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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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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燎……”
“我没事。”
这双眼所看到的,都是星燎所憎恶的世界,荒诞的规则笼罩之下,人的膝盖随时可屈,权与物的欲念,奴役世人,成为万人之上,便可为所欲为,有所该有不该有,极尽非人之事,所谓人命不过书载之中、潦草几笔,身体亦可出卖,尊严值几钱?正如玄则皇帝曾经所说的,这个世界从来都不需要人是个人,这个世界离了谁都可以照常运转,沈觉所求的世界,才是最大的谬误。尽管对这一切了然于心,星燎始终未曾放弃她的斗争,不是父亲母亲教导她走上反抗之路,而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当她体会过父亲母亲带给她的美如幻梦般的生活之后,心中所想的,是将她体会到的快乐与自由,带给更多的人。假若没有光,她便去成为光。
她与琞碧寻了地方先行住下。
为了方便,两人还是只要了一间房。
这个房间的床很大,琞碧进门后,便坐在了床边,小试一番,轻拍着床沿说:“这个床可以够我们两个人睡。”
星燎说:“你先休息,晚点我叫醒你。”
琞碧假意不悦:“这回我可不管你的安排了,你不睡,那我就也不睡。”
她老是刻意照顾她,倒是让她觉得,自己被看轻了,着实不爽。
星燎一时无奈,也知晓琞碧其实是个倔性子,索性不多说了。
夜里半推半就地,便被她拉着到床上休息。
琞碧说起话来,莫名使得她心绪混乱。
“你我都是女子,有什么可忌讳的!”
“正是因为……”
星燎仿佛时常被她噎得回不上话。
琞碧不管不顾地拉着她躺好,半个身体靠在了她身上。
“白日里瞧见你对那辆马车的反应了,我知道,那些都是星燎你讨厌的人。”
“是。”
星燎的回答简洁明了。
“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得好好休息。”
琞碧明白,星燎是个笃信自己道路的坚定之人,可相伴而行的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紧绷着自己,哪怕是个不相熟的人,也难免心生不忍,更何况,琞碧是一路看着她的,诚然,如今的琞碧也还是理解不了她心中的那份笃信,对此,她唯有简单的换位思考——星燎或许也理解不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目标,也许在她眼里,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一个就连海皇姬都放弃的、失落上百年的海族圣物,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星燎闭上了眼睛。
沉寂一会儿后,她睁开眼睛,同她说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她父亲沈觉,与她母亲萧闻璎的故事。
“旁人总觉得,父亲与母亲,结发为夫妻之后,一直恩爱不移,直到父亲战死,事实上,他们从来都算不上夫妻,在我父亲死后多年,我才从母亲口中得知,他们只是相爱罢了,母亲说,倘若真心相爱,并不需要什么明媒正娶的姻亲关系,两颗心能够连在一起,比什么流于表面的东西都重要。自我出生之后,父母教我识文断字,却从未把我当成家族的传人、源岛的希望来培养,他们说过,只要我愿意,可以去过任何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们养育我,是因为他们相爱,且更为真诚地爱我。小时候,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玄则皇帝,我以为,世界就是我想的那副样子的,人们安居乐业,互相尊重,平等友爱地生活着,没有什么不可打倒的强权,任何不公正的事情,都将得到正义的结局——直到,我父亲死在了反抗玄则皇帝的斗争之中。到那时候,我才明白,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没法选择自己要的生活,一辈子都为生存劳碌不堪,世上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女人,一出生便被决定好了夫家,她们有的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识文断字,有的只能学习琴棋书画,人们在和她们说话的时候,会先去想,她们的父亲是谁,她们的丈夫是谁。而我呢,我是沈觉和萧闻璎的女儿,竟然从来都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有多么不一般,从未有人将所谓的抗争,加诸在我身上。”
“父亲死时,我尚不足六岁,那时我尚且混沌,未曾想过自己也会走上和他们一样的路,六岁时,母亲带着我,将父亲的骨灰送回故土,在路上,我遇见了一个因饥寒交迫,沿街乞讨的女孩,我分了半块饼给她吃,女孩抬头看着我,我也茫然地看着她,那令人难以忘怀的眼神交汇,已然打开了我脑中的门,我终于看见了属于我自己的路,这条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只会愈加清晰,我要去成为一个拯救者,非是因为我父母是拯救者,而是我自己,选择如此。”
星燎说着,琞碧听得很认真。
她并没有去问她,选择这条路是否值得,不用猜想也知道,这种问题,若是问起来,她必不是第一个。
琞碧只是默默,抱住了她的手臂,身体靠得更紧了些,随后喃喃道:“嗯,真好。”
能够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真好。
这世上多少人,混混沌沌,终了一生呢?
星燎的身体又莫名紧绷了许多,良久,才稍稍放松。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说这么多,只是此时说了出来,感觉倒也没那么坏,心中渴求的宁静,终于近了,她又闭上了眼睛,她会去做的,今后,会继续去做的。
——
约莫子夜时分,星燎被远处一阵刀枪拼杀的声音给吵醒了,惊坐起来。
而琞碧,是被星燎突如其来的动静带醒的,她睡得也浅。
尚未完全清醒,便也听到了一阵一阵的喊杀声。
星燎起身,打开窗去看,只见远处,城主府所在,火光冲天,黑烟弥漫。
琞碧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城主府。”星燎说道。
两人迅速穿好衣物,摸黑出门,沿着房顶楼檐朝着城主府奔去。
趁着混乱,城主府无人顾及其他,她们很快便在屋顶找了个角落暂时藏身。随即望向此时正在厮杀之中的城主府大院,只见底下堆满了尸体,好像是有一群人夜闯城主府,而今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身穿黑衣的男女还在抵抗,城主府内守卫虽死伤众多,但仍在源源不断地增加。
琞碧看着底下远处,正作困兽之斗的几个人,正想说话,转头去看星燎时,才发现她脸色不对劲。
沉思片刻后,琞碧试探着问道:“这些人,星燎你认识吗?”
星燎的语气,已是隐忍非常:“是我们源岛的人,为首者,是负责驻守离源城,秘密收集情报的领头人,没想到,她竟然带人夜闯城主府……难道是为了刺杀杨善……”
面对颓势,她此时竟是如此无能为力。
正在说话之间,底下院内,最后顽抗的两人,一男一女也双双败下阵来,星燎握紧拳头,蓄势待发。
琞碧看得也是心中一紧,忍不住抓住了星燎的衣裳。
当下若是为救人暴露,她们也难以脱身。
底下那落败的两人,眼见被擒之际,相继拿出随身的匕首,准备刎颈自戮。
此时,远处射来两发暗箭,击穿他们的手掌,将匕首迅速打落。
一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随即从人群之中走出。
星燎眉头紧皱,咬牙念出了他的名字:“杨善。”
琞碧远远地看着,凭借着海族更为清晰的视物能力,看清了杨善那张脸。此人叫着这个名字,面相倒是一点也不和善,双眼狭长细小,面色阴郁非常。这个人,就是离源城城主杨善么?这离源城的皇帝?
很快,在杨善的吩咐之下,被生擒的两个人给押了下去。
院子里的城主府守卫,开始搬运尸体。
星燎将身子缩了回来,不再去看。
“落在了杨善手中,他们只怕是会生不如死。”
琞碧正想开口问,那她们要怎么办时,便抬头看见了她的脸。
夜色下,那张脸,一如既往的坚定。
她知道,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更多的惨剧发生。
不等星燎开口,琞碧便说道:“杨善刻意留下他们性命,自然是有他的用途的,想来他也需要时间,问出他想要的信息,既然如此,我想,我们应该有机会,救他们出来才是。”
星燎听罢,略显诧异:“什么?”
她还没说话呢,她竟然就已经决定,要救人了吗?
琞碧露出安抚的笑意:“我想,我们还是可以一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