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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56章 ...

  •   没有人清楚地知道在异变平息之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也没有人清楚地记得,那样一场骇人的异变持续了多久。整个局面已彻底脱离了连归玉的控制,他知道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来了,就在那里,可他不知道,皇帝陛下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镇国军中,原在鲤城西北治理流民镇压匪患的禹天卫三万援军已经赶到,但是否还要继续进军,连归玉心里也没底。

      就在连归玉难以抉择的时候,他的皇帝陛下被一串玄冰剑河送着落到了地面。

      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不论何时,总是如此张扬地出现,令人瞩目。

      皇帝陛下收了灵力,看着整军待发的镇国军,以及连忙下马叩拜的一众将领,脸色并不算好看,带着几分少有的苍白,浅金色的袍子上有好几道血迹,他并不理会众人的跪拜,一言不发,致使眼前随着领军将领一起下跪的三万大军,谁也没敢起来。

      玄则皇帝伸出左手,扫了扫肩上的一些小碎石,似是不耐烦,右手始终轻垂着,大半藏在袖中,好像和这会儿的他一样不耐烦。

      跪拜着的连归玉回头看了看众军,终是决定大着胆子先开口:“微臣恭迎陛下凯旋……陛下实乃大越唯一的真龙之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玄则听到这话,笑了。

      连归玉不懂他这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总归是有点表情了。

      苏玄则扫了他一眼,无所谓地说道:“连卿,起来吧。”

      连归玉赶忙称谢,麻溜地爬了起来,而后回头示意众人都起来好了。

      “请问陛下,是否需要继续进军……”

      苏玄则又轻轻一笑,随之说道:“浩帮的人已到近海,随时准备登岸,这可又是一群不怕死的家伙。”

      连归玉微微一愣,一瞬间脑中思绪万千,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看到皇帝陛下的右手在轻微地颤抖着,一条血线从他的指缝中滑下,血珠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

      瞧见这一幕,他的脸色又忍不住一阵大变,又怕被皇帝陛下看出来,硬生生地压了回去,强装出镇定模样——皇帝陛下受伤了,伤到这种地步,他还是第一次见。

      刚才,他又说浩帮的人赶到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先撤兵吗……”

      连归玉试探着问。

      要是撤兵,倒也不错,他这次折损了两个忠心耿耿的可用之人,而且这伙逆贼遭受的打击不小,短时间内恐怕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了,就是不知道,那个传闻中的海族异人,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如果说皇帝陛下受了伤,显然与这个海族异人有关系。

      连归玉一个恍神,玄则皇帝竟已到了他面前。

      他低头看他,淡淡地说道:“连卿的事情,自己决定就好了,这不是连卿你的任务吗?什么都要问朕,朕还要你做什么?”

      说得轻飘飘的,可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连归玉吓得双膝发软。

      好在,皇帝陛下很快就转过身去,不再准备搭理他了。

      “朕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话音一落,人已消失在三万镇国军面前。

      连归玉深吸了几口气才缓和过来,他看了看队列整齐的军队,又看了看不远处敞开着的营帐,想到前不久自己所经历的那些可怕体验,一时心情复杂。

      虽不清楚萧月歧生死,但废场那边显然已无人能再拦他们,浩帮是大越最大的海盗匪帮,常年海上漂泊,因着苏镜胧主心并非他们这些海上盗匪,以至于这些年来,愈发发展壮大,按理来说,他们并不擅长地面大军交战,可这群家伙,与逆贼是一伙的,都是出了名的不要命,要彻底拿下他们,实在是一件难事。

      皇帝陛下要攻下此地,还要所有逆贼的命,这任务,他看来是完不成了。

      连归玉长叹一口气,对着身边一人道:“安排一队人马,越过废场去探探情况,大军就地扎营,等待增军到来,之后视情况而定。”

      他倒也想撤兵,可皇帝陛下的任务若是半途而废,后果也可想而知。

      再者,局面已然至此,贸然撤兵,说不定引动更多的叛乱,到时整个大越皇朝,都将发生巨变。当然,皇帝陛下最后总会解决一切,这种事情,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一切都是皇帝陛下的游戏而已,连归玉始终相信,自己会是皇帝陛下的游戏最好的参与者。

      —

      苏玄则回到皇城后,右手颤得更厉害了,肩膀上的那道伤口是从内向外裂伤的,每一次愈合又总是从外向内,仿佛他与某人的灵力相冲仍未结束一样,僵持不下。

      他几乎是跌到了苏镜胧的怀里,扶着她的手臂,好不容易站稳后,又连着吐了几口血,染红了她的衣襟,这一下把苏镜胧都吓到了。

      “陛下!”

      她知道上回他在龙椅上呕血的事情,可那显然是假象。

      但这次,竟然是真的,他真的受了重伤。

      苏玄则却笑了起来,颇有些无力的宽慰之笑。

      他说:“无妨,很快就会恢复的。”

      她扶着他回了天祇殿。

      一路上,又有些宫人畏畏缩缩,充满好奇,想看又不敢看地盯着他们瞧。

      平庸之人永远都不够忙似的,总想着把别人的奇闻异事拿来取乐,也不曾想过,自己是不是活明白了,这一切,都快让他感到无比乏味了。

      苏镜胧扶着他靠坐在天祇殿的软塌上,还没来得及询问什么,就又被吐了一身血,她的心情复杂了起来,向来不会掩藏情绪的她,所想全写在了脸上。她头一次意清晰地意识到,她是会失去他的,也是头一次意识到,人在看到特别在意的人受伤,心的确会痛,然而她也明白,苏玄则不会想让她插手那些事情。

      他缓了好一会儿,还是灵息不顺,苏镜胧见到他那张俊朗无双的脸,开始像碎掉的陶瓷一样,一点点皲裂开来,有控制不住的灵力从裂口处涌出。

      苏玄则蹙了蹙眉,而后开始脱衣服,解掉身上的诸多束缚之物。

      此时此刻,他的身体也在开裂。

      这是造化之躯难以维持的现象。

      脱下所有衣物后,这具躯体开始不自然地扭曲,而那张脸,却又好像察觉不到痛苦,只是始终一脸地不耐烦,紧接着,灵气裹着浓浓的浊息自躯体周围流散,一具女子的身体,无力地趴在了软塌上面。

      如同海藻的长发遮住了她半张苍白的脸,仍可窥见世间少有的绝美,而浮游在她周身的灵气肉眼可见的充沛,闪烁着点点金光与水色,灵息之下的肌肤,像是被月光亲吻过一样,皎洁无暇。

      这突如其来的美,瞬间刺痛了苏镜胧的心。

      有时候,美的存在本身,注定成为一场错误。

      可没人说得清,美到底又错在了哪里。

      更多的美,等同于更多的恶。

      终于,皇帝陛下身上的伤口,再也看不见了。

      苏镜胧解下自己身上的披肩,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她从未见过皇帝陛下这幅样子,可她深知,皇帝陛下,始终是皇帝陛下。她也一直都知道,这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有着数不清的脸孔,可她并不知道,到底哪一张脸,才是“他”最真实的样貌,她想过无数次,也从未想过,皇帝陛下,真的会是个女人。

      或者说,是有着女人样貌的——神。

      苏镜胧坐在软塌边,轻声问道:“是谁干的?谁能把你伤成这样?”

      “说实话,我也很意外。”

      她的声音有所变化,但变化并不很大,只是声线略微有些不同了。

      苏镜胧问:“那个海族人?”

      “嗯。”

      “那她呢?”苏镜胧忍不住又多问了一些。

      她说:“她是月神之女,想来是海族少有的高手了,敢孤身踏足陆地,并非没有缘由,但她不会是我的对手。兴许她,打到最后就已经死了,分明碎了一身的骨,还非得撑着那样一具躯体,来与我相搏,恐怖如斯。”

      犹如一个头颅落地的人,早已没有了性命,却还是握紧手中的武器,拼死战斗,最后进行着那场战斗的,已不再是她的身躯,而是她的意志,直到那股意志被大海吞没,彻底地消失。

      苏镜胧说:“能得到陛下这样的评价,她也该死而无憾了。”

      “她不是一般的海族人,生死得看她自己的造化。说实话,她要是就这么死了,我倒觉得有些遗憾,我总是慈悲为怀,对这个世界有着太多的恻隐之心,尤其是那些有些疯狂的人,这样疯狂的人,更像是真正的人。”

      皇帝陛下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将半个身体靠在了她身上。

      苏镜胧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此时此刻,在自己面前的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她这个从来都不喜欢别人靠近她的人,都可以在和这个人相处的时候,保持平静。

      她想了想,道:“陛下、陛下不在的时候,文权大臣又来找我了,他跟我说如今各地都不太平,陛下还有意撤下镇国将军的兵权,不管贺飞云是否当真老了,不堪重用,总会有一些将领心有不满,此等决策对大越并不好,他希望我能劝说陛下。”

      “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问他,是否意指陛下不够英明神武。”

      “他怎么说?”

      “他立马就改口了,说是贺飞云如果就此失了兵权,实在可怜,他与他有所私交,于心不忍罢了。”

      靠着她的人顿时笑了起来,显然恢复得很快。

      她说:“这群人都是这样的,表面上一套一套,归根究底为的是他们自己的利益,大越皇朝的根基,就是他们的利益,可他们又贪生怕死,只能殚精竭虑苟且过活,于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们享受了大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哪里会真在乎什么大越皇朝呢?只要火不烧到他们自己身上,怎么烧都无所谓。最可笑的,到底还是做小伏低的奴才,他们总觉得,这般大人物,想法和他们不一样,幻想着大人物的世界多么非同一般,权者必也是能者——难道皇帝陛下不比你聪明?难道大人们不比你懂得多?他们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永远都只配做奴才。”

      苏镜胧说:“他们总是拿他们的浅薄来臆测陛下。”

      “随便他们怎么想吧。”

      “嗯。”

      她突然问她:“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关于希城,关于更多的人,那更多的事情,你都不想知道吗?”

      苏镜胧真诚地说道:“不是很想知道,只有在戏本子上,参与其中的人才会都关注同样的东西,每个人都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让一切环环相扣。或许我非得去关心一下某些事,才看起来更合理,可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不合理的东西。”

      长久的,她都没有回她。

      静默半晌,她才又叫她的名字。

      “镜胧。”

      “在。”

      “你在想什么呢?”

      “我……”

      苏镜胧一时不解。

      她问道:“此时此刻,你感受到了什么?”

      苏镜胧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随即说道:“说实话,我感到很孤独,内心时常空空如也,当年,世越离去时,我也有这种感觉,我同他们的感情谈不上有多深,甚至很难称得上是朋友,但我真的,感到孤独极了,一想到,我终将失去的,不仅仅是世越、不仅仅是廉贞,还有更多更多的东西,我就更加孤独了,原来孤独就是这么一回事,孤独是一种没有人可以说真话的感觉。”

      皇帝陛下又忍不住发笑了:“呵……孤独……真是可怕的洪水猛兽,多少人因为孤独,做着虚假的人,过得虚伪的生活,表面上相互依存着,实际上所有的关系都脆弱不堪,镜胧,你也会感到难以忍受的吧?”

      苏镜胧垂眸,略显无奈:“是的,只是有时候,倒也没那么严重,与其说是孤独难耐,倒不如说是一种内心的不平静,偶尔想想不一样的东西,总是能够平静下来的。内心平静是一种很特别的状态,很少有人能做到,这点是很多年前,世越说的,那时候的我有着太多的愤怒,始终没法平静地活着。如今好像,只要安静地看看周围,看着一只鸟,看着一株草、一朵花,似乎就能体会他的感受了,只要多一点平静,所有的孤独,终究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如此,那么在你平静的时候,你可否想过,我是错的?”

      “想过。”

      “然后呢?”

      “我想,我并不那么在意陛下是否错了。”

      之后,又是长久的静默。

      很久很久,苏玄则才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声音很轻,轻到她都快要听不见。

      “廉贞太老实,世越太固执,而你,你太像我了……”

      万相终空,一切都会湮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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