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隔山雪》灭绝

3、第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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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第二节是数学课。
　　数学老太太原本已经光荣退休，但教学水平好，学校于是又将其返聘。不过她一向严厉，学生们都很敬畏她。此刻，老太太吩咐课代表将试卷发下去后，自己则端起保温杯一脸威严地站在讲台上，边喝边审视着众人。全班静悄悄一片，大家都不敢造次。等到大部分人都拿到试卷后，她不轻不重地将手里的保温杯放下，“这节课，我们来讲评一下这张卷子。现在你们先看看自己的错题……”
　　众人本已经坐好了挨骂的准备，谁知老太太居然不按常理出牌，瞬间有点懵。大概是有了第一堂课的对比，高三（1）班的学生们再看数学老太太那张素来威严的面容，顿觉亲切不少。
　　很快，教室里就有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传开。
　　坐在江江前桌的女生孙琴微微侧身询问：“你们考得怎么样？”
　　虞珊还没拿到试卷，不过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个“你们”其实只是顺口，问询的对象当然不包括她。
　　江江的试卷评分栏上头是个无惊无喜的107分。她苦哈哈回答孙琴：“高考这条独木桥，我可能还没挤上去。”
　　孙琴比江江多考了十分，语气里不自觉流露出几分优越感，“107分是悬了点，你是得加油了。不过，好歹及格了呀。一百五十分的卷子要是连及格线都达不到，我看也甭参加什么高考了，不如趁早回家喂猪……”
　　虞珊听出她话中的影射，没有接腔。因为她早发现辩解并不能改变现状，反而会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倒不如加倍努力，用事实堵别人的嘴。
　　江江也听出孙琴话中深意，瞪着孙琴：“你这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五十步笑百步，有啥可自豪的？”
　　孙琴没想到江江会拆台，气呼呼地将头转了回去。

　　课代表手里的卷子越来越少，班上的叹气声越来越多。
　　还未拿到试卷的虞珊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着。尽管英语考得很糟，但她有把握自己这次的数学应该考得还不错。不过等待太折磨人，当课代表拿着手里最后一张试卷朝她的方向走来时，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垂在身体两侧捏握成拳的双手，暴露了她此刻的内心。
　　数学课代表将卷子递给虞珊时，有些迟疑地多看了几眼分数。
　　即使有心理准备，虞珊还是在拿到试卷的时候，愣住了。评分栏上大红色的140分，完完全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比她预估的多了十分左右。
　　江江惊得一口能塞下三个鸡蛋：“哇靠！同桌你太厉害了！！！”
　　孙琴听到江江的惊呼声，撇撇嘴，扭过头：“大惊小怪，她能考多少？顶多一百分……”
　　目光落在那个数字上，孙琴瞬间消音。
　　孙琴的同桌叫方瑶瑶，听到动静，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下巴差点惊掉——
　　“虞美人，你没毛病吧？抄这么高？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作弊啊。”
　　江江率先回怼：“抄个鬼哦！这次考试全班数学超过140分的，加起来没几个人吧。不要因为嫉妒就中伤别人抄袭作弊，你们这是病啊。”
　　周围听到江江声音的人，纷纷侧目。方瑶瑶则白了江江一眼：“江江你能不能闭嘴？我又没跟你说话，你插什么嘴？没教养！”
　　方瑶瑶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虞珊忽地举起了手边的课本。课本带起的冷风扑面而来，心虚的方瑶瑶误以为虞珊要打自己，身体反射性往后缩。
　　然而，那本数学书只是“啪”一声，被叠放在课桌那一摞厚厚的书本上。
　　方瑶瑶回过神，正想骂人，一抬头对上虞珊幽深的目光，莫名觉得有些发憷。
　　虞珊看着眼前这个长相清秀却刻薄的女生，正色道：“方瑶瑶，说话直不是出口伤人的挡箭牌，而是没教养。说别人之前，请先看看自己配吗。”
　　方瑶瑶和孙琴两人一时竟然被虞珊散发的气场震慑住，哑口无言。
　　大概是教室里太吵，讲台上数学老太太终于发威，拿着保温杯在桌上用力敲了敲，“接下来开始讲试卷，谁要是不想听就自己出去，别影响其他人！”
　　“神经病……”孙琴嘟囔着，给自己找台阶，“瑶瑶，我们别理她……”
　　江江貌似还是第一次看到虞珊这么硬气，偷偷朝虞珊竖了个大拇指。虞珊回给同桌一个腼腆的笑容。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说那段话时，她心里有多紧张。

　　当下课铃响起，数学老太太抬了下眼镜，看向教室某个位置：“虞珊，等下广播操结束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整个教室因为数学老太太的话，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数学老太太离开教室后，广播操集合的音乐声随之响起。
　　终于，有人纳闷地问出心中所惑：“我们班有虞珊这么一号人吗？”
　　“唔，我也不知道啊。”
　　“你们是不是傻，老师说的是虞美人啦。喏，就是坐倒数第二排那个，江江的同桌。”
　　“哦……”一群人顺着手指的视线望过去，很快又收回目光。

　　班上的同学们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数学课代表也在此列。有男生搭着课代表的肩膀，好奇道：“课代表，你知道数学老师为什么叫虞美人去办公室吗？”
　　数学课代表摇摇头，陈述道：“她这次数学考得很好，140分。”
　　方瑶瑶和孙琴从后头快步加入聊天队伍：“还能为什么，肯定是因为她作弊了呗。”
　　此语一出，众人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隐隐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广播体操结束后，虞珊独自来到办公室。高三年段教师办公室里，有几个老师正聚在一起闲聊。数学老太则独自坐在自己座位上，正在玩报纸上老掉牙的填字游戏。
　　虞珊在门外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然后才抬手敲了敲门：“报告。”
　　她声音太轻，正在闲聊的老师们都没有留意。
　　她只好又喊了一声：“报告。”
　　老师们纷纷看了过来，虞珊只觉手心出汗，局促地说：“我来找蒋英老师。”
　　数学老太听到声音，抬起头朝她招了下手。
　　虞珊快步走到老太太面前，站定，低垂着头，沉默着。宽松的校服穿在她身上，愈发衬出单薄瘦弱。她就那么站在背阴处，平平无奇。
　　老太太放下手里的笔和报纸，说：“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虞珊两只手不安地攥着衣角，点点头：“嗯。”
　　蒋英听到她的回答，素来威严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笑意：“哦？那说说看。”
　　蒋英教了（1）班两年多的数学，对眼前小姑娘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内向、上课认真但学习吃力”这几方面。可此时此刻，教了几十年书的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看走了眼。因为眼前的女孩，让她想起了生长在潮湿角落被人们忽略的那些苔。
　　努力扎根，向上生长。微小，却拥有顽强的生命力。即使和煦的阳光永远不会光临，但生命依然照常萌动，苔藓仍旧会长出绿意来。倘若你用显微镜去看，便会发现苔花虽如米粒般微小，却依然像高贵的牡丹一样热烈绽放。
　　“审题不严谨，答题不仔细。”虞珊清浅的声音里带着笃定。
　　蒋英听到自己学生的话，莞尔一笑。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试卷，递过去，温和道：“有空做一下这套卷子，回头再交给我，回去吧。”
　　“谢谢老师。”虞珊握着手里满是凉意的卷子，郑重地朝眼前的师长鞠了一躬。这份信任，是对她躲在被窝里熬夜苦读最好的回报。

　　教室里，有同学在嬉闹，有些则安静地坐在自己位置上翻看试卷。
　　江江见虞珊回来，本来想问她是否有事，但又觉得不问最好。于是，关心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你的语文卷子发下来了，我帮你放在语文课本里。”
　　虞珊应了一声，收好手中的卷子，同时翻出语文试卷。看到评分栏上写着的132分，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谁知，下一秒，手上猛地一空。
　　坐虞珊她们后桌的刘胜继看到手里那张试卷，吹了声口哨：“哟，可以啊！看来死记硬背还是有点效果的啊。”
　　与刘胜继同桌的杜杰看到分数也砸了咂嘴：“虞美人不鸣则已，一鸣惊死人。”
　　面对这些嘲讽，虞珊既没有转过头去拿回卷子，也没应声，一如既往的沉默着。反倒是江江看不下去，凶巴巴地转身看向两个男生：“这么大了还欺负女生，你们俩羞不羞？”
　　江江说完，伸手将卷子抢回来，还给虞珊，同时叮嘱：“这次选座位，咱们估计没法继续当同桌了。你选座的时候，记得千万要避开这两人，眼不见为净！毕竟，有些男生真的是太幼稚太讨人厌了……”
　　虞珊从善如流：“好。”
　　被讨厌的两个男生：“……”

　　当天晚上放学，班上英语成绩低于一百分的人统一被留下来批评教育，被公认为罪魁祸首的虞珊免不了又听了一耳朵埋怨声。她看着不及格的卷子，焦虑的却是如果自己的分数再不提高，那么明年九月她将永远和自己喜欢的人成为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为了不让这件悲剧发生，她得加倍努力才是。

　　剩下的三门理综的卷子，在第二天全部发放完毕。与此同时，一张班级总分排名表被公开贴在了教室一隅。
　　这次月考，除了稳如泰山的学神言峥和虞珊这只黑马之外，其他人的总成绩都不如预期。蔚帅虽然依旧稳居班级第二名，但在寄予厚望的老师们眼中看来他这次发挥得也不算太好。而英语差一分及格的虞珊，总分考了相对还行的分数。
　　无论何时何地，不起眼的人但凡开始显露出点光芒，总会引来所谓正义一方的质疑：
　　“这成绩有水分吧？”
　　“她居然能考这么高？这要是没作弊鬼信啊！”
　　“哈哈，可能是抄着抄着一不小心翻车了。”
　　“昨天我还纳闷黑面阎王为什么要说一次考得好不能代表什么，敢情是在说这个呢……”
　　虞珊坐在位置上，低头在做数学老师交给她的卷子，假装没有听见那些嗡嗡作响的议论声。
　　天上厚重的云层堆叠，阳光难觅。
　　忽然，有风从窗外吹了进来。随后，她听见走廊外传来男孩爽朗的说笑声，仿佛霎时冲淡阴霾的光，令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渐渐，好像又闻到了被风吹来的桂花的清香。
　　她坐在座位上，深吸了一口空气，仿佛拥有了无穷的勇气。
　　被误解，被质疑，被嘲讽，都没有关系。
　　只要倾尽全力，早晚有一天，她也能与光并行的吧？
　　嗯，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