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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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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枯雪一生有四个秘密。
一个是公开的,另外两个,除了他,只有叶婴知道。
而最后一个秘密,到死为止,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公开那个的秘密,全上海滩都知道:他不是叶家的种,野种都不是——野种是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叶然。
叶婴知道第一个秘密的时候,叶家正准备把她卖了换钱。
那时候她亲哥哥叶欢执掌叶家不久,接连错了几笔投资,资金链濒临断裂,还被有心人渲染出去,银行逼债,一下山穷水尽。
叶家现在能立刻出手、叫得上价的,只有叶婴了。
叶婴是上海滩上最扎手的那朵玫瑰花。
她十四岁第一次参加社交舞会,一身雪白西装,风流俊俏压倒在场所有公子;十六岁在外滩搭救过微服出来玩,被流氓盯上的陈督军的女儿,自己雪白腕子上多了条疤;十七岁的头一个月,和陈议长的儿子赛马,赢了台戴姆勒轿车,直接开到救助孤儿的劝捐场,车子一停,在簿子上写了陈议长儿子的名字,连手上的火油钻戒一并摘下来捐了,一时沪上美谈。
而现在,这朵漂亮的花正靠在阳台的一架藤花下头,时不时有驶进来的轿车车灯扫过来,带起一柱软蒙蒙的光。
叶婴站在一地灯影迤逦之中,身上一条银红洋缎蕾丝提花的裙子,外头一层菲薄的雪白的纱,像是一团带着珠光的雾,把她笼在里面,随风明灭。
叶枯雪推门而入,叶婴没回头,他走到她身旁,那披肩裹住她,才递给她一杯红酒,她两根指头拈着杯子,看了一会儿深红色的酒液,才懒懒侧头看他,问他,说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么?
他一笑,轻轻俯身,把她雪白额上一缕乱发抿了抿,她自顾自地道:“我小时候的事儿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唯独这件事记得。”
那时她八岁,最贪玩的时候,但哥哥叶欢和她差得岁数大,玩不到一起,同龄的下人孩子不敢和她玩,她就常在下午趁人不注意,从后院下人房一处不起眼的矮墙翻出去,去街上玩。
结果那天她回来,发现踏脚的桌椅没了,她攀在墙头一看,看到一个单薄瘦削的少年把桌椅搬到院子树下,正在念书,她小小地唤了一声,少年抬头。
他有一张清秀雅致的面孔,眉毛那样黑,眼睛是漂亮的杏眼,睫毛长得像蝴蝶翅膀。
少年仰头看她,颀长颈项拉出一条纤细弧度,像是天鹅的颈子。他看着她,略有惊讶,似乎在想叶公馆的墙头上怎么忽然长出了个女娃。
她又唤了一声,说小哥哥,麻烦起来一下,我要那个桌子下来。
少年笑了笑,起身向她伸出了手,她像一朵儿花,轻飘飘落在了他手腕中。
那就是她第一次见到叶枯雪。
他那时候是叶家新进梳头娘姨的儿子,堪堪十二岁,用的名字还是王克宽——《尚书》里的典:“克宽克仁,彰信兆民”。
叶枯雪垂头看她,她雪白面孔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倒映着他和头顶华灯碎影。
他心里想,他怎么会忘记呢?
那个黄昏,他这辈子看过最好看的小女娃攀在墙头上,歪着头,软软唤他一声小哥哥,玉一般的小人儿,比她身旁那枝桃花还要娇嫩。
她跳下来,落进他怀里,从荷包里拿出几块外国进口的栗子糖放在他手里,笑眯眯地说,这个好吃得很,便轻巧跑开。
就这样,他常待在矮墙下头,等墙头上传来柔柔一声“阿宽哥哥~”。
然后他伸手,小小的叶婴就会落进他怀里,暖呼呼,软绵绵的。
有次她把自己磕着了,他沉默着从房间拿出一罐乡下用的药膏,叶婴捏着鼻子喊臭,他强拉着她,卷起裤管硬抹下去,要她忍着,
叶婴忍得委委屈屈,他又给她热敷,又烫又臭,她龇牙咧嘴,但一抬眼,看着少年那双清若琉璃满是担心的眸子,便皱皱鼻子,忍了下来,撒娇一样往前,伏在小少年并不宽阔的背上。
她小声在他耳边说,这药真好用,我不疼了,有了它,以后我可不怕罚跪了。
他噎了一下,说你就不能不被罚跪么?
叶婴仔细想了一下,严肃摇摇头,“做不到。”她撒娇一样说,“阿宽哥哥,你上次答应教我唱歌,那首《春日宴》,还记得吧?”
他拿药包给她热敷,心不在焉的教她唱歌,她却学得极认真,孩童水晶一般清澈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她唱完,稚气地从包里掏出栗子糖,塞到他嘴里。
那股甜味,十年后的今天,都仿佛还在舌尖。
叶枯雪阖了一下眼,再看她的时候,漆黑瞳仁温柔得像是能溢出水,“怎么会不记得?”
“……”叶婴垂下眼,看到自己父亲孟老爷接到了富通银行的密斯特黄,她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饮尽,才笑道:“现在一想,怎么小时候的事儿,都是跟你跳墙?”
他想了想,不得不点头,确实是这样。
叶婴十岁那年,他的阿娘勾搭上了叶婴的父亲孟老爷。
孟老爷是入赘到叶家,夫妻俩膝下一子一女,感情平淡,孟老爷自己玩自己的。
跟他娘睡过之后,他娘只跟孟老爷求了一件事,不要钱,只要他能去读书。
大抵是第一次遇到不求金银的,孟老爷啧啧称奇,应了下来不提,还在外头赁了间小公寓,让他们母子落脚。
从此之后,婊子养的四个字,就落在了他的头上,再除不掉。
他在学校被人欺负,他不反抗,只小心鼻血别滴到白纸本上——谁都可以责怪他娘,只有他不能。
现在回想,他那时候多幼稚啊,都这种境地了,还傻傻地想着,幸亏叶婴不知道他阿娘与她父亲的龌龊事。
可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搬出去的第二年,阿娘怀孕了,孟老爷的种。
他知道的那天,学校期末放榜,他好不容易考出年级第一,学校免了他下一年的学费,还给了一百块大洋的奖学金,他高兴坏了,迫不及待回家,想告诉阿娘,他读书不用钱了,阿娘不用贴着孟老爷过活了。
结果他回家,看到阿爹站在楼下厅里,点头哈腰地跟孟老爷的司机说话。
孟老爷打着哈欠从楼上卧房下来,人走了,阿娘训诫阿爹,说现在多亏她肚子里的种,他这么一个老实没用的东西,才能被叫到上海来,谋到一个抄写员的职位,以后孟老爷来,要小心伺候,不要吃不相干的飞醋。
阿爹佝偻着背,唯唯诺诺。
他看着男人再也直不起来的背和花白鬓角,忽然想起就在几年前,他的父亲还自诩读书人气节,不肯去喝施舍的粥,而现在,他却住进了妻子卖身得来的房子、做着妻子卖身换来的活。
可他有什么资格说阿爹呢,他能上学,不用去当童工,不也是阿娘卖身换来的么?
阿娘是婊子,那他和阿爹,就是十足十的婊子养的。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叶婴。
想起她在墙头上的笑容、想起她小心翼翼,伏在他背上,温暖的体温。
可他不该想的。叶婴是干净的,他连想一想都会弄脏她。
他不要再看到叶婴了,不要。
可他还是再见到了她。在他十六岁那年的夏天。
那天是他同母异父弟弟的百日酒,也是,他阿爹死的日子。
他阿娘生出个大胖小子的时候,孟老爷高兴坏了——他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跟他姓的男娃了!他生平风流,却只有叶太太所出的一子一女,长子叶欢在国外留学,和他这个父亲并不亲近,这个外室生的儿子,可就不一样了,这是实打实的孟家的孩子,是要跟他姓的!
他娘得了一幢思南路上的别墅当奖励,小娃儿叫阿然,孟老爷大张旗鼓地办起了百日酒。
那天阿爹躲在下人房里喝闷酒,他正在帮宾客泊车,听到墙头窸窸窣窣响,抬头一看,便看到了叶婴。
那并不是他记忆中的孩子,而是一个美丽的小少女——粉白面孔、漆黑细软的头发,宛若一只细巧的木芙蓉探出墙头。
可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叶婴,没有道理,但他就是认得。
然后他看到叶婴像以前一样向他笑着伸手,落进他怀中,呼吸扑在他面上,软绒绒的,又带着点儿暖,沉甸甸的,把全部重量信任交托到他手上。
而就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有了一个极冷静的想法:他若此时松了手,她会怎么样?她会跌下来,头磕在下面尖锐台阶上,头破血流的死去。
他想象着那个画面,却把她搂得更紧,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儿放在地上。
叶婴是来看阿然的,看她弟弟。
在听到她说“弟弟”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因为这句话内深藏的意思,身体内侧掠过一层针刺一般的疼。
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他的事、他弟弟的事、他母亲的事与她父亲的事——
他开始发抖,双脚发颤,站立不稳靠在墙上,叶婴担心地看他,忽然伸手,把他抱在怀里。
就像小时候那般,她撒娇似的伏在他背上。他本能地想反手抱住她,最终却控制住了自己,一动未动。
身体内那股疼痛渐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狼狈不堪。
他想,她怎么能这么大大方方把“弟弟”两个字说出口呢?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他都不觉得那是他的兄弟,她却说,她来看弟弟。
他忽然想问她,你知道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么?你知道我为这个孩子忍受了多少耻辱么?但是他问不出口。
叶婴最终还是见到了阿然,喜欢得紧。他带她出去的时候,她忽然勾了勾他的袖子,漆黑的眼睛往上瞅他,“阿宽哥哥,你这一年,过得……还好吧?”
他楞了一下,想答,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听到她软软的声音叹息道:“看起来过得不好。”
他怎么会过得不好呢?顿顿饭有肉、有书念,买得起最新的外文教材,这哪里是不好呢?他想反驳,张口无言。
面上重又挂起惯常的和煦微笑,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叶婴皱着眉按在他嘴角上,“不想笑就别笑,样子难看死了。”
叶婴是偷跑出来的,他牵出脚踏车送她回去,那天的落日格外盛大,夕阳如同一抱血红色的蛋笔直地坠落在大道尽头,他骑着脚踏车,叶婴靠在他背上,暖呼呼的,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略带凉意、近于绝望的宁静。
叶婴进公馆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少女漆黑的瞳孔边缘被落日镶滚上一层菲薄的金红,像是火在烧。
然后,他的阿爹便死了。
他不在的时候,阿爹闷酒喝沉了,在前厅和人口角,愤愤出门,失足掉到了江里。
他发了疯一样也跳下黄浦江,被赶来的下人救上来,当夜发起高烧,昏了一天,等他醒过来的时候,阿娘红肿着眼睛抓着他的衣襟捶他,嘶声骂他干什么吃的,偷跑出去害死了父亲。
是啊,他没出门就好了。阿爹就不会死。
他木然地任凭她打骂,直到她哭倒,被婆子搀走。
阿爹是两天后被捞起来的,人泡得透明,青白面孔肿胀得五官都移了位。
他看着阿爹的尸体,忽然想起来阿然出生的那日,阿爹很难过,抓着他颠颠倒倒地说话,说你不要恨你娘,是我没本事,养不起老婆,供不起你念书,你要孝顺她,对你弟弟好。
他一字一句,都记在了心里。他
心里想,阿爹,我都记着,一切我都记着。
——一切——
都记得。
叶枯雪出神良久,忽然眼角一冰,却是叶婴拿水晶杯碰了一下他的脸,他抓住杯子,深深看她。
叶婴本来含笑,被他这样凝视着,笑容慢慢敛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往后退开了一点儿。
叶枯雪垂下眼不看她:“我本来以为,今晚的舞会你不会来。”
“我十八岁的生日宴,我当然得来。”
一向温润清和的叶枯雪,极其难得地尖锐:“投资失败、闯下祸的是叶欢,凭什么要你来填?”
她重又笑起来,温柔地看他,“因为他是我哥哥啊。”
他听过一模一样的话。
阿然满周岁那年认祖归宗,叶太太被逼松口,条件是孩子进门可以,那得跟着她姓叶!
你孟老爷是叶家的入赘女婿,名字登在叶家族谱上,就算是在外头的野种,那也得姓叶!
然后,阿然姓了叶,他也跟着改了姓换了名,名字改成了叶枯雪。
孟老太太能做的,就是抢了阿然的抚养权——老太太要亲手养孙子,合情合理。
这桩公案就此落定。
从此之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王克宽,只有叶家身份暧昧的叶枯雪。
三年后再次回到叶公馆,与之前一样,整个叶家,唯一对他好的,只有叶婴。
叶婴对阿然也一样的好——她依旧是整个叶家唯一真心实意喜欢他的人,阿然也只亲她一个。
为了阿然的事儿,叶欢特意回国一趟,对此暴跳如雷,他不许叶婴去孟家看阿然,兄妹大吵一架,叶欢吼她,不许她用叶家的钱去看阿然。
叶婴呵呵一笑。
那天最后,叶婴提着鞋,满脚血,走了十公里,赤脚进的孟府。
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责怪叶欢。
因为叶欢是她哥哥。她当时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她一双脚搁在榻上包扎,疼得龇牙咧嘴,却硬要说都是穿新鞋的错——她就是这样,她喜欢的人,他们待她再坏,她也待他们掏心掏肺的好。叶欢这种人,仅仅因为是她的哥哥,她也会无条件的爱他。
而这牢不可破,天生的血缘羁绊,却不存在于他和叶婴之间。
他和她之间,有什么呢?除了那个根本不属于他,暧昧的“叶”姓,什么都没有。
而今天,她对他说了同样的话,“因为他是我哥哥。”
所以她心甘情愿拿自己来填叶欢捅出来的窟窿。
叶婴安慰了他几句,说也不算纯卖女儿,她再绝色,真能值多少?让别人真金白银的来买?其实还是有人想借着联姻的名义,用便宜价格插手叶家的生意,总归到底,没那么不堪。
叶枯雪哦了一声,他温润的眸子深深看着叶婴,慢慢喝完手中的酒,把杯子随手一丢,一声碎响,叶婴受惊一样微微颤了一下。他清楚地听到自己说,“阿婴,如果你不愿意,你现在就告诉我。”
他在最后这个时刻,给自己、给她唯一的一个机会。
他记得她十六岁那年,她偷偷告诉他,她想去巴黎大学留学,想学化学,成为中国的居里夫人——男人能做到她也能做到,她不要做任何人的附庸,要在这个世道里,靠自己堂堂正正的活下来。
这么说的少女,像是一捧落入人间的月,栩栩生辉。
就在昨天,她拿到了清华大学化学系的录取通知,她看了良久,珍惜的摸了摸,含笑放进了自己妆台的秘密小匣。
他想,如果她现在告诉他,她不愿意把自己卖掉,他就让她自由。他有这个能力,让她离开叶家,去追寻自己的梦。
叶婴没说话,那双漆黑如孩童的眸子深深地看他,她忽然往前挪了挪,像只雏鸟,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他胸口别的学红玫瑰压在她的发顶,像是一捧从他胸口渗出的血。
她的声音似乎在笑,又似乎带了点儿泫然欲泣的意味,她说,只有阿宽哥哥问我愿不愿意。
他不言不动,只凝视着她。
过了良久,叶婴直起身体看他,忽然笑起来,微微侧头,从珍珠小包里摸出一块糖,小心剥开,塞进了他嘴里,柔声问了句,“甜吗?”
——她选择了自己的哥哥和家族。
叶枯雪闭了一下眼,他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微妙而极其痛苦的解脱。
这样也好,她会嫁出去,离开叶家,而他也再不用顾忌任何人。
他把细小柔软的栗子糖咽下去,面上是他惯常的温润轻笑,他说,不甜。
忽然有风起来,月光柔润,一片浅紫藤花飘下来,落在她雪白额上。
她恍然不觉,叶枯雪伏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藤瓣从她额上摘下。花瓣上一面是月光,一面是她的体温。
叶婴一动不动,花影摇曳,她雪白面孔便也明灭着。
他听到叶婴慢慢地说:“你娘的事,我从没怪过你。”
“……我知道。”他嘴唇轻弯,眉眼含笑。
他听到过她是怎么跟嚼舌根的下人说的,她说我爹管不住下半身,难道是叶枯雪的错?
“阿然是我弟弟。”她用一种斩钉截铁地语气对管家说:“我娘和阿然他娘打生打死那是她们的事,跟叶枯雪和阿然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娘和我爹搅在一起是叶枯雪怂恿的,她必须经叶枯雪同意才敢做事?再说阿然,你娘生他又没问过他愿意不愿意,他有什么错?叶枯雪有什么错?”
她一直是这样的人,恩怨分明,爽朗快意。对喜欢的人极好,对讨厌的人极坏。
叶婴侧头看他那幅雍容富贵的美貌,忽然轻轻摇了摇头,“……我倒觉得,你该恨我才对。”
叶枯雪宠溺地弹了她额头一下,“这是什么怪话,我为什么要恨你?你待我不好么?”
叶婴孩子气地捂住额头不许他弹,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他不恨叶婴,但是他恨叶家。
阿然百日那天,他从叶公馆回去的时候,他亲眼看到孟老爷的心腹小厮,把醉酒的阿爹推落江中——孟老爷要认阿然这个儿子,他阿爹就只能死。
他跳入江中,最终却没有救起自己的父亲。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说了有什么用呢?告诉母亲?还是告诉警察?只怕说出口,他和阿娘就死了。
上海滩,叶家一手遮天。
他把这件事生生嚼碎、咽下去,烂在肚子里,忍耐着,记着——这是他的第二个秘密。
他在考上大学那年就秘密拜了杜月笙为师,靠阿娘的枕边风当了孟老爷的助理,积极参与孟家的生意,江湖上人人都唤他一声“小叶经理”。
去年叶太太生了场大病,不得不从一线退下来,叶欢学成归来,接手家族生意,对他百般排挤,他面上恭敬有加,背地里做了大笔手脚,推动他投资失误。
而叶家资金链断裂的事情,就是叶枯雪放出去的风声。
叶家欠他,他要拿回来。
这个叶家,他唯一想保全的,只有从小被他小心翼翼捧在掌心的叶婴——可她却为了叶家把自己卖掉了。
他知道叶婴爱着他。从小时候开始,叶婴就只喜欢他一个。可她还是毫不犹豫,为了叶家,把自己卖掉了。
看着咕哝着刚做好的头发都被他拍扁了,稚气胡噜发顶的叶婴,叶枯雪心内忽然生出一种阴暗而饱含恶意的痛快。
他取出一方精致的小木盒,里面是柄象牙雕花的左轮古董枪。
他柔声道:“阿婴,送你的。”
她接过盒子,爱不释手,正抬头看他要说话,他忽然俯身,以一个把她抱入怀中的姿态,嘴唇贴着她的耳垂,柔声呢喃。
他告诉了她,关于自己的第一个秘密。
他说,阿然不是你的弟弟,阿然只是我的弟弟。
那是他阿娘告诉他的,在小弟出生那天,为了让他照顾小弟,告诉他的秘密。
叶婴刹那面色苍白,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他笑起来,修长指尖虚虚拂过她如画眉眼,他说,生日快乐,我的阿婴。
离开舞会的时候,他病态又癫狂地想,叶婴,你可以立刻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拿它来伤害我,快去啊。
他一夜未睡,像是得了热病,浑身又烫又冷,满怀期待,等待着有人破门而入,把他和阿然赶出叶家。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叶婴没有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她选择咽下这个秘密,保住阿然与他。
第二天,叶婴与秦家二少订婚。
他满面春风恭贺她喜得佳婿,心中只想,就这样吧,这样也好,嫁出去,不要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