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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签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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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常说寒门,可什么是寒门?
寒门与之对应的,是贫苦,清贵,还是难以忽略的倔强?
陈柏青认为他最有发言权。
十六岁时,陈柏青最大的梦想是多看一眼《朝闻天下》。CCTV13早九点半的国际快讯,成为他飞出大山的一双重要翅膀。
那时的陈柏青要想看一会电视,须得跨三四条水沟,走半小时山路,过两三座木桥。
电视在村长家,村长家有恶狗,每回见到陈柏青,都嗷嗷嗷狂吠。
陈柏青怕狗,更怕穷。所以打碎牙齿往回吞,也要雷打不动地去蹭电视。
那个四四方方的液晶窗口,带给他世界另一端不可描述的新奇与梦幻。
原来其他孩子的童年远不止于放羊、给鸡撒米,或者帮弟弟妹妹准备一大家子的饭。
甚至于在看到有些孩子自小养尊处优,学习马术、高尔夫球以及花滑时,他连一件像样的运动衣都没有。
那时他坚定,他要走出去,他要翻过那座山,他要为余生而战。
钟摆的指针划向凌晨三点,陈柏青将最后一封工作邮件处理完成。
合上电脑后的他,给自己点了一杯冰美式,对着偌大的新办公室,男人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办公椅是新的,桌子从芬兰定制,背景墙南北通透,坐享黄浦江最繁华鼎盛的一段江景。
而角落里的纸箱,堆放着上一任办公室宿主的私人物品。
男人轻轻走过去,伸手将纸箱上的标签撕了下来。
标签上清楚写着:环时,李英达。
次日,咖啡厅里。
“哈尼,你不会真的以为一个陈柏青就能把你拉下台吧?”女人搅了搅身前的咖啡杯,将糖包撕开,足足加了双倍的糖,“最近行政部大换血,you know,just a little tired.”
李英达抿了抿嘴,双眼亮晶晶道:“我知道丽淇姐对我最好,你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嘛,下个月我让Hank帮你带只Brikin,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吗?。”
“倒也不必。”周丽淇抿了口咖啡,双腿换了个交叠姿势,语气慵懒:“你也知道,穷乡僻壤出刁民,你和陈柏青,我从来就只站你。”
“那你还跟我隐瞒什么?”李英达将甜点推了过去,眼神更柔软了几分,“好姐姐,漂亮姐姐,我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总政处,这次环时突然换主播,恐怕绝不止要捧新人那么简单。”
“算你还有点聪明。”女人眉头一皱,用小勺敲了敲杯口,“叮咚”两声,确认周围没有熟悉面孔后,她方才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吗?你这次垮台,是因为受人检举。”
李英达心中一寒,“不可能,我当初从曼哈顿回上海本部就没入编制,碍不着某些人,而且我走的是Hank的内推,他说他打过招呼,免了政审的呀。”
“问题就在这儿!”女人两眼顿时犀利,口气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你当初没政审的底子被人翻出来了,满公司的小道消息群都在传你有个在坐牢的爹。更有人直接把这事儿捅到了台长那里去,你以为真靠陈柏青拼命工作,就能坐上环时的主播椅?还不是靠的这背后一刀,他才钻了空子,水到渠成地捞到了一笔肥差。”
李英达恍恍惚惚道:“满公司都在传,那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我要是提前知道,也不至于被副台长杀个措手不及。”
周丽淇哈哈一笑,揶揄道:“谁让你那几天跑建德风花雪月去了?还批了年假。上面估计是看你忙着谈恋爱,对工作也没怎么上心,就成全了陈柏青。”
“那到底是谁检举的我?”李英达更迷糊了,忽然觉得,这职场心计远比他想象得要更险恶,“我不信陈柏青有这么大胆子,更何况,他怎么会知道我爸.....”
周丽淇推过一份文件袋,外面用花纸包着,神秘兮兮。
“其实以你的能力,只要你放个风,多少猎头等着啃你这块香骨头。”女人微微一瞟,神采奕奕道:“你有Hank这座大靠山,自然可以留在CYN跟高层抗衡到底,只是我以十多年行政经验与行政总监的title提点弟弟一句,与其与虎斗,不如自己做老虎。”
李英达揽过文件袋,隐隐勾起一丝顾虑。
“这里面有你最想要的东西,相信我,哈尼。”女人端起咖啡杯,做了个庆祝动作,笑容甜美。
李英达吞了口口水,抬眼看对面,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把杯子举了起来。
“为美好的明天干杯。”周丽淇势在必得。
李英达说,“嗯,为美好的明天干杯。”
林朝阳今天讲甘蓝胞质主要依赖性状,期间不得不用到试管。他让学生两只手各提着一管,自己站在一边,逐次讲解具体内容。
今天更胜往日地高堂满座,台下学生乌压压一片,听得仔细。
男人许久没见到签到率如此之高的场面,课间兴致更高了些,讲得也更用心。
临到下课时,他才看到末排坐着的李英达。
“林老师,你课上的样子好帅哦~方便签个名吗?”
下了课,见人还没走,女学生们便齐刷刷涌到讲台边,抻长脖子,像群等待喂食的鸟。
林朝阳说:“乳香基源的本草学纲领记熟了吗?周三课上抽查。”
学生怨声连天。
“老师偏心,”人群里有人扯开嗓子嚷,“明明上回还看你给其他人留签名来着!”
“就是就是!”“老林偏心!”......
其余人紧跟附和。
林朝阳微微笑了下,吸了吸鼻,目光穿过人群,直对上最后一排座。
“那等你和他一样拿了上海市优秀毕业生,我也会给你在毕业册上签名的。”
学生“哦吼”了一声,纷纷识趣散开。
某人抓住机会,揣着裤兜幽幽走下阶梯教室的台阶。
“林老师,我也要个签名。”男人走近,一手抚上林朝阳的腰,笑容暧昧,“你......签还是不签?”
林朝阳当下怔住,直到确定没有学生关注他们后,方淡淡回:“这里是教室,晚上够你骚的。”
长此以往,林朝阳认为李英达是只羊。
柔软、甜美,无攻击性。
除了在床上。
后来他发现,李英达并不是真娇软,他是枕头里藏针,海底下藏月,波涛汹涌尽在深处。
事后两人卧床匍匐,李英达难得抽烟,点上一支,跟林朝阳你吸一口,我吸一口,像极密室幽会的瘾君子。
男人的共性就止于此,通常在干完那事儿之后,都会自主进入“六大皆空”的贤者状态。
聊红尘往事,品前世酸甜,林朝阳陪他说了很多高中时的事。
纯得就像两个交换心事的小男孩,哪怕他们都已不再年轻了。
“哎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班那个叫刘阳的,那个渣男。”李英达托着腮,半趴在男人的肚子上,伸手拨玩着男人肚脐眼处的汗毛。
“哪个?”林朝阳有点痒,却又不敢动,他不想扰了某人的兴致。
李英达说:“就是刘阳啊,你这脑子怎么什么人都能忘?”
见男人无动于衷,他便更急切道:“你忘了,早些年还找我谈过话,说我抢了他校草的位置,要找我单挑呢。”
“你们真够闲的,”林朝阳被这么一点,恍恍想起,记忆深处里好像是有这么一位叫刘阳的人。印象中的他,高高帅帅的,当然啦,比李英达是要差一点。
林朝阳一本正经道:“高三那么忙,哪有空钻研校花校草。我那会除了念书,所有闲心都在你身上。”
这话听着挑不出错,李英达笑了笑,像只扑腾的狗般钻进他怀里。
林朝阳只穿一件薄丝绸,纽扣自下往上只拧了两颗,一大半的春光曝在空气里,任馥郁弥漫。
广霍木的清香时常让李英达觉得,林朝阳的前世可能是一棵树。
他的身上有种罕见的清冽,像薄荷叶,苦寒中带一丝凉。
李英达喜欢把脸埋在他胸口,抽枝剥芽般地收集着他身上的香。
他偶尔会想,或许做一株植物也不错。
被参观,被呵护,被那个男人,百分百欣赏。
林朝阳当然也在看李英达,他留宿自己家时,惯穿自己的衣服。
但李英达总归要纤巧一些,林朝阳的衬衫裹在他身上,足足大出半个码。
李英达不介意,林朝阳却分外留心——要知道,某人可是连通勤服、居家服都要单独放置的精致boy.
他通体肤白,哪怕只披件最朴素的白衬衫,也挡不住那张艳光灼灼的脸。哪怕他总是强调老啦胖啦,鬼知道呢,情人眼里出西施,朝阳眼里出英达。
林朝阳觉得,他的眼光总不会出错。
沉默里,李英达问:“好看吗?”
林朝阳如实回答:“我老婆当然好看。”
某人撅了噘嘴,佯不满道:“老婆叫得这么顺,怕是这些年,没少对着别人叫吧?”
“你又来了。”林朝阳搂紧怀中人,下巴贴着他脸颊,语气喃喃,“我发现你现在比我还要缺乏安全感。”
“我没有。”李英达抓起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背上,这样刚好可以被他盖住。
“你知道吗?在普林斯顿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想你。”李英达抬起脸,露出粼粼的双眼,难得的哀艳。
“连植物都明白,生长离不开阳光和水,”
他欲哭无泪,只想化身藤蔓,永远缠绕住眼前的人。
“为什么你就是不懂,李英达他……他离不开林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