝蓝天升腾。
“陛下。”
西斯塔希尔回过身,一群灰白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起,风穿过钟楼,粗重的绳子微微摇晃。
斯蒂芬恭敬地站在皇帝身后,抬手按胸,保持着行礼的标准姿势。他穿着白色的制服,外面套着的长袍左肩绣有八角十字——圣殿骑士团特有的标志。
“斯蒂芬,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要留下尼迪克特的性命?”
斯蒂芬沉默着,终于开口说道:“尼迪克特不除,后患无穷。”
“但是——”皇帝注视着高脚杯中晃动的葡萄美酒,那猩红的液体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如同人的血液一般。
“教皇国的势力岂是我们一朝一夕就能板动的,斯蒂芬,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
“是。”犹豫了片刻,斯蒂芬还是说道,“但请陛下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哦?约定?”
西斯塔希尔的声音虽然平静,却隐隐带着刀锋似的冷冽。斯蒂芬知道,只要他一句话,埋伏在这周围的杀手就会立刻将他格杀于此。
但斯蒂芬仍抬起眼睛,毫不避让地直视着皇帝:“尼迪克特若没有被科隆纳家族的人杀死,也必定活的生不如死。”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西斯塔希尔知道,这个年轻人身上背负着太多的仇恨,这也是当初他把他救出来选入圣殿骑士团的原因。
“我的承诺会实现的,你先下去吧。”皇帝淡淡开口,声音冰冷。
斯蒂芬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如果自己再呆下去,西斯塔希尔的耐心耗尽,他将永远离开不了这里。
斯蒂芬离开后,西斯塔希尔转过了脸,凝望着远方,太阳自地平线升起又自地平线落下,然而在远方翡冷翠的圣奥索拉女修道院里,那簇玫瑰是否能够抵挡住黑夜的侵蚀,永享洁净和安宁?
离开翡冷翠之际,有人给他呈上一封信,是在卜尼法斯八世教皇的寝室中发现的,也正是这封信,促使他没有处决尼迪克特。
信封上有一层细密的封口用的金泥,那是皇家特有的风格。而里面的内容,则是写在金箔纸上,用的是华丽的宫廷体,纤细娟秀,似乎是出自某个女子之手。
从墨水的干涸程度来看,信已经有了一段时间,然而,那种悲伤和焦急却仍透过薄薄的信纸扑面而来——
“我亲爱的父亲:
这封信非常,非常的重要。
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您也许在筹划我的婚礼,但是,请无论如何,也不要伤害我的丈夫,也就是您未来的女婿。
这也许不会令您转变心意,可西斯塔希尔在我心中的地位,一如王座在您心中一样重要。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今生将不再嫁他人。
并且,您很有可能再见到的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儿。
——永远爱您的,洛丽塔。”
读完这封并不算长的信后,西斯塔希尔心中不由得一震——原来,原来洛丽塔早就悉知了一切,她的婚礼不过是教皇用来谋杀自己的一场棋局,但,洛丽塔竟是用生命来威胁自己的父亲!
但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令教皇改变心意,一切照计划进行。婚礼与葬礼同步举行,他的心中,除了权力再无其他——
“她爱上那个人的时候,我就当她已经死了。”
面对女儿的威胁,卜尼法斯八世教皇如是说。
而同时,西斯塔希尔也在秘密地筹划着,只等仪式完成教皇到来为新人送上神的祝福便动手。
只是没有想到计划出了差错,被杀死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尼迪克特,只是一个替身——但足以令洛丽塔看清楚一切,她所深深爱着的人,和自己的父亲,是同样的人!
那时的她,心中一定很绝望吧。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饮下那一杯毒酒,微笑着对自己说出那句话后没有任何眷恋地离开人世。
看完信后,西斯塔希尔久久不能语,最终,他留下了教皇的性命。不单是因为处决教皇的世俗影响和来自加塔尼家族方面的压力,也是因为,他欠那个女孩,良多。
西斯塔希尔来到钟楼里面,他知道,在钟楼的某个阴暗角落,那里有一个手刻的字:ANARKH(希腊语“命运”)。
婚礼前夕,洛丽塔来到法国,他曾陪伴着她到巴黎圣母院参观,如今想来,那时她大概就已经知晓了所有。
因为后来,他在她曾停留的钟楼里,发现了这个蕴涵着深深的宿命和悲惨的意义的符号。
然而在所有人面前,她一直都是微笑着的,即使是知道未婚夫并不爱自己,即使是知道人生中最重要的场合不过是父亲的阴谋,她却要不得不保持微笑的样子。
喷泉水旁起舞的白裙女孩,广场上她喂鸽子的天真模样,以及,那年花海里,她抬起眼的一刹那,一尘不染的眸中映出的少年……
多么可笑啊,他终于爱上了他的妻子。
可她却已经死在了他面前。
一个月后,中世纪最后一任教皇在颓废和绝望中咽了气。杀他的,是科隆纳家族的一个年轻人。他的死亡,宣告着神治时代的彻底终结。
不久,启蒙运动在欧洲轰轰烈烈地开展,法兰西成为文艺复兴的先驱——
人治时代到来。
人们在为新时代的光辉而欢呼,太阳从爱琴海上升起,而在权力与欲望中所葬送的那个夏天,如冰雪般消融无痕。
世间一切,白云苍狗,变幻无常。
但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一如圣奥索拉女修道院的墓旁,那束静静盛开的玫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