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师兄追杀的日子》鹊桥西

2、第 2 章

　　【四】

　　我知道师父是国舅爷的时候吓了一跳，问师父有没有见过皇帝。

　　那是夏天的时节，师父起得早了，霸占了梨花树下的藤椅，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听我这么问，便把手里的扇子给我了，懒洋洋地说：“好好扇，扇得为师舒服了，为师就告诉你。”

　　于是我乖乖给师父摇了一下午的扇子，师父舒舒服服地睡了个下午觉。

　　等师父醒了的时候，我身上已经被蚊虫咬得满满的大小包了，被他赶回房间抹药去了。

　　师兄知道了之后，勾着嘴角笑骂我一声“笨蛋”，第二日，跟着我一起去问师父了。

　　师父很大爷地躺在藤椅上，指使着我喂他吃西瓜，师兄为他摇扇子赶蚊虫，得意洋洋地说：“我妹妹可是大美人，当年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呢。”

　　我睁大眼睛看他，对这些宫廷秘史很感兴趣。

　　“嗯……”师父用眼神示意我要吃西瓜，我忙给他喂了一块。

　　他嚼着西瓜继续说：“我妹妹也很喜欢茶啊，她的茶道可比元宵你好多了。”

　　“嗤。”师兄嗤笑一声，拿扇子拍我的头，说，“师妹那也算茶道？”

　　我瞪了师兄一眼，继续听师父讲下去。

　　“可惜啊，生孩子的时候出了差错，一尸两命。”师父叹口气，有些落寞地说，“可怜我那还没见过面的小侄子啊。”

　　师兄一皱眉，道：“你怎么知道男孩？”

　　师父瞪眼，信心十足地说：“我妹妹生的肯定是男孩！要是平安长大了现在哪还轮得到什么宏锦做太子！”

　　“师父！”师兄一声厉喝，吓得师父也抖了一抖，赶紧闭了嘴。

　　我还是好奇，问师父皇帝是什么样子的，好看不好看。

　　师父在藤椅上躺得舒服，开始犯困了，敷衍着说：“好看，好看，不然我妹妹哪看得上他。”

　　我还想再问师父能不能画幅画像给我看看，师父烦了，挥手赶我走。

　　“师父，”师兄慢悠悠地喊了一声，说，“我怎么觉得你在说谎呢。”

　　师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瞪着师兄嚷嚷：“我什么时候说谎了！我说得都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的话，”师兄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抬起黑如夜空的眼眸看师父，“你妹妹那么美，你怎么会这么丑呢？”

　　说完，师兄拂衣离开了。

　　师父气得直跳脚，我在一旁捂着嘴偷笑，被师父骂没良心，而师兄又被罚抄了三遍《弟子规》。

　　后来师父被人暗杀，死在他房间里。

　　我给他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他柜子里藏着一幅画像，男的像是师父年轻时候的样子，另外一人是个女子，长得也算不得美，只是很清秀，莫名让我觉得有一股熟悉感。

　　我想这大概是师父说的他妹妹吧。

　　那时候，师兄不知去了哪里，我和苗苗把那幅画和师父的尸骨一起火化了，装在一个小瓷瓶里随身带着。

　　想着，等师兄回来，我们一起找出了凶手，再去寻一处美丽的地方，让师父的骨灰随风而去了吧。

　　只是我刚做好打算呢，就发现自己中了毒蛊，再之后就开始带着苗苗逃亡了。

　　【五】

　　我又是疼醒的。

　　上次是在破庙里，这次是在阴暗的牢房里，身边依旧是苗苗。只是苗苗带着的银针也被搜走了，无法，只得忍着。

　　肚子疼得厉害，就像是有百万只小虫在里面撕咬一般，我忍得辛苦，还要去安慰苗苗。

　　苗苗这小丫头眼泪在眼眶直打转呢，还冲我吼着：“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乱想！越想发病越频繁的！”

　　唉，我也不想想啊，只是做梦我又控制不了，不然干脆不睡觉了好了。

　　苗苗看我流着冷汗在她手心写出这句话，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喷涌而出。

　　小孩子可真麻烦啊，动不动就哭。

　　我最头疼的就是哄孩子了，所以我还是很感激这时候出现在天牢里的五公主的。

　　牢房太阴暗，我只模糊地看到她垂下的衣角上绣着高贵的牡丹还有一双描着金线的绣鞋。

　　她问：“你就是元宵吗？你怎么了？”

　　然后命人把我抬出了牢房，安置在一处清净的院子里，还请了太医给我看病。

　　太医也说是南疆毒蛊，医治起来很费劲的。

　　五公主命人不准打扰，让太医专心给我治病，一定要取出毒蛊。苗苗不放心，揪着我的衣角不肯走，五公主笑笑，准了她留在我身侧。

　　这五公主真是好人，若真嫁了师兄，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这么想着，终于疼得受不了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南疆的毒蛊真是太厉害了，要是有来世的话我也想生在南疆，遇到我不喜欢的人，比如当今皇帝宏锦，就给他下个毒，让他疼得打滚；遇到我喜欢的人，比如师兄，就给他下个蛊，让他再也离不开我。

　　苗苗在一旁照顾着我，难得地兴致勃勃地说：“姐姐，你没看到啊，太医从你血中取出了好几条小虫子呢。”

　　我又欣慰又忧愁，欣慰的是苗苗终于有了自己的爱好，忧愁的是她不会真的打算去研究毒蛊吧？

　　想了好一会，我才下了决心在她手心写着：你要是想学毒蛊的话就要好好学，学好了去教训那些欺负我们的人。

　　苗苗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一片严肃，慎重地点头答应了我。

　　当晚，苗苗被下了迷药，睡得雷打不动得被送出了宫。

　　我伏地跪谢五公主大恩，她却把我扶起，说：“当年若不是我母后设计害你们母女，你才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公主，怎么来说，也不该你对我行此大礼。”

　　我朝她笑笑，心里想得很多，只是写起来太麻烦了，索性什么也不写了。

　　“你舅舅是我皇兄派人杀的，你的毒蛊也是，皇兄他……”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咬了咬唇又继续道，“他疑心太重，他怕你舅舅谋反，又怕陆昭对他不忠。”

　　我觉得有些尴尬，她若是趾高气扬地骂我打我，我还能奋起反击，说不得还能落个英勇就义的结局。

　　可现在她帮我放了苗苗，又真心诚意地跟我道歉，我生气吧，对她不公平，不生气吧，怎么可能？

　　是以，我从未如此刻般庆幸自己是个哑巴。

　　五公主不仅善良而且聪明，把所有的事情都查得清清楚楚了，末了，她声音柔柔地问我：“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其实自己是公主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师父其实是你舅舅的？”

　　我作为一个哑巴很尽责的做了哑巴该做的事情——只听不语。

　　最后，她无奈地笑笑就走了。

　　【六】

　　这一天夜晚的时候风有点大，树枝拍打窗户发出“啪啪”的声音。

　　我躺在床上听着风声发呆，想起师父柜子里的那幅画和画上的女子，摸着怀里的小瓷瓶辗转难眠。

　　师父总说我聪明，什么事都能想得很通彻，只是因为口不能言，不能说出心中所想，所以显得木讷。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确挺聪明的，所以才能根据画上女子跟我极相似的相貌推测出了自己的身世。

　　我翻了个身，似乎听到有“笃笃”的声音参杂在了呼啸的风声中，仔细听了会儿，那声音又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响起。

　　我登时翻身而起，只觉得大风从被推开的纸窗里涌进，一道黑影闪过，我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后颈一疼，就没了知觉。

　　“拿剑要稳，不然被别人一下夺了去了，你就只有被乱剑砍死的命了。”半昏半醒中，我又记起师兄教我剑招时候说的话。

　　我是真的对剑术没兴趣，可师兄偏偏对教我学剑术有兴趣，并且每每都能一下打中我的手腕，夺去我手中的剑。

　　不过也由此，我知道自己赌赢了，而我在牢中对苗苗说的我不怕，也是真的不怕。

　　“醒了？”有一道略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张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马背上，夜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

　　两条坚实的胳膊正环在我腰间，侧脸，果然看到师兄，却是一身黑色夜行衣，神色肃然。

　　我冲着他眨了眨眼。

　　“我已经让人把苗苗送走了，现在，大概已经到了南疆了吧。”师兄垂首对我说，那双黑眸如墨。

　　夜空漆黑，狂风呼啸，身下骏马踏着街道破风而行。

　　师兄低哑的笑声在我耳侧响起，说：“不怕？”

　　怕？刚开始逃亡的时候的确是怕过，知道是师兄来追杀我们的时候就不怕了，可见，我自始至终都是相信师兄的。

　　竹林中师兄一下打落我的剑的时候，苗苗很愤怒，我却是自师父死后终于放松了下来。

　　“除了聪明点，其他的还是什么都比不上五公主啊。”师兄浅浅叹了口气，声音在风声中带着隐约的笑意。

　　停了会儿，他又说：“你的毒蛊是陛下让人下的，我只得找五公主帮忙……南疆……有点冒险……”

　　他声音有些沉，这么说的时候带着几分解释的意味。

　　我都懂的，自十二岁起我便和师父师兄一起生活着，就像师兄可以从我一个眼神看出我想说的话，我自然也懂得师兄。

　　只是可惜了师兄本是将军之子，如今，却要跟我一起逃亡。

　　师兄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发顶，轻声道：“我本是陆姓遗孤，后虽被陆将军收养，却是一直由师父教导。陆将军战功显赫，定能保住陆府不被我连累，不用担心的。”

　　我轻轻点头。

　　夜风掠过，吹动师兄的一缕发丝拂到我脸颊，我伸手拨了下，抬眼看到师兄神色坚定，眼底温柔与果决交叠着，说不出的好看。

　　前方，已依稀能看到城门了。

　　【七】

　　骏马驰到城门口骤然停下，扬着前蹄发出一声嘶鸣。

　　我只觉得腰间手臂紧了些，眼前一花，已随着师兄落下马来。

　　火光忽然亮起。

　　列列官兵持刀站在城门口，一片肃杀。

　　一个身穿盔甲的将军站了出来，厉声道：“陆昭，你竟然真的敢违抗圣旨！”

　　“呵。”师兄轻笑一声，往我身前站了站，开口道，“师妹，你说我们能逃出去吗？”

　　虽然很难，也不是不可能，我想。

　　那将军显然被激怒了，拔刀指着师兄又道：“你若真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他身后的官兵“唰”地一声齐步前进了一步，刀尖映着火光闪烁着。

　　我觉得师兄虽然剑术很厉害，但一下子对付这么多人还是很勉强的，不如等救兵来的划算。

　　师兄显然不这么想，因为他也拔出了剑。

　　刀剑相对，火光也在风中摆动，打斗着的人影纷乱。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住手！”这道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微弱，几乎要被风吹散，不过其中的威严不容忽视。

　　骏马发出一声嘶鸣停在我身后，我转身看到五公主青丝被风吹乱，呼吸有些急促，俏丽的脸也微微发红。“住手！”

　　那将军先住了手，跪地道：“公主圣安。”他身后的官兵也齐齐跪下，高声请安。

　　师兄收剑入鞘，不动声色地站在我身旁。

　　五公主大口喘息着，对我说道：“元宵，到底是我母后皇兄对不起你，今日，我放你们离开，你们有多远走多远。”

　　“公主！陛下圣旨说务必拿下陆昭和此女子！”那将军本垂首跪地，听到五公主的话抬头反驳。

　　“放肆！”五公主厉喝一声。

　　她长得美，平日里温温和和的，可骨子里到底是高贵的公主，威严天成，这一声厉喝在夜风中回荡，连我都觉得腿有点颤，再看那将军又垂下头请罪。

　　城门大开，五公主送我们出了城门，风卷起她衣裳的边角和腰间的彩带翻飞着。

　　“多谢。”师兄道。

　　五公主点了点头，犹豫了下，低声道：“天亮之后，皇兄势必会再派人追杀你们，你们快些走吧。”

　　师兄抱我上马，我在马上低头看向五公主。

　　五公主温柔地朝我笑，声音也柔柔地说：“你放心吧，皇兄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她身后，是肃然林列的官兵。

　　师兄又朝她拱手道谢，而后轻踹马腹，骏马便向着前方无边的夜色奔驰而去。

　　走出了好一会儿，我再回头的时候还能看到一抹清瘦的身影站在城门口，伴着摇曳的火光渐渐模糊不清。

　　我在师兄手心里写道：我小时候见过五公主的，我记得她的声音。

　　师兄给我拉了拉披风，说：“她是好人。”

　　骏马驰骋了一会，师兄又道：“我们往东走吧，我记得师父好像说过他老家在东海附近？”

　　我点头，只是有些遗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苗苗了。

　　“等安定下来吧，然后我们再去南疆找苗苗。”师兄说。

　　我想等安定下来的时候，一定要按照我们原来的小院那样，在院子里种着梨花树，树下还要放着藤椅，等春天的时候开出一树雪色梨花，还有淡淡的清香味道弥漫着整个院子。

　　我总是想得太多。

　　小时候想着师兄会非常温柔，像个哥哥一样疼我，结果师兄三天两头地嘲笑我长得丑剑术差。

　　后来想着师兄不会看上我的，那我就一辈子不出嫁了，好好给师父养老，结果师父死于非命，师兄舍弃了大好前程陪我四处逃亡。

　　现在，我想着安定下来后和师兄一起去找苗苗，结果发现自己命不久矣。

　　吐出第一口黑血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小看了当今皇帝。

　　他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给我下了毒蛊，又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让御医给我解了？

　　只是可怜了我师兄费尽心思给我解毒，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你别怕，总会有法子的。”师兄低声对着我说，声音里带着嘶哑。

　　我不怕的。

　　“你是不怕。师父说你生性淡薄，凡事从不强求，这种性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恨。”说到最后一句，师兄有些咬牙。

　　我朝他笑，安慰他也别怕，总会有法子的。

　　师兄脸色阴沉，只是狠狠把我抱在怀里。

　　我知道最怕的其实是师兄。

　　他抱着我的时候，我清楚地感觉到他愤恨的情绪和紧握的双手。

　　之后，便是一边躲避着朝廷追查，一边四处寻医。

　　很多次，我都恍惚着看到一座桥，很多人排着队从上面走过，桥对面，是一个端着碗的老婆婆。

　　我也走上去几次，只是每次走到桥中央的时候耳边就会响起师兄的声音。

　　然后睁开眼，看到神色慌乱的师兄。

　　师兄是太紧张了，我没那么容易就死的。

　　我还想亲手种一棵梨花树呢，等它春天开满花的时候，让师兄坐在树下藤椅上，我想给他画幅画。

　　这么想着，我思绪渐渐模糊了，眼前恍惚有雪色梨花满树，春风轻软，偶尔还会有几片花瓣飘落，正巧落在树下人的肩侧，如梦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