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曌楼]一段香》赵愁城

1、埋香

　　当苦境正道人士发现无常庵外悬崖下的释无痕与曌云裳的时候，她们已经是两具僵硬的尸体了。
　　释无痕的手中没有剑。她的双手筋脉尽断，早已无法握剑。有见识的人说，她是在死前使出了身体不能承受的绝技，故而在她绝命之前筋脉自断。她那把通体白色的无痕剑就横落在不远的尘埃之中。
　　曌云裳的手中也没有剑。她那把华丽无双的长剑“凰帝”准确从释无痕的心口刺入，并且一直留在那里。然而在最后一刻她握剑的手松开了，像个在做美梦的孩子一样，扑在释无痕的怀里，依靠着她。但是验尸的人说，曌云裳死亡的时间远远早于楼无痕。准确说来，在神州第二根神柱崩毁之顷，她就已经死了。这是非常离奇的，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竟然还能提着剑四处杀人，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是这个说法在无常庵生还的比丘尼那里得到了印证。她们说，那个“鬼”，也就是曌云裳出现的时候，身上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不管早已死去多时的曌云裳是用什么方法，从崩毁的神柱走到了无常庵，杀了许多人，最后又怎样在释无痕的怀中归于平静；释无痕她确实在自己生命的最后，用经脉尽断的双手抱了她。恩仇已泯。直到她的身体也和大姐一样冷下去，这个姿势都没有变过。

　　自从发现尸首之后，无常庵就提出要把二住持释无痕的尸首带回去火化，不过苦境正道人士们很快发现了一个很尴尬的事实，那就是因为她们的身体是以相拥的姿态僵硬的，必须要将她们分开。但是这太难了。非常难。本来他们打算等两具尸体自然软化下去，再把楼无痕的与曌云裳的分开，但是事实证明他们想得太简单了。因为曌云裳的尸体坚硬异常，即使已经死去超过三日，大宫主依然像磐石一样坚定地霸占着释无痕的怀抱。仿佛在宣告这便是她的王座。无论是谁都不能动摇。
　　如何处理这个难题，在苦境正道中形成了两派意见。
　　一派意见认为，曌云裳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将她挫骨扬灰都不算冤枉，不如就把她的手脚与身体切断，至少可以保住释无痕尸首的完整。另一派意见认为，尽管曌云裳犯下许多错事，她仍是武林曾经的剑界顶峰，是前辈高人。如此折辱破坏她的尸体，实在有失厚道，不够妥当。
　　无常庵的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三天两头派人来询问进展。最后，一筹莫展正道人士们想起了一个人，她的意见或许值得参考。
　　那个人就是她们共同的三妹，绯羽怨姬。红楼剑阁如今活着的唯一一人。
　　如今怨姬的身后已经不再有月华树盛放。她坐在那里，一边听正道人士讲述自己的来意 ，一边耐心擦拭着蝴蝶筝上的灰尘。最后，她说:
　　“不如将她们一道火化了吧。”
　　她落下了眼泪。
　　于是，曌云裳和释无痕的尸首就保持着最后的样子浴火了，烧出了许多纯白色的舍利珠来。绯羽怨姬让无常庵的人把舍利取走当做二姊的灵骨供奉，自己则留下了剩下的灰烬和大姊二姊的配剑。她选了一个好日子，没有让孟白云跟着，独自前往了红楼剑阁崩毁的废墟，掩埋了那些剩下的灰烬，还将那两把剑相并插在了月光可以照见的地方，当作她们两人的墓碑。
　　这样，不久以后，等到红楼的废墟重新没入无涛海，这两把剑也会一道沉入深深的海底。如此这般，就算这个武林已经不再记得剑阁，不再记得曌云裳与楼无痕，这两把剑依然会相并在海底长眠。
　　她觉得大姊和二姊应该会喜欢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