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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狂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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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里看这里,跟着我一起喊,茄-----子------!”
一盆巨型云松前,摄影师惊叫着摁下快门。
镜头前是一对情侣,两人四目相对,上肢交错,氛围格外亲昵。
林朝阳将车停好,方留意到某人一直盯着窗外。他随之眺去,无非又是一群走走拍拍的背包客。
这次他来建德,半公半私。
对公的是,校方与当地农务局有个绿植大棚项目,作为专家顾问,林朝阳每三个月就要跑一趟建德,短住一两日,跟随当地花农一起,进棚参研、指导种植。
从前没带着人,他会多留几天,住在民宿里,夜里听蝉鸣,白天去垂钓。
那时的林朝阳总想,如果某人还没有回来,他就离开上海,搬到这样的山野乡间也还不错。这且算私心。包括这一次,他想在这样的群山怀抱里,和某人共度一夜,或者更多夜的良宵。
李英达说:“我们也去拍一张吧。”
林朝阳丧着个脸,浑身写满抗拒:“我不上镜。”
“拍一个嘛。”往往这种时候,李英达就会动用撒娇技能,将头埋在男人胳肢窝底,反复晃着肩。
“我记得高中那会你可爱给我拍照了。”李英达不依不饶,“你还说,英达,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人,我想用镜头记录下你,我要永远看着你,记住你,爱着你,缠着你。”
男人一头黑线。
李英达说这话时,恨不得让边上所有人都听到。纵然林朝阳也是上过百人大课的老师,面对数百师生临危不乱,唯独面对这类情景,还是会忍不住害臊。
偏某人享受得很,见自己不说话,又喋喋不休地讲起自己给他写过的那些情书。
李英达自顾自道:“你忘了吗?你自己说的,你说英达,你就是天上的小星星,而我是阴沟里的小纸船。小纸船怎么可以配上小星星?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偷偷喜欢你一下,只是偷偷,却又忍不住告诉你。”
男人扶额,“别说了。”
周围议论纷纷。
李英达说:“你还说,英达,你送我的那双鞋子,我一直没忍住洗。我总觉得,洗过之后,便不再是你给我时的样子。即便它洁净如新,也没有你给我时那样顺眼,我想每天晚上抱着它睡,然后梦里也全都是你。”
林朝阳脸红成一片,原来男人也会脸红,三十岁的男人,他也会脸红。
李英达见好就收,才留意到自己光顾着沉醉,许多路人都在盯着自己。
他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搂住男人的肩,冲各位笑道:“我表哥,帅吧?”
林朝阳最后还是投了降。
李英达把手搭在他肩上,两人站在云松前,留下了重逢后的第一张自拍。
照片上的林大教授,眉头微蹙,上身窘迫,显然还不大适应这样的亲密。
而他身边的那个人,眉眼爽朗,唇齿璀璨,宛如苍穹之上悬挂的金阳,艳不可直视。
李英达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支马克笔,在照片背面写上日期与地点。
林朝阳知道,这是他一直都有的习惯,每到一个新地方,拍新照片,他总喜欢在背面留下些只言片语。他在泾川的老房子里,存着好几箱子这样的照片。
和自己的照片。
陈旧而又崭新的照片。
中午到了饭点,林朝阳带李英达去吃农家乐。
院子里有人养鸡,林朝阳挑了个外桌,就在老树下,穿堂风恰吹过,连空调都免了。
李英达逗着脚边的小土狗儿,拿根鸡骨头骗来骗去。林朝阳看狗笑,他也想笑。李英达看林朝阳笑,也跟着笑,两人都有些提前迈入老夫老妻阶段的感觉。
万般惬意里,李英达偏过头,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待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完全没有虚度光阴的感觉?”
林朝阳抬手喝水,沉默了十多秒,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是这样。”
“新泽西州没有农家乐。也吃不到酸菜鱼和醋溜大白菜。”李英达觉得逗狗无趣,索性将其抱起,拢在怀里细细地抚。
这小狗好像与他有缘一般,毫不介意男人的接近,而是乖乖把头埋进他心口,李英达的心都要化了。
“哎呀都是土狗!小心咬着你!”老板娘嘻嘻笑笑地端着新菜来,林朝阳先前吃过几次,与她认识,两人含笑对视了下,且算打了个照面。
林朝阳说:“岚姨的地三鲜味道一绝,老远我就闻到味儿了。”
女人红光满面,“就知道你馋。早两天就跟我发微信说帮你留只好鸡,这不,早晨新杀的,正在灶上煮着。”
李英达松开小狗,略端正了下坐姿,看了眼对面男人。
“这是岚姨,”男人抿茶,顿了几秒,又瓮声道:“这我对象。”
“什么?”岚姨明知故问。
她听清了,可她从另一个人眼里看出了“我想再听一遍”的迫切,就想成人之美。
林朝阳瞄了眼某人,发现他吭哧吭哧地忍着,想笑又不敢笑。
“我表弟。”林朝阳以筷击桌,桌下的腿伸过去一点,轻轻踩了某人一下。
李英达嚷道:“谁是你表弟?!”
男人忍俊不禁,“那谁说,我是他表哥?”
饭后就没有那样多的自在了,林朝阳接到通知,下午就要进棚。
以往这样的交流项目,都是随走随看模式。当地林业部门会以点对点方式给他配备一位花农大户,有点当地导游的意思,领他四处走看。
他需要记录下棚户区各罕见类植物的生长情况,略带一些土壤分析,还要收集土培,带回上海,做进一步研究。
这些乱七八糟的,林朝阳知某人不懂,他担忧的是,出差期需要和农户同吃同住,虽时间不长,可对某人来说,恐怕是种煎熬。
村子里可没有希尔顿和西冷牛排,被子上也没有高级古龙水的味道。
甚至于夜里睡觉,只有蚊子,没有空调。
李英达,他真的受得了吗?
进棚前,林朝阳看他就一副蛮不自在的样子。初入冬没多久,天空微带雨夹雪。
林朝阳不拘,所以没带伞。倒是李英达勤勉妥帖,从他那挂着爱马仕小马驹的真皮挎包里,抽出一柄墨绿色的伞。
开伞时青翠欲滴,仿佛一片叶,雨雪里走,交映着树园里的红花黛叶,别有情致。
林朝阳愣了一下,看男人掏出丝帕,细细揩去发际线前的残粉。
他的五官,精雕细啄如美玉,即便没有镁光灯与提词牌,林朝阳依旧觉得,他好看到发光。
“好痒。”
李英达“啪”地一声,狠狠拍向腿肚,掌心留下一抹红。
林朝阳被声音吸引,从工作中抬头,看向不远处。
“你等我下,”他放下手里的胚土块,摘了塑料手套,往大棚门走。
李英达见人走近,立马乖巧站好,像个被抓现行的学生,斜斜靠在门边。
林朝阳说:“如果觉得无聊,旁边有条护城河,风景不错。”
李英达说:“我不要,再好看的风景都不如你。”
林朝阳又说:“等下午忙完,镇上有夜市,我带你去逛逛。”
“逛完了呢?”李英达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半步,一手扶住他的腰肢,一手攀上他的领带,黏糊糊道:“逛完了,是不是就要交作业了?”
“什么作业?”男人不懂。
李英达的眸闪烁不明:“能是什么作业?”他的手反复地抚,有人呼吸渐促。
“当然是......”林朝阳看了看旁边,万幸,没有人往他们这边看。
李英达说:“当然是交每天晚上都要交的作业咯。嗯?林教授。”
□□狂骚。
“我还要忙。”林朝阳松开怀中人,复又将手套带上,心如止水:“我看你家空气干,你平时也忙,干脆搬几盆仙人掌回去得了,好养不费力。”
李英达眯起眼,一副看破一切的表情,“什么都听你的。”
“那我去忙了。”男人一步一回头,见他专心玩着指甲,头也没抬。
“英达......”林朝阳还是不忍心。
身后男人抬起头,“嗯?”
“我房号你知道的吧?”他居然又脸红了。
李英达放下手,双手背后,抿了抿嘴,“不知道啊,是你说定两个单人间,鬼知道挨不挨在一起。”
“没有的事,”林朝阳才不吃他这一套。自己为什么要定单人间,不还是因为早上某人和自己闹情绪?他一时脑热,定了单人间,他也不仔细问问自己真的有没有定。
蠢货。
男人在心里暗暗嗔了句,将裤兜里的大床房房卡捏得更紧了。
“很痒吗?”出了棚,林朝阳半身都是土,但他无心去管,注意力全都在李英达那粉白的小腿肚上。
不过只是待了两三个小时,棚区里的蚊子就好像只咬他一个人似的,腿肚子落满了包。
李英达脱了袜,笨拙地抓着,脚踝处鲜红一片,还不留神,抓破了皮。
林朝阳又气又心疼,“我都说了,待不住可以去别的地方,实在不行就回民宿。”
口吻不自觉地重了一些。
李英达握着小腿肉,嗫嚅不语,像只受伤的绵羊。
林朝阳想了会,又说:“娇生惯养,真麻烦,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李英达辩解道:“我又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多蚊子,还专门只咬我一个,都不咬你。”
林朝阳突然笑了笑,想起些什么,逗弄道:“我记得老早你就招蚊子,谁让你一天到晚喷那么多香水,香水最招蚊子。”
李英达说:“哄我。”
林朝阳说:“哄你。”
“就这样吗?”他瞥了眼男人,抬起手,作势寻找一个可以托得住的地方。
这是他和林朝阳彼此心照不宣的“小游戏”,高中时排练《小王子》,他饰演王子,总想着回去看看玫瑰花。
找没找到玫瑰花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身边一直站着位骑士。
他会在无声处为自己鼓掌,在寂静处为自己咏叹,更在谢幕后,送上永不迟到的温悯目光。
玫瑰攀上城墙,骑士一人成团,你是我,誓死捍卫的信仰。
林朝阳顿了两三秒,微微鞠躬,一手背后,一手高抬,托住王子的手。
掌心朝上,恰有暖流划过。
万物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