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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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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晴就出生在洱海边上。
据她的母亲说,生下她的那天正好是个大晴天,蓝天白云,云淡风轻,因此给她取名叫做白晴。
但自打白晴出生以来,她的人生就挤满了阳光。
洱海其实并不是海,只是一片很大的湖泊。但是以前的人没见过海,于是这个名字就这样代代相传下来了。
白晴打小生活在这里,见惯了晴朗的天气和阳光下泛着波澜的水面,从牙牙学语的孩童一直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最后成为了当地远近闻名的“晴丫头”。
彼时,洱海还没有成为远近闻名的旅游胜地。
来这里避暑的外地人还没有那么多,很多都是背包客和摄影师,就住在当地人的家里。白晴八岁的时候,她的父母也在自家楼上开了一家小小的客栈。
客栈很小,只有两层,十二个房间,还包括了他们自己住的三间。
白晴从上初中起,就帮着家里一起,开始接待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们。
虽然她的性格腼腆,但因为长相实在可爱,很多客人都很喜欢这个安静的小姑娘,还有人和白晴的父母半开玩笑地说,以后要和她家结个娃娃亲。
当时,白晴还一脸懵懂地问来家里送茶叶的邻居哥哥:“什么是娃娃亲?”
邻居哥哥摸了摸她的脑袋:“就是结婚的意思。”
“那什么是结婚?”
“结婚就是……成为一家人,然后生儿育女?”
“哦,”白晴拽着邻居哥哥的衣角,傻傻地说道,“那我要和越哥哥成为一家人!”
话音落下,两家人都笑了。
白晴家的邻居姓越,夫妻俩都是本地人,恰好还同姓。
因为和白家一样是当地比较少见的汉族人,还是邻居,所以两家的关系一直很紧密。
他们有一个儿子,叫越琅,学习不大好——但是当地人对于娃娃的成绩都不怎么在意,大不了以后留在镇上找个活计,反正祖祖辈辈都是这么生活下来的。
越琅今年十六岁,他虽然考试不行,但是眼光却很好。
他跟白晴说:“我们这里迟早会成为旅游景点,到时候随着国内经济发展,来这里的游客只会越来越多。等高中毕业后,我也不打算继续念了,就在洱海边上开个咖啡厅,肯定能赚不少钱。”
白晴没喝过咖啡,她从小是喝茶叶长大的,连咖啡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是她很喜欢越琅这个大哥哥,所以无条件地支持他的梦想。
“那等我高中毕业了,也来帮你的忙。”她说。
“这个就不用了,”越琅笑眯眯地说,“小晴成绩很好吧?我都听你妈妈说啦,你将来可是咱们这儿最有希望考上城里大学的人,要是只读一个高中太可惜了。”
“可是……”
“等你大学毕业之后,”越琅说,“如果还没改变想法的话,欢迎你随时来我的咖啡厅。”
少年朝她眨了眨眼睛:“到时候给你免费续杯哦。”
就因为这句话,白晴一直在努力念书,争取每次考试都拿到年级第一。
她想,自己才不会改变想法呢。
城里她也去过,虽然很热闹,但是全都是高楼和车子,空气也不大好,没有鲜花也没有大草坪,根本没有洱海边好玩。
就这样,白晴迎来了自己的十八岁。
十年过去,洱海也变了个样子,原本的道路被铺平加宽,更加鲜艳茂盛的花圃取代了路边肆意生长的野花,游客数量翻了几倍,每天都能看到来拍婚纱照的新人在湖畔摆好姿势,记录下彼此一生中最为甜蜜的时光。
越琅的咖啡厅也开得十分红火。
白晴经常去那边做客,并且,终于尝到了咖啡的味道。
苦的要死。
她一点儿都喝不惯,所以每次她来店里,越琅都会给她冲一杯甜甜的奶茶,再放一点她最喜欢的乌龙茶作为调剂,可以冲淡奶茶的腻味。
而当其他客人想要同款时,店主很坦然地说道:“本店只售卖咖啡,没有奶茶。”
“那她喝的是什么?”
面对这样的质问,早就已经成长为成熟大人的越琅只是笑道:“她是特例。”
白晴很喜欢这个“特例”。
她也不是当初那个连娃娃亲都不知道的懵懂孩子了,每每放学时,隔着咖啡厅干净的玻璃门,看到围着棕色围裙的黑发青年在咖啡厅的柜台后低头忙碌时,她的脸上总是会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
或许,他们真的可以成为一家人。
那年夏天,白晴从镇上的高中毕业了。
家里的客栈在几年间扩建了一倍,二层小楼变成了三层,白晴的父母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套收费制度,把最上层的那几间花了大力气装修好,收费也比普通房间高了几倍,美其名曰“海景房”。
白晴觉得,会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肯定是冤大头。
因为除了房间布置高档一点,用品昂贵一些外,各种服务和饭食和普通住客都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就在几天前,三楼的屋子被人全部预定了下来。
“今年夏天各地都开始高温预警了,来这儿避暑的客人肯定不少,”她妈妈一边给客人准备早餐,一边叮嘱着旁边帮忙洗碗的白晴,“正好你高中毕业了,这个假期没有作业,等客人到了,记得手脚麻利点,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他们。”
白晴撇了撇嘴巴:“妈,我什么时候没帮过忙了?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紧张啊。”
“那不一样,”妈妈说,“这次来的客人比较特殊。”
白晴不知道有什么特殊的。
在她看来,反正人都是两个鼻子一个眼睛,有钱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能长成三头六臂的模样?
所以当那天傍晚,她在房间里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时,白晴收拾书本的动作情不自禁地顿了一下。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望去。
五辆敞篷跑车停在客栈门口的路上。红色、黑色、白色、银灰、宝蓝,五颜六色、造型各异的跑车把原本就不算宽敞的小巷堵了个彻底,昂贵的车灯宛如一颗颗璀璨的钻石,在日落暗淡的光线下显得十分耀眼夺目。
一看就很贵,白晴在心里咋舌。
每辆车里基本都坐着两三个人,一共是五男三女八位,个个都打扮得十分时髦,长相也都是个顶个的漂亮英俊。
“欢迎光临!来来来,我来帮你们把行李卸下来。”
白晴的母亲热情招呼道。
其中一位留着半长发、开着最显眼的红色敞篷车的酷哥摘下鼻梁上的墨镜,盯着客栈门口写着“白语苑”的招牌,眉头紧皱地“啧”了一声。
“你找的什么地方?”他冷着脸问一起来的同伴,“又小又偏,这里卫生条件达标吗?”
白晴在楼上都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
她瞬间决定开始讨厌这个家伙。
白晴母亲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尴尬:“这个你们放心,我们虽然是小本生意,但是房间打扫很干净,饭菜也都是最新鲜的。”
“民宿啊,严大少爷不会没住过吧?”他的同伴甩上车门,走到酷哥的车旁笑道,“好了,难得出来一趟,别老板着个脸了,先进去吧。”
酷哥漠然问道:“那车停哪儿?”
“前面有停车位。”白晴母亲忙道。
好一通忙活,直到十几分钟后,这群人才又回到了民俗门口。
“这丫头,忙都忙不过来了,你还呆在房间里偷懒!”白晴母亲一边搬行李一边责备刚刚下楼的白晴,“赶紧的,帮客人把行李拿上去!”
“他们自己怎么不拿?”白晴嘟囔了一句。
他们家开的是民宿,按理说来这里的客人都是要自己收拾房间清洗碗筷的,他们只提供最基本的食宿、WiFi和换洗被套,这么多年下来,白晴哪里见过这种一开始就连行李都不愿意搬的少爷公主。
虽然心里想着这些,但白晴肯定不能让母亲一个人张罗收拾这么多人的东西。
那位之前笑着打趣酷哥的青年见她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也在帮忙搬行李,忍不住笑着对身旁人道:“严大少,你带了多少东西来?人家一个小姑娘帮你搬上三楼,你也舍得?”
那位姓严的酷哥瞥了正使出吃奶的劲儿拎行李箱上楼的白晴一眼,淡淡道:“在机场办托运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行李超重了吗。”
白晴差点儿朝对方翻了个白眼。
她接待过那么多客人,就算没坐过飞机,也知道国内机场办托运的标准是经济舱20公斤,头等舱40公斤,看这几个公子哥儿那么有钱,肯定都是坐头等舱过来的——像是这个说话很不讨喜的长发青年,光他一个人就带了两个大行李箱和一个大背包。
也就是说,她手里这个行李箱,说不好已经快40斤重了!
“仔细这点儿,别蹭坏了,”长发青年双手插兜,轻轻松松地上着楼,不仅如此,他还在旁边凉凉地说着风凉话,“我这行李箱是西班牙买的,全球限量版,一个就要大几万,快够付你家客栈一整年的租金了。”
原本已经快撑不住的白晴脸都涨得通红了。
她咬紧牙关,又从身体里挤出了一丝力气,猛地把行李箱又提上了一层楼。
“没看出来啊,小姑娘力气这么大。”那位爱笑的青年吃惊道,但他好歹还有一点良心,主动问道,“要帮忙吗?还有一层楼,你估计提不上去了吧。”
“不……不用。”
白晴本来是想答应的,但是她扭头和长发青年对视了一眼,注意到对方唇角那似有若无的、仿佛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顿时脑袋一热,拒绝了。
“厉害。”
爱笑的青年很佩服白晴的毅力,主动自我介绍道:“我叫杨翟诺,北京人,这位是严桥,我哥们儿。小姑娘你叫什么?”
白晴的手都在颤抖,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白晴。”
“白晴?喔,好名字,”杨翟诺笑道,他是真的很爱笑,眉眼弯弯的样子很有亲和力,换做平时,一定是白晴很愿意相处的那种人,“白日晴朗,阳光明媚,很符合这里的天气呢。”
闻言,严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来。
白晴深吸一口气,懒得去思考那个家伙又在嘲讽什么,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前方。
还有十几级台阶。
但就在她抬脚的瞬间,因为之前耗费了太多力气,再加上行李挡住了视线,所以白晴的脚尖被台阶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失去了平衡。
她的心脏错了一拍,还以为自己要连人带行李一起摔下楼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用力拉住了她的胳膊。
“既然拿不动,就不要逞能。”严桥语气冷淡地说。
他顺手把白晴手里的行李接了过去,像是随手拎着一个手提袋那样,三步并两步轻巧地提上了楼,连喘气的频率都没有变化一下。
白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严桥走到三楼后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漆黑的眼眸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下面的行李我们会自己搬,不需要你了。”
刚想说一声“谢谢”的白晴脑门上立马跳出一根青筋。
“这本来就是你自己的行李!”
“是,但我可是付了双倍的价钱,”严桥说,“好歹是从事服务业的,要是连帮VIP客人搬行李都不愿意干,你们这民宿还是趁早关了吧。”
杨翟诺举手:“那个,严大少,付钱的人好像是我?”
但是这里没人理会他。
和严桥一起来的几个年轻人都已经上了三楼,他们很显然都以严桥为首,正站在走廊上嘻嘻哈哈地望着远方的景色拍照。
就算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也只是笑眯眯地望过来一眼,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太糟糕了。
白晴按捺住内心的火气,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你说得对”,扭头就下了楼。
“哎……”杨翟诺刚想说些什么,白晴就已经跑没影了。
“你真把人惹生气啦?”他无奈地对严桥说,“就是个小姑娘而已,何必呢?”
“我说的是实话。”严桥停顿了一秒,淡淡地将视线从那抹消失在楼梯间的白色裙摆上收回来,那股不属于年轻人的漠然和怠倦似乎一直萦绕在他的眉眼间,却仿佛并不是因为行程的疲惫。
“无聊,回房休息了。”
*
“那群人真的太讨厌了!”
白晴坐在咖啡厅里,捧着自己专属的傻瓜兔奶茶杯,向着面前的越琅大吐苦水:“你是不知道他们那个嚣张劲,尤其是那个姓严的,性格更是差劲到极点!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长到那么大的!”
现在是上午,咖啡厅的客人不多,所以越琅有空陪她聊天。
他坐在白晴对面,笑道:“开门做生意,遇到难缠的客人也是难免的,没办法嘛。”
“这么难缠的我也没见过,”白晴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也就那个杨翟诺还好说话一点……一想到他们还要在这里住半个月,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半个月而已,很快就过去啦。”
越琅起身走到柜台后,从柜子里拿出一盒小饼干递给白晴。
“没吃早饭的话,就先用这个垫垫肚子吧。”
因为离家近,以前放学后又经常来咖啡厅写作业,所以白晴在越琅这里不但有专属的奶茶杯子,还有一格专门放零食的柜子,里面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
“谢谢哥。”
单纯的白晴一下子就被哄好了,她兴冲冲地拆开包装,问道:“哥,你要来一块吗?”
“不了,我不喜欢吃甜的。”越琅摇摇头。
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对面位置上的少女像是仓鼠一样,鼓着腮帮子咔嚓咔嚓的吃饼干,脸上温柔的笑意也更深了一些。
“志愿填报过了?”
“嗯。”
“准备去哪儿读大学?”
“北京吧?”白晴犹豫道,“也可能是南京。”
“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会想家的吧?”
提到这个,白晴也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有些低落地“嗯”了一声。
“但是我还是想出去看看,多学一点东西。”她轻声道。
“哥,对不起……但我一定会回来的。”
越琅叹息一声。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他说,“当初我就说过了,你的人生你自己决定,年轻女孩子,去外面长长见识是好事,更何况你的成绩还这么好,不去那些好大学读书,太可惜了。”
“就算毕业不回来的话……”
他的嘴唇嚅动了一下,扭头望着窗外洱海的蓝天,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只要你觉得好,那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