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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

  •   晚风吹拂,静闹分明的一隅天地里,两个单薄的少年肩并着肩望着头顶天空。

      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萦绕在段秦心头,他觉得,相比于自己刚刚谈论他们名字由来时的感觉,此刻在肖林衍说完这段话再一次提起这两个名字时,它们仿佛变得更沉重了,也冥冥之中与某些东西有了更深一层的羁绊。

      段秦抿了抿唇:“所以你就是因为这种你认为的使命,现在才这么拼命努力的?”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这是我的人生,拼命努力对我自己没有坏处不是么?”肖林衍歪头打量了段秦一眼,接着说,“但父母和家庭当然是更深一层的原因,是至少对于我目前的生活来说,不管再疲惫也丝毫不能停下脚步最重要的一环。”

      “我爸妈很爱我们,尽管家庭并不算富裕,但还是竭尽全力给我们他们能给的一切。我小时候学画画就是这样,那时候去画室的钱对于我家日常花销来说是一笔不菲的额外支出,但因为老师说我有天赋,我又真的想学,他们就同意让我去学,并且一学就是七八年。”

      “后来随着我和林序长大,我知道他们为我付出了很多,所以我加倍学习、努力,从我第一次成为了其他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我爸妈大概就终于体会到了为人父母可以享有的骄傲,他们为我们付出了这么多,也总算到了种子能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起初,可能只是一次简单的作业,当他们检查时核对了答案发现没有错误,就希望下一次随堂小考也能如此;然后随堂小考如他们所愿,他们就希望我在大型考试可以名列前茅,再然后这个愿望也实现了,他们就渴望第一。后来他们明白我连第一也可以做到的时候,就寄希望于在顶峰上不掉落,渴望持续性的永久的最优。我现在也记不清楚这些事情到底是从哪里开始转弯的,只是有一天当我察觉到疲惫压力的时候,我才明白我努力的速度好像快要追不上他们期望的高度了。”

      “爱并没有变,但他们开始变得越来越强势,喜怒哀乐也都只跟我的成绩有关,跟他们认为的孩子优不优秀紧密相连,当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了他们生活的全世界。”

      段秦反问:“那你弟呢?他们不要求你弟吗?”

      “要求的,只是对我的期待更高。”肖林衍说完,段秦察觉到他明显不想多聊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就是他和肖林序两个人性格迥异的症结所在。

      段秦心有所感地不追问,肖林衍也很快接着前面的话继续说道:“所以我的生活就变得越来越紧绷,压力和负重感也越来越强,我竭尽全力在一条路上奔跑,为了追上那个被寄予厚望的自己,然后却越来越迷茫,觉得越来越看不清楚自己,不知道除了奔跑本身之外,路的尽头还能有什么。用你那天跟老曹的话说,我只是为了满足别人在努力,不知道自己的期待是什么。”

      段秦问:“那你变成这样,你爸妈就没察觉到过吗?或者他们难道没有意识到,这样会让你有多重的压力吗?”

      “或许察觉到过吧,但这些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因为压力对于他们来说太司空见惯了,就像人需要吃饭和睡觉一样平常。”肖林衍深深地望向段秦,“在他们眼里,人人都在负重前行,他们自己都背着负担走了这么久这么远了,疲于生活,为了孩子,那他们要求孩子优秀出人头地又有什么错呢?甚至在他们看来,一个孩子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只是好好学习考出让全家人满意的成绩,这相较于他们为了生活和家庭的殚精竭虑,岂不是应该易如反掌吗?”

      段秦突然明白肖林衍不久前所说的,“如果你是在爱里搁浅,那我就是在爱里溺亡”是什么意思了。相较于自己根本不被爱着,肖林衍就是被爱浸没的,只是他所拥有的全部的爱是与期望成正比的,被爱着的人就要被期望。做父母的都在用自己所拥有的人生经验来规范孩子的现在和未来,极少有人去考虑每一个独立的生命要怎么拥有自己独立的人生。

      段秦突然觉得肩膀一沉,身体一阵脱力,心里有千言万语此刻又都如鲠在喉。

      他在某种束缚中迷陷了太久,比谁都更懂肖林衍此刻一身的镣铐与枷锁是什么感觉,他甚至终于想明白了那天攀岩时,肖林衍为什么说自己没有所谓的中二时期,那是因为他用了一整个青春来攀登一座座山,追上父母的期盼。

      “那你说暑假那天,你爸妈吵架是因为什么?”他回望向肖林衍,目光凝重,“也跟你有关吗?”

      肖林衍翻了个身,趴在栏杆上,举目远望着不远处的操场。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首悠扬舒缓的流行歌已经结束了,现在台上站着的是一个手握长笛的女孩。

      第一声旷远的笛音吹响,操场上一片安静,连灯光似乎都变得温柔了,笛音绵长深邃,弥散在整个夜色里。

      段秦也转过来,看肖林衍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看,问:“你认识?”

      肖林衍摇了摇头:“不认识。”他的关注重心不在那个女生身上,而是笛子,喃喃道:“这个笛子,她肯定学了很多年,像我画画一样。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对画画的感觉,老师说我有天赋,画室的同学们羡慕我的学习能力和速度,但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只是觉得喜欢,想做,但又找不到确切的表达。”

      段秦想起那天在宿舍,他开玩笑说画画也是年级第一的附赠技能吗,肖林衍很果断地说不是,那时候他就明白,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意义不同。

      “直到前几年,我读过一本书,那个作家喜欢画画,虽然没有系统性地学过,但自己还是乐此不疲地创作,无论那些画在别人眼里是好是坏。有一次他接受采访,记者问他画画代表了什么?他说‘我的画是一种个人的文字符号’。看到那句话,我才终于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表达。对我来说大概也是如此,画画是一种语言表达形式,毕竟那些所谓的青春的烦恼总得有个出口,才不至于让自己在未来长大后的几十年里一直耿耿于怀。”

      他撑着脑袋看向段秦:“所以说,我把画画当做我描绘世界的眼睛,也当做这些年来抒发压力和烦恼的出口,我很庆幸当年我走上这条路,但是那天在我爸妈的争吵里,我才知道这是他们眼里没有必要的负担。”

      “你画画这件事情当时不是他们同意的吗?”

      “是他们同意的啊,但学了几年应该就后悔了,在一个普通拮据的家庭里,时时刻刻为钱后悔和争吵是常态。”肖林衍想要故作轻松,但话说出口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考虑到我和林序,我爸妈其实一般不会在我们俩面前大吵大闹,顶多就是拌拌嘴唠叨几句,暑假那天也一样。其实那天下午我和林序原本都有事出门,他们两个在家就不知道因为什么爆发了,我恰巧回家得早,刚拐进楼栋就听见了。”

      这种事情对段秦来说确实不常见,只能下意识地问:“吵的什么?”

      肖林衍歪着脑袋想了想:“具体内容不记得了,但大多都是互相埋怨,细数彼此这些年为家庭的付出吧——还有就是,我学画画这件事情。因为除了小时候我经常拿奖可以让他们骄傲之外,长大以后学业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画画这种兴趣爱好就显得越来越没必要,他们应该很后悔当初是不是不该花这个冤枉钱,争吵中互相纠责那时候这个决定到底是谁拍板定下的,有这个钱不如给我多买几本书,或者多上几个补习班。”

      段秦张了张嘴,觉得诧异,但听着肖林衍的表述又仿佛稀松平常。

      “我其实一直都能察觉到他们这种后悔的心情,但确实是第一次从他们嘴里听到这些话,那个时候就觉得……”

      肖林衍忽然停住了,眼睛里浮现出几分犹豫,好像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嗯?”段秦向他投来一个疑惑但很有耐心的目光,好像在讲,没关系,我可以照单全收。

      感受到自己的心情或许是能被理解的,肖林衍才牵起一抹苦笑继续说:“现在这么说可能有点矫情吧,但那天那一时刻确实很难过也很无助,就觉得,啊,原来这么多年我唯一庆幸的聊以慰藉的热爱,是我爸妈心头一根随时都会发作、拔不掉的刺啊。所以我实在没勇气敲门回家,走出小区又觉得无处可去,就在路口站了很久。”

      再然后,就是段秦描述的,他像丢了魂儿一样,无论人来人往,也不管头顶的红灯绿灯。

      “不过……”他紧接着又说,“一直就那么站着,从路人的视角看起来是不是挺傻的?”

      段秦喝出了一声低笑,反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有点晚了?”

      肖林衍也抿了抿唇,转过头去,长舒一口气:“是挺傻的,我现在觉得自己就在浑身冒傻气,这估计是我人生中话最多的一个晚上了,感觉多少是被肖林序附身了。”

      “话多一点不挺好的嘛,你以前只会用画画表达,现在把这些话都讲出来,难道不觉得轻松很多吗?”段秦说,“我也是第一次跟人聊这些,不像你那么苛待自己,我倒是觉得,我们各自说的这些话,相较于所经历过的漫长疲惫的成长来说,已经算得上轻松简单了。”

      肖林衍望过去,见段秦斜倚着栏杆,抱臂说道:“……只是一个切片而已,这些成长的烦恼在大人眼里可能不算什么只是他们人生的一部分,可却是我们目前为止全部的人生,又怎么可能被忽视,哪儿能单薄得一个晚上就讲得清楚。”

      肖林衍的笑容渐深,他发现真诚确实有一种很独特的魅力。这个晚上,他们所说过的话,都成为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笛声渐隐,台下忽然传来一阵躁动的音乐。段秦和肖林衍一齐朝操场上望过去。

      “晚会是不是要结束了?”段秦说,“大家怎么都站起来了?感觉要大合唱。”

      肖林衍在前奏中先一步听出了这首歌是什么,说:“因为都会唱吧,这是广播站经常放的那首歌,上一届高考前,我记得学校反复循环了一个月。”

      段秦很快也记了起来,然后听到前奏过后的第一句词。

      ——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世界等着我去改变。
      ——想做的梦从不怕别人看见,在这里我都能实现。

      音乐声中,他突然问:“老肖,说实话,攀岩那天如果不是我突然拉你起来,你会自己站起来参加吗?”

      “也许会吧。”肖林衍想了想,“那时候还挺心动的,虽然也犹豫。”

      段秦哼笑了声,说:“去追逐你真正想要的青春吧。”

      “什么?”音乐声太大,肖林衍没听清楚。

      段秦放大了声音喊道:“我说——希望你去追逐你真正想要的青春吧!”

      肖林衍愣了下,而后淡淡地勾起唇角。

      两人迎着风,在这首振奋而富有节奏的歌里,听到即便独奏的话筒声再大,所有人齐声而来的合唱也足足能淹没它,仿佛轰然已至的少年意气,锐不可当。

      他们没再说什么了,无论烦恼还是其他,微笑着静静听完这首歌,直到后来从天台上下来,又悄悄混进离开操场的队伍,耳边似是仍有余韵。

      那天的夜空很大,云也温柔,月色很美,即便没有星星。

      不过那晚的梦里,肖林衍梦到了璀璨星空。他看见段秦最后扬起手,仿佛想要摘星,又忽然转过头对自己说:“哎肖林衍,我以前听过一句话。”

      “什么?”他听见梦里的自己问。

      渴望摘星的人目光如炬,眺望远方:“他们说人生海海,一眼望去看不到边也找不到方向,所以给自己找座灯塔吧,即便只是微光,循着它向前,也总是没错。”

      是啊,总是没错。

      一如这夜寥寥光点的星空,随他入梦,直到天明。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我的画是一种个人的文字符号”这句话是卡夫卡访谈录中提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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