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她》一叶霜花

8、夜访

　　圣诞节过后的几天，雪停了，天气逐渐放晴。温度依旧很低，门外的世界铺满了像黄油面包一样厚实松软的雪，从凌晨开始顿时变得光亮到刺眼。
　　门外支楞八叉的灌木丛和树都裹上了一层雪，由于风朝一个地方刮，导致总是有一面积着更多的雪。拉开窗帘后的明亮让人的心情都跟着轻快了许多，吸一口清晨冰凉凉的空气，卢卡斯准备把门前的雪铲走。
　　打开门，一个盒子落下来砸在身上，卢卡斯第一反应是装着刀片或者威胁信之类的危险物品。
　　盒子的包装纸是带有圣诞老人的红色彩纸，是超市里最常见的那种，附带着一个小小的标签。
　　——圣诞快乐！
　　向外去有一串浅浅的脚印，延伸到主干道上，一直到对面，这份礼物应该来自安娜。
　　从某种角度来说，安娜的确很会[做人]，无论是和里昂亲密的关系，她有意透露的过去，还是她进退得当的社交礼仪，都足够让小镇的人喜欢她。人们总是喜欢漂亮可爱的姑娘，如果她再多了贴心、善良、温柔这些标签，人们会更喜欢。
　　安娜总会在午后给主妇们带去[多烤]的小蛋糕和饼干，加入她们的下午茶，把什么都摸得清楚。去给幼儿园帮忙，园长和孩子们都喜欢她，甚至希望等她的伤好了聘请她做音乐老师。
　　她就像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姑娘，就连更早来到镇上的娜娅也没这待遇。
　　卢卡斯晃了晃那个盒子，本想把它扔掉，但不知觉地拿进去。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颗心，是卢卡斯很熟悉的[心]。
　　粉色的、闪亮的、女孩喜欢的小东西，这是……克拉拉那天送给他的，但这东西难道不是在克拉拉那里吗？
　　除了[心]，里面还有一个非常普通的打火机，是崭新的。
　　卢卡斯将东西放在架子上，想着等有机会把它们还给安娜。
　　夜晚无比寂静，窗外不起一点风，常青树的叶子安分地停留着，鸟雀像都被饿死了一样。只剩壁炉里余焰燃烧木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却莫名让人心安，好闻的木质纤维燃烧的味道如同一只手轻抚着额头。
　　“咔嚓！”
　　火焰短暂地亮起再熄灭，一点散碎的橘光出现。
　　也许是因为太过安静，这一点突兀的响声让卢卡斯猛然坐起。
　　雪后的月亮格外明亮，倾斜的窗子最大限度地将月光引入屋中，一道身影坐在椅子上。
　　一只脚翘在小桌子上，椅子的仅靠两条腿支撑着，随着另一只微微晃动的脚而前后缓慢晃着，却能很好地维持平衡并且不发出声音。
　　卢卡斯被吓到了，此时最响亮的是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溺水的人拍打水面一般。
　　一点橘色的光隐匿在阴影中，卢卡斯看到了她，面无表情的安娜。
　　“嗒！”
　　两只悬空的椅子腿落在地板上，安娜把脚放下了，直面着卢卡斯，香烟带起的火光随着呼吸明明暗暗。
　　安娜咬了咬烟尾，松软的烟丝向下塌，她把香烟拿下来，指尖点了点烟身落下细细的灰。
　　“你怎么进来的？！”卢卡斯很生气，却并不怎么恐惧。清醒后的惊吓刺激着肾上腺素，心跳加快，卢卡斯想要把安娜这个不速之客赶出去。
　　甚至，卢卡斯家里是有一把猎枪的，他在想，如果安娜要做出什么攻击行为，他不可能放任她。
　　“我会撬锁，”安娜收起冷漠笑了笑，“技多不压身。”
　　“所以，他原谅了你？还是你原谅了他？”安娜饶有兴致地询问。
　　“什么？！”
　　“西奥，他最近在和大家解释，解释你的[清白]。虽然猜到了这一点，但卢卡斯，你原谅他了？”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离开我家！现在！”卢卡斯靠近衣柜想拿出猎枪，把安娜赶出去。
　　香烟落在地上……
　　猝不及防地，她如猎豹般跃起，一米七三的年轻女人撞在卢卡斯的身上，把他的上半身压在了床上，脊背狠狠地撞在了床垫上，很痛。
　　卢卡斯生理性地闭眼，却在余光中看到安娜似乎从腰间摸了什么压向自己，尖锐的金属物破开空气发出低频的鸣声。
　　那是一种形似军刺的短刃，顶部尖细，却能十分轻易扎进人的皮肉，接着横向划开。
　　卢卡斯抓住了安娜拿着武器的那只手腕，她松开手，另一只手很快就跟上去，掉落的短刃被她接住。反手一横，扎在喉部一侧颈动脉的地方，轻微的刺痛。
　　动作流利凶狠，她的手腕可一点不像骨折的样子，而且两只手都是惯用手。
　　“Don't move!！”
　　“我喜欢说话，卢卡斯，而且我的话也很多，但我吝啬于和那些太过相同的人们说话。”安娜露出天真的表情，很能迷惑人，“所以我们心平气和地聊聊吧！[坏人]总爱长篇大论，你只需要听着就好。”
　　“你知道世界是对立的吗？卢卡斯？”安娜威胁性地挣了挣他抓住自己的手腕，一边平和地问。
　　刺痛感越来越清晰，卢卡斯无奈地放开了她的手，安娜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皮质手铐。说实话，那更像什么情|趣用品，单手用把卢卡斯的双手扣在一起，但依然没从卢卡斯身上下来。
　　两个人的身影交叠着，看起来就像在做些什么，实际上安娜只是压着卢卡斯的腰部。
　　卢卡斯很不明白安娜想做什么，现在她看起来更像有什么精神问题了。
　　“简而言之，人们总呼吁什么，总彰显什么，就越是在摈弃什么。”卢卡斯不说话，安娜还是兴奋地自言自语。
　　“听不懂吗？那我简单点说，神父告诉你们灵魂不灭，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人要为自己赎罪。但他们做了什么？性侵、暴力、强迫修女进行皮肉交易、钱色交易，他们不害怕吗？难道真的是因为上面有人，下地狱的名额没他们？”
　　“你只是想和我讨论这些？我不是哲学家！”卢卡斯接着说，“如果这样的话，圣诞节你为什么还要去你那么厌恶的教堂？难道无神论者就可以随便抹黑宗教信仰吗？！”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这些人都是一样的，”安娜语气中是装模作样的痛恨，更像嘲讽。
　　“他们说着正义，但如果存在某种投票机制，你早就死了，卢卡斯，甚至不需要任何真相，如果是中世纪，你直接会被吊死。我告诉你，所有你们，普通人讨厌憎恶的事，不过是因为不从中受利或者得到快感而已。”
　　安娜居高临下，冷漠的目光更如轻蔑地看向卢卡斯，尖利的武器在他脖颈旁示威。
　　“流放者和强盗们大开杀戮，每一个印第安人的头颅都能换成金子，原住民成了自己土地上奢侈品店里的奢侈品。犹太权贵为耶稣定罪，罗马人把他钉在十字架上，人们把他推成神的儿子、以色列的王，人们把他捧到高位，也能侮辱他、折磨他、杀死他。”
　　“人人都想站在高处向下面扔石头，权利、金钱、武器，当人拥有任何一项，为自己谋求更多利益和资源是人动物性的本能。你以为到了所谓文明社会，人两只脚站起来，用刀叉切割肉块，就是所谓的[文明]？别开玩笑了，你也被洗脑了吗？卢卡斯？我那天看到的你可不是这样，他们欺凌你，你敢于反抗，怎么变成怀柔策略，你就像被敲坏脑子的傻子，愚蠢地接受了这所谓的[圣诞晚餐]呢？像只被可怜的野狗。”
　　“你是谁？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你在伪装自己，”借着月色，卢卡斯定定地注视着安娜，恼怒地质问她。“为什么你对我的事那么有兴趣？你想做什么？伤害我？还是伤害西奥，或者克拉拉？里昂？你是邪|教吗？”
　　“我想做什么？这该是我问你，卢卡斯，我真搞不懂，难道你们信教的都有受难情结吗？你的反抗呢？你所遭受的屈辱呢？卢卡斯，被杀死的芬妮呢？那只可怜的狗，难道就是你们这场[game]里的小玩意儿？清醒点吧，卢卡斯，你以为人们憎恶你仅仅因为[虐|童]。不！是因为他们或多或少从中获得了快|感，获得了一种欺凌同类、落井下石，一种生于暴力和控制之中的快|感。”
　　安娜仰起头笑，“这种感觉就像Jagten中捕猎动物——人类基因里对于得到食物而产生的愉悦，这不会停止的，卢卡斯。这绝对不会停止的，如果你还没意识到，卢卡斯，我期待你看到的那天。”
　　卢卡斯露出很不舒服的表情，他控制不住地对安娜喊，“我不知道你想看到什么？现在，滚出我的房子！滚得远远的，你这个疯女人！！滚出去！！”
　　“行吧，卢卡斯，你觉得我恶心，其实我们都挺恶心的。我们的仁爱、宽容、拯救和爱要么存在于书本电影，要么只是对我们自己。我们的社会只培育精英和傻瓜，精英是杀人凶手，傻瓜是磨刀人，而我，我创造像我一样的人，而你，卢卡斯，我会帮助你。从某种角度来说，你是我的助手，是我的灵感来源，也许是之一，说不定呢！”
　　卢卡斯瞪着她，那双眼睛带着火气，透露出冰冷。他的长相其实很锋利，如同一把待出鞘的剑，如果没有那碍事的额前发和眼镜，他沉着脸时很有威慑力。
　　在安娜眼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颠倒且荒唐的，卢卡斯的原谅对她来说是奇耻大辱，虽然和她压根没有半点关系。但安娜不喜欢，其实她有两个选择，杀了卢卡斯，或者把卢卡斯变成猎人。
　　“既然我说了这是Jagten，”安娜握着短刃向前摸索，用闪着寒光的刃尖在他的左臂处画了一个丑得要命的五角星。
　　“我要留点印记……”
　　卢卡斯痛苦地闷哼，让人恐惧的并非是来自利刃下的疼痛，而是在未知中的威胁。
　　她接着把利刃向前伸，放到卢卡斯双手旁，利落的响声带过被割开的皮质手铐。
　　获得自由的卢卡斯一拳打在安娜脸颊上，她被掀倒在地上，脸颊处通红一片，嘴角破开流出血。
　　枪上膛的声音，安娜擦掉嘴里的血，抬头看到卢卡斯举着猎枪，缓缓地扯出笑。牙齿上都是血，在月光下显得愈发黯淡，诡异极了。
　　安娜竭力克制着自己想笑出声的欲望，只是配合地举起手，慢慢站起来。
　　“把东西扔在地上！转身抱头，滚出我家！！”卢卡斯愤怒地大喊，“你再来我家，或者碰我一下，我绝对会杀了你！！”
　　安娜老实地照做，晃悠悠地转身走。
　　“sorry，卢卡斯，我让你恐慌了？那你最好多睁开眼看看……”
　　安娜的低语传到卢卡斯耳朵，他差点扣动扳机，紧盯着她的背影离开。
　　卢卡斯用沙发堵住门，怀抱着猎枪半靠在床上，可依旧是一夜未眠。
　　这简直是一场噩梦，原本平静下来的卢卡斯再次因为安娜的出现而倍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