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往事》时允青

4、纯真

　　太阳落山之前，张嘉宇的爸爸张峰骑着一辆二八加重自行车回来了，他穿着一身天蓝色的工作服，头戴安全帽，特别像电视剧里面的安全工作人员。

　　张峰的自行车筐里放了一个大西瓜，他骑到村口大槐树旁，一只脚撑地，按了按车前的铃铛，笑眼看着在树下玩耍的一帮小孩，从里面找出了自家的两个孩子。

　　“小宇，小如，你们俩跟爸爸回家吧。”

　　张嘉宇有些不情愿，可他实在是太懂事了，跟几个刚认识不久的小朋友说了声再见，牵起满身是土的妹妹走向爸爸的自行车。

　　张峰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他看出了儿子的小心思，用孩子的语气问：“要不要邀请你的小朋友们一起回家，爸爸买了好大一个西瓜呢。”

　　张嘉宇听到爸爸的话很开心，回头朝着三个新朋友说：“你们要不要去我家里吃西瓜，我爸买了好大一个。”

　　赵薇薇挺纠结的，她看了看林磊。

　　林磊完全不为所动，她就跟没听见似的看着天上的云，想着远在外地的父亲是否能看到这样好看的云彩，很久没见过父亲了，她很是想念。

　　作为资深吃货的我，根本不带犹豫的，直接点头答应，还拉上林磊和薇薇：“走吧，我们一起。”

　　“浩浩也要去。”弟弟踉跄着跟上来。

　　我们一帮小孩浩浩荡荡地去了张嘉宇的家里，那是一栋狭长形的红砖小平房，屋子外面种了一棵柿子树，屋中间带一个露天的小院子，从大门一进去就看到了满院子盛开的月季花，特别香，特别漂亮。

　　这房子原本一直空着，听说是张嘉宇的爸爸妈妈结婚那会儿就盖好的，只是俩人常年在外面打工，没怎么回来过。也就每年过年张嘉宇的爷爷奶奶会过来打扫屋子，放几串鞭炮，顺便收了门口成熟的火晶柿子。

　　时隔七年，张峰带着一双儿女搬回老家，这栋空置了很久的房子终于有了人气。

　　“来，孩子们，你们不要拘束，就当是在自己家里，随便坐，想吃什么自己拿。”张峰从柜子里拿出一堆小零食摆到茶几上，有很多是我们家里从来不曾准备的高档糖果和饼干。

　　我弟弟奔到零食盘子跟前，一边吃一边把小饼干小糖果拼命往自己口袋装，我觉得丢人，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训了几句，他居然还哭了。

　　在别人家里哭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急忙哄他，可这小子很不给面子，越哭越大声。我真想当场把他拎回去。

　　“浩浩，别哭了，你想不想玩汽车？”张嘉宇拿出一个小玩具。

　　弟弟听到汽车，立刻不哭了，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浩浩想玩车车。”

　　张嘉宇扯了一截卫生纸，细心地擦掉了我弟弟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手法娴熟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

　　“谢谢了。”我朝他做了一个口型，张嘉宇笑着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小家伙们，过来吃西瓜了，叔叔买的这西瓜可是从新疆运过来的，又沙又甜。”张峰端着切好的西瓜走进来，那西瓜切得很有艺术感，一片片月牙形的西瓜薄厚均匀，还特意去了两端的青皮，红壤黑籽摆在盘子里好看极了。

　　我们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在张嘉宇把西瓜分别拿给我们之后，完全不顾形象地吃了起来。张峰说得没错，这西瓜的确是又沙又甜，我连吃了五片，肚皮撑得圆滚滚，却还忍不住想要继续吃。

　　“能看电视吗？《大风车》马上就开始了。”林磊看着墙上的挂钟，她可是一期节目都不能落下。

　　“可以啊！”张嘉宇打开电视，把遥控器交给了林磊。

　　林磊往后一靠，点开少儿频道，时间一到，熟悉的旋律响起：“大风车吱呀吱哟哟地转，这里的风景呀真好看，天好看地好看，还有一起快乐的小伙伴……”

　　我们坐在张嘉宇家铺了竹子凉席的地板上，看完了那期《大风车》。如果不是我们的妈妈已经开始催着让回家吃饭，我们还打算接着往下看动画片呢。

　　从他们家离开的时候，我突然就瞥到了挂在墙上的一堆相框，好奇地围过去观看，里面有好多张嘉宇和他妹妹的照片，从他们的婴儿时期到现在，还有一个很漂亮的长发女人，她有着和张嘉宇一模一样的眼睛。我猜这可能是他的妈妈吧。

　　没等我发问，张嘉如跑过来，指着相片里那个漂亮女人喊：“妈妈！妈妈！”

　　我看向张嘉宇，他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林磊和薇薇听见了也跑过来围观，纷纷羡慕道：“哇！你的妈妈长得真漂亮啊，跟电影明星一样。”

　　张嘉宇的表情很复杂，他伸手轻轻抚摸着照片里的妈妈，“我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了。”

　　“那你的妈妈去哪儿了？怎么没有见到她？“我这个人有点心直口快，一下子就问到了关键，这也是我一直想问却没好意思问的。

　　“我的妈妈，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

　　“什么地方？”我可真够蠢的，平时上课也没见这么积极，此时却发挥了十万个为什么的精神，却不知道自己在一步步地往张嘉宇的伤口上撒盐。

　　“天国。”

　　我哑口无言，甚至还在怀疑天国是否真的存在，直到林磊冷静又理性地说：“哪儿有什么天国啊，你的妈妈去世了。”

　　“啊！”

　　我们的脸吓得惨白，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张嘉宇的眼睛里分明有亮闪闪的液体涌出来，他捂住妹妹的耳朵，悄悄说：“我们的妈妈就是去旅行了，她还会回来的。”

　　*

　　林磊家里，刘女士今天跟吃了炸药一样，打了一下午麻将，手气背得很，昨天赢来的钱输光了不算，还把今天买菜的钱都贴进去了。

　　她看谁都觉得很不顺眼，躺沙发上自个儿生着闷气。

　　林磊一推开门就感受到了家里的气压不太对，她径直走到冰箱跟前，准备拿一瓶冰镇可乐解渴。

　　“怎么才回来？又上哪儿野去了？！”刘女士一声震天吼，屋子的天花板都有点儿摇摇欲坠了。

　　林磊背对着沙发，闭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拧开那瓶可乐，“去跳橡皮筋了。”

　　刘女士不肯罢休，她窝了一肚子火正没处发泄呢。逮着小女儿不放：“跳皮筋跳到现在？你看看都几点了？那外面乌漆嘛黑的能跳吗？让你坐在家里学会儿习就那么难吗？”

　　林磊喝了一口可乐：“跳完去了张嘉宇家里。”

　　刘女士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一时没反应上来，直起身子指了指茶几上的空水杯：“给你妈也倒点儿，一下午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林磊给那杯子倒满可乐，端给她亲妈。

　　刘女士喝了半杯冰可乐，心里的怒火凉了一些，问：“你刚刚说上谁家里了？”

　　“张嘉宇，就静静家斜对面新搬来的那家人。”

　　“他爸爸是叫张峰吧？”

　　林磊摇摇头，她只知道那孩子的名字，就这还是好友静静告诉她的，其余她一概不知，也没兴趣了解。

　　刘女士喝光杯子里的可乐，把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微微坐直，林磊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

　　她以为刘女士又要冲她发火，可刘女士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孩子怪可怜的，那么小就没了妈，你可不许欺负人家。”

　　林磊喝进肚子的可乐翻滚着，她打了一个嗝，没敢告诉自己亲妈，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她因为一句话把人家小男孩差点弄哭了。

　　*

　　“你不要难过了，磊磊她也不是故意的，其实她真的很好很好。”七岁的我不是很会安慰人，只能学着我奶奶平时哄弟弟的样子拍了拍张嘉宇的后背，也不知道我是哪里来的这么多耐心。

　　张嘉宇强忍着泪水，他想要像一个小男子汉那样坚强的，可失去妈妈的悲伤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克制的，他没有一分钟不在想着自己的妈妈。

　　我妈又在催我回家吃饭了，可我不忍心就这么回家。

　　“要不，你来我家吃晚饭？我妈妈做的韭菜盒子特别好吃。”我妈妈虽然做其他菜不怎么好吃，可是她做面食是一绝，尤其擅长各种烙饼，馅饼，煎饼。

　　张嘉宇没吭声，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来，有几滴泪挂在了他的睫毛上，一闪一闪的，居然还很好看。

　　我看得入了迷，心想这世上居然有人连哭起来的样子都能这么好看。

　　“小宇？你怎么哭了？”张峰拿着手机出来，他在跟人通话聊工作。

　　“好的，我知道了，您稍等，我半小时后到。”张峰挂了电话，蹲下来抹掉了儿子脸上的泪，心疼又抱歉道：“工厂那边出了点儿情况，爸爸这会儿得过去处理，你和妹妹在家好好呆着，回来给你们买鸡腿和蛋糕吃。”

　　张嘉宇含着泪点了一下头。

　　“乖儿子，爸爸先走了。”张峰揉了一把儿子的头发，换上工作服骑着那辆二八加重自行车出门了。

　　我再次向他提议：“来我家吃饭吧，狗吃了我妈做的韭菜盒子都能笑出声来呢。”

　　张嘉宇破涕为笑：“李安静你认真的吗？狗怎么会笑出声？”

　　“我不骗你，狗真的会笑出声，就是我们家那条小黑，它有一次偷吃了我碗里的韭菜盒子笑得都停不下来呢！”

　　张嘉宇就这样被我连哄带骗带回了家里，一同来的还有他的小妹妹张嘉如。

　　我妈一看到跟我回家的两个小孩，也没有表现出特别大的惊讶，只是一个劲儿地夸着：“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啊！”我就知道我妈的眼光和我一样好。

　　“妈，你今晚多做点儿韭菜盒子哦。”我追着我妈来到厨房。

　　“你个小鬼，挺会给你妈找事儿的。”我妈摁了一下我的额头。

　　“哎呀妈妈，我最爱你了，今天我帮你洗碗扫地，再帮你洗袜子怎么样？”

　　“丫头说话可得算话哦。”

　　我嬉皮笑脸地走出来，看到了无比和谐的一幕画面：我的弟弟和张嘉宇的小妹妹坐在地上玩玩具，而张嘉宇正在给我的爸爸捏肩膀。

　　“这小不点儿还挺有手法的，是不是在家里经常帮你爸爸捏呀？”我爸一脸舒服地问。

　　张嘉宇点头，他认真捏肩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我可是爸爸的亲闺女呀，不能被他给比下去了：“爸爸，我帮您捏腿吧。”我走过去，胡乱捏着我爸那条没有受伤的腿。

　　“哎呦！”我爸惨叫一声，“丫头呀，你跟我是有什么仇吗？”

　　我那手法根本就不是捏，因为过于用力而变成了掐，我爸的小腿被我掐得都留下了一排指甲印。

　　晚饭吃得特别饱，整整两大盘韭菜盒子被我们消灭得干干净净，我妈还熬了一锅包谷粥，也喝得连渣都没剩。

　　果真人多力量大。

　　送他们回家的路上，我问张嘉宇：“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妈妈做的韭菜盒子是不是很好吃？”

　　“嗯，特别特别好吃。”

　　我很满意这个回答，晚上帮我妈做完家务后早早地躺到床上准备睡觉，可是下午吃过的那些西瓜在这个时候开始发挥作用。我连跑了三趟厕所，临睡前又被尿意逼着下了床。

　　从厕所回来的时候，经过我爸妈的房间，听到他们在争吵着什么，隐约中还提到了我的名字。

　　难道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吗？担惊受怕的我悄悄趴在门边偷听。

　　我爸：“静静的学费现在还没有着落，老袁那边一直催着那笔货款，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和孩子们。”

　　我妈：“街坊邻居都帮了咱们很多忙，我实在是开不了口了。要不，我再去问问我大姐，她之前……”

　　我爸打断了话：“莉莉啊，这个事儿咱们还是先放一放。”

　　我妈：“总不能不让孩子上学吧，我大姐家就一个独子，她一直想要个女儿来着，跟我说过好多次特别喜欢咱家静静。”

　　我爸唉声叹气：“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妈：“让静静去我大姐家那是为她好，人家生活在城里，家里环境比咱们家好太多了，孩子也能安心读书……再说了我大姐又不是外人，你别想太多了。”

　　……

　　我愣在原地，呆若木鸡，内心拔凉拔凉，用当时某个饮料品牌的广告语来说就是：心如死灰，透心凉。

---

作者有话要说：　　张嘉宇小朋友想说，“其实，去李安静家里吃饭的时候心里真的又激动又紧张呢。”
王莉莉女士做的饭可比张峰好太多了。
ps:今天的天空真的很漂亮，然鹅我要在家里想新文的大纲，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一堆鸭脖，啃啊啃，
啃到舌头都麻木了……不过是真的香！
你们的周六是怎么过的呀？其实感觉天气越热就懒得出门了，就想什么都不干一直躺着……
祝大家看文愉快，希望多多支持我呀，自己给自己求个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