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心动》韦刃

9、九年前

　　【九年前】
　　李源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半。

　　从下晚自习到现在，曹沥已经在宿舍整整学了两个小时，期间没说话没喝水甚至连声呵欠都没打。李源试探性问到：“十二点多了曹沥，明天是鳌拜的早自习，不能迟到的，能早点睡么？”

　　曹沥端起板凳和台灯：“你们睡吧，我去走廊看。”

　　李源惊讶地扒着床沿：“不至于吧哥？你准备拳打清华还是脚踩北大啊？”

　　曹沥嗤笑一声：“还清华北大，我这狗屁成绩读个本科都难。”

　　他关了宿舍门，余下三人面面相觑。李源抓着栏杆恨不能把脖子抻到对面：“刘鸡刘鸡！你觉不觉得他这学期很奇怪？又是住校又是苦读的，我差点以为他要考清华了。”

　　刘鹏飞从被窝探出头，手机光晃得脸阴森森：“确实，上学期期末的时候，他盯着自己的成绩单看了半天，这学期突然就开始发奋了。”

　　他眼珠子往上转一圈，“我觉得他肯定是受重点班的刺激了。”

　　“怎么说？”

　　刘鹏飞若有所思：“就上学期，我们不是去四楼找鳌拜拿试卷吗？他们重点班那条走廊写的都是未来目标，好家伙一片985211，曹沥蹲那里盯了半天，回头问我‘你觉得我考个大学怎么样？’”

　　李源想了想：“也是，曹沥貌似初中成绩挺好的，就中考失利了，心气高点也正常。”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半晌也没见曹沥回来，纷纷猜测他目前鸡血未褪，过不了几天就会恢复正常，毕竟间歇性奋发和持续性躺平才是他们的普遍状态。谁知曹沥这波刻苦不仅坚持了几天，甚至几个月、几年，就见那墙后贴的排名表“曹沥”飞速上蹿，到高三已经把第一名甩了十几分。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曹沥请三人一起在后街烧烤店吃饭，三人盯着烫金的军校录取通知羡慕嫉妒恨，曹沥则喝的满面红光，拿着啤酒瓶当话筒：“哥们我要爱情.事业两手抓！明年让你们见见未来嫂子！”

　　李源拍手笑：“好啊！到时候也留几个漂亮学姐给我们认识认识。”

　　曹沥喝高了，摇头晃脑地举起“OK”手势：“没问题！你们爱几个我介绍几个，把她留给我就成…”

　　他越说声越小，李源也没听清他句末说了什么，以为他是打算进大学以后认识些女大学生。曹沥嘛长得帅，爹渣但有钱，找个漂亮姑娘谈恋爱简直手到擒来，三人一致认为他肯定能在一学期内迅速脱单。

　　结果到了寒假，不仅没见着漂亮学姐，连漂亮嫂子都没了，只剩一个晒得黝黑的曹沥，迎着夕阳坐在阳台往肩膀贴膏药，腰杆子习惯性挺直，脖子却佝偻得像半截垂死的胡杨。

　　李源明显能感觉到他的落寞，却不知是哪方面落寞。

　　几人聚餐时，谈及军校生活他高谈阔论，谈及宿舍新友他喜笑颜开，只刘鹏飞说到自己女朋友粘人时他难得沉默了，半瓶啤酒在刘鹏飞只言片语间灌得一滴不剩。

　　刘鹏飞没眼力见地问到：“曹沥，你上次不是说有什么喜欢对象了吗？谈了没？有照片吗？”

　　曹沥笑了笑：“…没有呢，没谈成。”

　　“为什么呀？”

　　曹沥语气轻松：“人家有男朋友了，985高材生，哪还看得上我呢？”

　　刘鹏飞等人听他说得随意，只当是他大学生活一点不如意的小插曲，喝喝酒也就过去了，只有李源能从间隙窥见一点端倪。

　　他瞧着望天的曹沥，灯泡电线沿撑竿往头顶爬，虚虚实实的影子缠在脸上，微汗的皮肤细细闪光，唯独玻璃似的眼珠被覆了层条条索索的暗色，情绪都盖在其中，安静地波澜万丈。

　　***

　　【现在】

　　曹沥的手心温暖干燥，握着何安玟的手，粗粝的掌纹与她的肌理亲密贴合。

　　何安玟回握他的手，醉醺醺的脑子想问题有些跳脱：“你是想说，我把你从每天三点一线的枯燥上班生活中解救了出来？因为我是个有趣的人”？

　　曹沥：“……”

　　何安玟拿下巴去蹭他的手背，自顾自说到：“没想到你把柴米油盐的结婚想得这么浪漫啊？我真是更喜欢你了。”

　　她眯着眼睛蹭来蹭去，曹沥一度欲言又止，第二次对自己说：“…算了。”

　　跟一个醉鬼掰扯真情，是他脑子轴了。

　　何安玟毫无察觉他的无奈，更是没法理解所谓的“救世主”，单人视角的磅礴暗恋，在对方看来不过是细枝末节，若能联想起什么，正果也不至于修的如此坎坷。

　　曹沥将何安玟推往床里，自己侧躺下来，看她的脸压在自己掌心，忽地释然一笑：“如果结果是好的，过程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何安玟鼻腔里哼唧一声：“嗯？”

　　曹沥凑近她，何安玟抬眼，他的唇轻轻印在额间，大手柔捏着她的耳垂，温热的吐息挠得眼皮又热又痒，她忍不住笑，又被曹沥捞入怀中。

　　房间蓦然安静下来，何安玟无比心安，困顿地贴在曹沥的胸口：“…晚安哦。”

　　曹沥吻了吻她的顶发：“晚安。”

　　***

　　曹沥和何安玟的爸妈见面次数不多，算算总共也只见了四次，再加上何爸一直对这场闪婚不看好，连带着对曹沥也颇为冷淡，所以这次曹沥特重视，人还没到先差工人把按摩椅往家里搬了一台。

　　何爸是做干货生意的，做了二十多年，从乡镇小店面做到城里占据一隅之地，其中的苦自然不用多说，腰酸背痛是常事。

　　此时，他正坐沙发上探着头，一脸好奇地打量这几万块的庞然大物。何妈给安装工切了点水果，端出来时安装工朝何爸展示：“您看，这个按钮就是启动…”

　　他一摁，皮革下发出嗡嗡声，一波波凸起此起彼伏地推着移动。

　　何爸睁大眼睛：“嗯嗯嗯。”

　　安装工又按按钮：“可以调整强度的，您看这是不是震感更强了？”

　　何爸顺他的引导摸了摸，连连点头：“嗯嗯嗯。”

　　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何妈赶紧招呼安装工喝点冰镇矿泉水：“师傅您过来喝点水吧，让他自己坐上去试试。”

　　安装工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装好了就走了，最近这生意好着呢，我还得去下一家。您加个我的微信，后续使用和保修问题都可以直接找我，我都在。”

　　边说他边往门口退，何妈脚跟脚地送客，一开门，何安玟正拎着个大挎包站门口：“妈！”

　　何妈看她热得一脸通红，也不送客了，赶紧招呼女儿往家里进，边找拖鞋边说：“回家也不提前说一声，大早上的叫人上门装东西，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跃跃欲试的何爸也不试了，迎门帮何安玟拎东西，一看一堆中老年保健品，叨叨到：“你们这些小年轻真是爱浪费钱啊！不是跟你说回家吃饭就吃饭吗？”

　　他往空荡荡的楼梯间看：“那小曹没跟你来啊？才几天啊你俩就闹别扭啊？拐了我家姑娘就不管啦？”

　　何安玟撅嘴：“你怎么不念点我的好啊？他找车位停车去了，下面太阳太大让我先上来了。”

　　何妈甚是欣慰：“挺体贴的孩子，你爸就喜欢瞎猜，别理他。”她转头对何爸，“人家是有心的，每次上门都送好东西，这次送你个按摩椅你不高兴？”

　　何爸背着手，一脸理直气壮：“这些身外之物我从来不在乎，小恩小惠就被收买。你爸我才不看这些，要公平公正地评估这新婚期的表现。”

　　说罢，他慢慢踱步到按摩椅旁，瞟了两眼。平时他也想过买这些，就是舍不得那个钱，越老越觉得花钱不得劲，还是攒着心里踏实，这东西摆家里他又高兴又心疼，高兴的是花的别人的钱，心疼的是别人的钱也是女儿的钱。

　　他伸手，刚准备往油滑的皮革上摸两把，何妈忽然说：“小曹，啊呦快进来快进来，拎这么多东西啊？”

　　何爸一下子缩回手，正经且严肃地吭了声，曹沥放下东西抬头，热情地喊了声：“妈！”

　　何妈笑眯眯地给曹沥端茶递水，曹沥点头哈腰地接过去。何妈见何爸有话要讲，冲何安玟找了个借口：“玟玟，柜子里有些旧衣服，你去看看有没有要带走的。”

　　何安玟哪知道岳婿的风起云涌，蹦哒哒地跑回卧室。

　　何爸想摆谱有点摆不出来，讪讪地往沙发落座，曹沥从袋子里拿出两瓶药酒：“爸，这个是我朋友从泰国带来的，您肩颈不舒服的时候揉一揉。”

　　一搭上话，何爸的精神瞬间提溜起来，不动声色的抖抖肩，客气地说：“谢谢。”

　　向来在队里训人的曹沥正双膝并拢正襟危坐，一副等候赐教的模样，何爸却有点无话可说。两人一个面子堂皇里子发虚，一个面上卑微心里盘算，沉默了十几秒，曹沥转向何妈：“妈，那个按摩椅您试了没？”

　　何妈说：“没试，刚装好你就来了。”

　　曹沥起身推着她往按摩椅坐，帮她调整按摩方向，又探向扶手：“您看，按这个还可以发热。”

　　何妈嘴角一直没下去，边听他说边连声应和，感慨这就是一分钱一分货，比商场那些舒服多了，气囊加压，多高级的黑科技啊。

　　何爸眼睛已经撇不开了，腰一点点往前探。

　　曹沥再接再励：“这小盒子里还能倒精油呢，加热器能把精油渗进皮肤里，尤其是藏红花精油，能疏通筋络，我们部队里就拿这个推拿，可好用了。”

　　何妈言语对曹沥，眼睛却斜向何爸：“要不让你老丈人来试试？”

　　曹沥得了丈母娘的令，底气十足地拉着何爸过来，何爸不甚坚定地三推四阻，被曹沥推到按摩椅坐下。

　　何妈说的没错，贵有贵的道理，何爸躺上去人都松了一截，至于“新婚期评估”的事早忘脑后了，只管爽得眯眯眼。

　　何安玟鬼鬼祟祟地从房门探出头来：“曹沥，曹沥。”

　　曹沥拍了拍何爸的肩：“爸，您好好试，有什么要调整的就跟我说。”

　　何安玟手招得跟翻花似的，一脸贼兮兮的样子，曹沥面对长辈客气笑，转头就歪着半边嘴角似笑非笑地朝她走来。

　　何安玟见他来，掉头回房里翻东西，因此没见到曹沥合上门，轻轻落锁，目光凝视忙碌的她直到挨床坐下。

　　何安玟捧起一本指甲盖厚的相册，面对他展示：“我翻到了高中毕业册，你是八班对吧？快指我看哪个是你。”

　　曹沥沉吟片刻：“嗯…这个。”

　　何安玟调转相册，细细端详：“怪不得闵晓越说你是级草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你这个发型哈哈哈哈哈…”

　　她边笑边拍相册，巴掌下的曹沥旧照一脸冷漠，杀马特斜刘海盖住了大半情绪，只能从下耷的嘴角看出他的不高兴。

　　曹沥饶有兴致地看她放声大笑，歪了歪头：“那你呢？你高中什么样？”

　　何安玟止住笑容，只剩嘴角撇撇：“我不告诉你。”她翻到自己班的那页相片，递给曹沥，“不许看后面的名字，你猜，猜错了今晚不许上.床。”

　　曹沥注视着相册一角，不发话，像沉湎又像发呆。何安玟抖抖相册：“不说话就当你不知道了啊。”

　　曹沥慢吞吞地指向一个粉T恤男生头：“这个。”

　　何安玟略有些惊讶，看着相册自言自语：“你怎么认出来的？我当时可丑了，她们都说我现在变漂亮了难道是骗我的…”

　　她一门心思回忆过去，没察觉曹沥的胳膊揽上腰间，她无意识坐入他怀中，“还以为女大十八了，原来这么好认啊。”

　　她看向曹沥：“虽然我不好看，但我学习可努力了，我还在学校英语口语竞赛拿过一等奖，上过学校杂志呢。”

　　曹沥目视她，眼底盛满温柔：“我都知道。”

　　“这你都知道？嗯，你该不会是敷衍我吧？”

　　曹沥抱她贴紧，鼻子蹭鼻子，声音也逐渐变低：“我从不敷衍人。”

　　他垂眼，彼此呼吸缠.绕间，他的唇悄然贴近她的嘴角，何安玟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姿势极其暧.昧，手的位置已达到儿童不宜的准线，倘若这时有人进来…

　　何安玟赶紧推了推他，压低声音：“你、你控制点，这是我家，我爸妈还在外面…”

　　曹沥往她面前怼，她拿手抵着他的半张脸略显抗拒，曹沥闭眼吻向她的掌心，一只眼缓缓掀起，看得何安玟脸红心跳，推阻的力气也没了。

　　曹沥凑上去蜻蜓点水地碰了碰双唇，吐息热气喷在唇畔：“我就只想这样亲一下…你，在想什么？”

　　何安玟反应过来，狠狠瞪眼睛：“你你你！”

　　她用力搡他，曹沥哄笑着就是不放手，打情骂俏中，门把忽然一阵拧动，外面“咦”了一声，安静几秒开始敲门：“玟玟，吃饭了啊！”

　　何安玟这回下了大力气挣开他：“你锁门了？”

　　“嗯。”

　　“你干嘛锁门啊，我妈肯定误会我们在里面干什么呢！你这让我…哎呀！”

　　她兔子似的跳起，小跑去开门：“妈！”

　　“诶～”

　　她屁颠颠地迎过去：“我在整理书柜呢。”

　　“哦，你在整理书柜。”

　　何安玟安静半秒：“我真的在整理书柜呢。”

　　“知道了，你在整理书柜呢。”

　　“…我真的真的在整理书柜啊！”

　　“知道啦，你真的真的在整理书柜！”
　　……

　　曹沥微笑着望向门口，直至母女俩拐入厨房，他才转头捧起相册，翻到何安玟毕业班级的那页照片，无声地看了许久，指尖顺着她的笑脸轮廓轻轻描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