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朋友的建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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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工作日，你自然要去上班。你的工作与机械铸造相关，只是不在一线。金属、砂、高温、污染，都与你隔了一层。这份工作需要你经常出差，你与你的朋友就是在开往兰州的火车上相遇的。
那是数年前的秋天，阳光很强烈，路边的银杏像黄金堆成的云彩一样闪闪的。你是靠窗的位置，她在你身旁坐下，那时的她还是个陌生人，而火车要开好几个小时。你还记得你朋友的手吗？
你的朋友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用力时浅蓝色的静脉在白皙的手背上蜿蜿蜒蜒，就像冰川融化一样静谧而美丽。而这样的一双手，曾经偷了你的书。
事情很简单，列车在飞驰，你的朋友快到站了。你们在同一个站点上车，从彼此陌生到相谈甚欢。当时你们年纪小，一个腼腆、一个矜持，虽然都有意结交，却都不肯先开口要联络方式。她先到站，于是你急了，摆摊似的从包里掏出两本大书，当她的面将名片匆匆塞进书里，问她要不要看书。到站的广播响起，她把两本书都扛走了。
那两本书装帧精美，又厚又重，一看就很贵。所以后来你还“控诉”过她是个偷书贼，而她当然是冤枉的。总之是一场乌龙。而你又为什么没有阻止她呢？
因为，你发现她的手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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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下班了。
成年人下班后的生活很简单。不过是回家的回家，不回家的不回家。南方小城是没有夜生活的，尤其是冬天，草木凋零，路上荒凉得连野狗都没一个。你只能回家。
你们住在同一座小城，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却还是网聊远多于见面。仿佛都下意识地想用超现实的距离，来延续你们萍水相逢的奇迹。
晚饭后，你倒了杯茶，然后给朋友打视频电话。等待接通的时间，你看了一眼朋友的新头像，是她几天前在冰天雪地里抱着一只北极狐的旅游照。北极狐是白色的，毛绒绒、非常胖、眼睛几乎是闭着的，似乎快睡着了。狐狸本来要冬眠，却被送去旅游区当了“头牌”，只好缩手缩脚地从一个游客怀里睡到另一个的，仿佛穴居人已经进化成了洞穴本身。
照片里的朋友在微笑，你很难就此描述出她长什么模样。或许刚见面时可以，但现在不仅不需要，而且不可能了。朋友之间太熟，总会有点认不清对方。
她的声音、情绪、神态、动作……你看到的她被数个瞬间的你们共同环绕着，立体生动、又亲切模糊，仿佛一切都在彼此间慢慢相融。你是她，而她也是你。不分彼此的友谊正是如此，驯化也是如此。
如果非要你描述些什么的话，你会说：“朋友有双懒洋洋的眼睛，开玩笑时，眼中会闪过狡黠的神色。而她认真看着人时，目光又是温和而专注的。”
谁能拒绝得了这样一个温柔、博学，又漫不经心的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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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接通了。
“等我5分钟。”她说，但没挂电话。
你听到音乐声响响停停，大概她又在记录某段新旋律。朋友的工作与音乐相关，但你也弄不清到底是什么。她家里有一间放了各种乐器的大房间，有钢琴、小提琴、吉他、鼓，还有些你叫不出名字的，简直像个小型乐团。
“嗨呀，我回来啦！”她边走边嘟囔，“你好久没主动打给我了，说，是不是不爱我啦。”
“一直很爱的。”你回了一句，然后把昨晚的事情说给她听。
“哦，你是说，你被同一篇文雷了三次，然后被雷傻了吗？”她笑。视频画面已经转到了另一个堆满小手工的彩色房间，她正在开电脑。
“差不多吧。但没傻透，还知道来找你帮忙。”你把小说链接、帖子链接、还有被重命名为“我强一点”的文档依次发给她，“你觉得，我该写点什么呢？”
镜头又晃了几下后，终于稳定了，她坐在电脑前，手里在捏一块白色黏土。你看着她对着屏幕一时皱眉、一时点头，最后放下泥巴，摇着手指说：
“不行不行，要是告诉了你，那就是我写的了。而且你想清楚了吗，真的要开始写作吗？仅仅为了争一口气，圆一个谎，去证明自己比谁强吗？”
“我想大约、也许只是想让自己变强吧。”你为你的好胜心而叹气，也为你的虚荣心而心虚。
她凝视你半晌，柔声道：“那给你10分钟认真考虑一下。倒计时，3、2、……”数到1，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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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分钟么，你静下心来，开始分析：
·写网文的缺点：久坐、熬夜、没钱、心态不稳、颈椎病、腱鞘炎、腰肌劳损……
·写网文的优点：|
优点？给人提供消遣娱乐么？还有什么？网文甚至算不上文学。
“优点”旁闪动的光标像被困在死角的僵尸，在原地一跳一跳。而疾病诊断书一样冗长的缺点队列还没集结完毕，就像是随时会下暴雨的天气，等待土神献祭的腥气，和雨神怒火的爆发。而等待，比爆发本身更让人压抑。
可是，你的手在微微颤抖，因为你竟然感到莫名的兴奋难耐。
于是你闭上眼，试图让弥漫在眼前的黑暗，重新点亮你的思想之光。
你突然想到了钓鱼。钓鱼同样需要天赋、技术、耐心、勤奋、运气，还有无功而返后重新出发的勇敢。而钓鱼人的等待总是会有回报的，写作人呢？
你还想到了庄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① ”
庄子曾在濠水的桥上感受到鲦鱼悠闲自得的快乐，你也曾在网络文学中感受到同时代人共命运的忧伤。现在，你喜欢的作者们纷纷停笔，新作者们却还像在海边堆沙子的顽童，用模具批量倾倒出一模一样的思想废墟，可是大浪正奔涌而来。前浪后浪，你看过了太多。
你猛地睁开双眼，在视线失焦的模糊光晕中，仿佛看到了你将献出的部分、甚至全部的自己。你将逃离这日渐原子化的信息茧房，用每一个已知和未知去打碎平庸与空洞，去创建全新的秩序、还有不一样的未来。
“我必须写。只能这样。”说完这句话，你深深吐出口气，好像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给自己宣判了结果。既是无罪释放，又是无期徒刑。
***
“不愧是你，你早该写的。”她说。
“你好像很高兴？”你问。
“当然。”
“为什么呢？”
“因为你很适合。而且，我也文荒很久了。”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伤感的语气说，“认命吧，亲爱的。这是我们读太多书的因果报应……”
你们都笑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朋友的建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