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传》紫墨海

4、第四章 回城

　　京城派人来接她们三个女孩儿回去，玉京真的很意外。
　　说真的，她娘当年那笔最终没能名正言顺显露于世的丰厚嫁妆，便宜爹分文未取，都留在老夫人手里，又在六年前只多不少地过到她名下，她当时就明白她便宜爹的意思了，也欣然接受，并为此做了六年的准备，连未来一辈子的潇洒生活都规划好了。
　　她还以为祖母已经和便宜爹达成了默契，允许她此生都留在老家，将来婚嫁也由老夫人一手操办，养到能成亲的闺女说接回去就接回去，这就跟别人把桃子养熟了你伸手就摘一样没品，她便宜爹那等精明的人岂会干出这种让人诟病的蠢事？
　　——结果事到临头，她便宜爹忽然反悔了，这是几个意思？
　　玉京在心里算了算，白家二房五个孩子，两个大的十六岁，三个小的十四岁，都到了嫁娶的年龄，偏偏一个都没动静，京里那一大家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们三个本就被放弃的，再加上鞭长莫及，没有动静也就罢了，京城那两个，可是二房的心头肉，怎么也这样拖拖拉拉呢？
　　红霜这丫头话糙理不糙，自己今年是十六，可不是六岁，正常姑娘十二三就要相看亲事，她这个年纪寻常人家孩子都有了，何况她下面还有三个十四岁的嫡庶姑娘，一门四朵金花到年龄了却都未出阁，别人不会说姑娘不好，只会说这一家父母脑子有问题，嫡母若是再对她们不管不问，可就要耽搁自家亲生女儿了。
　　所以，这趟京城行，还真是不折不扣的鸿门宴呢！
　　罢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人，也不会莽莽撞撞什么都不准备，就一头扎进京城，且看那对夫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
　　玉京心理素质好极了，压根没什么负担，当夜睡得呼呼的，一点没受影响。
　　倒是红霜小丫头，想着姑娘的未来，自己的未来，庄子上的人和事，京城要面对的局面，想多了，走了困，翻来覆去睡不着，早起两眼眶乌青乌青的，没精打采，跟大半夜做贼了一样。
　　第二日，莳花庄一大早就忙忙碌碌，人来人往，包袱铺盖箱匣林林总总堆了大半个院子。
　　“姑娘，东西可都收拾妥了？”奶兄赵原远远喊道，驾着一辆空骡车过来了。
　　“日常用的都在这里，奶兄让人装车吧。”
　　这行李便不能让小子们动手了，所幸庄上婆子也多，很快便收拾妥当，雪松和赵原仔仔细细盯着人干活，自己却并没有跟车，而是留在了莳花庄。
　　玉京进了当先的牛车，赵嬷嬷陪在身边，红霜碧波领着小丫头们各上了后面两辆压着行李的骡车，青墨直接一跳坐在了车辕旁充当车夫，一行人往城中驶去。
　　池陵城和天底下大部分城一样，都是东贵西富，城东基本上士绅官宦的地盘，白府在城东主街道东侧，占了半条青石巷子。
　　东边儿往来的多是贵人，故而东城门开得最早，城门口的人群却寥寥，城门卒虽免不了偷偷摸摸地打哈欠揉眼睛赌钱，也不似南门北门那些没眼色的，敢在过往行人身上刮油，玉京一行刚到了门口处，那群兵痞子瞬间就挺直了腰板，瞪大了眼睛，精神抖擞起来。
　　城门小队长殷勤地赶上来，替玉京赶了两步青牛，笑道，“多日不见白大爷，白大爷越发风流倜傥，这是又在哪里发财了？您从城外回来，今儿可还出去了？我让兄弟们留一留？”
　　留一留，他说得含糊，不敢太明白，其实就是推迟夜里关城门的时辰，这事儿看着不大，却是万万不能放到台面上说明白的。
　　玉京撩起窗帘，朝他莞尔一笑，旁边赵嬷嬷递过来一锭约莫十两银子，玉京顺手往小队长怀里一丢，“行了，多谢万哥费心，咱认识多少年了，我也不和你客气，早上春寒料峭的，守夜不容易，给兄弟们喝杯热酒暖暖身子，我最近不出城了，若是有什么好信儿歹信儿，你叫个小幺儿到白府寻我。”
　　老万拍了拍胸脯子，“你放一万个心，咱保准给你盯得妥妥当当的。”
　　老万这诨名，就是他打年轻就爱说“放一万个心”，说得多了，听得多了，别人干脆就喊他老万了。
　　玉京抱了抱拳，青墨笑着扬起鞭子，牛车便溜溜达达穿了过去，并不停留。
　　“这位张大人也是，干了多少年城门领了，愣是没升个一官半职。也多亏这样，姑娘对这位的打点才不算浪费。”赵嬷嬷嘀咕道。
　　玉京笑了，“老万没背景，他今年都多大了，做到城门领是极限了，再往上，没个三五千两银子，没半点希望，可即便拿了这么多银子，也未必有什么好位置。有这么多银子，他能让自己和孩子日子过得多美。老万继续留在城门领的位子上，就能有源源不断的好处，他可是个明白人。”
　　“那也是姑娘大方。寻常走东门的，能出手就是成锭成锭的银子？”赵嬷嬷也笑了。
　　“瞧嬷嬷说的，老万是个精明人，他这银子拿得可是心安理得。咱们谁也不欠着谁。”玉京微微摇头道。
　　做生意的，消息渠道是极其重要的一环，而在这个消息流通格外落后的时代，城门领便是消息渠道的重要一环，玉京是心知肚明，任何投资，都不是没有价值的。
　　当然了，老万这个人颇重义气，玉京便是想要结交人，也绝不是漫天撒网。
　　老万捏着一锭银子美滋滋，旁边他的五名手下一拥而上，盯着他手里的银锭涎着脸笑，老万闹心死了，“滚滚滚滚，还未到换班时辰，你们便是把这银锭看一个洞，也变不出一杯酒来！”
　　其中一个胆大的嘿嘿笑道，“老大，咱又不馋酒，再说这银子吃十顿也用不完啊，还不如，还不如分了！”
　　守城门的兵卒，家里也不是啥高门富户，平常就靠这些外快过滋润日子，身上虽挂个小职，但本质上，大家也都是精打细算的市井百姓，有十两银子，老大分五两，他们一人还能分一两，有这一两银子，够家里孩子吃半个月肉了，干啥一顿就祸祸了？
　　老万就知道这群兔崽子打的主意，呸了一口，“要不是老子打酒喂饱你们肚子里的酒虫，就你们这群兔崽子敢说自己不馋酒？行了行了，总得等老子把银子绞了吧啊！”
　　玉京是不管他们怎么分的，老万自有分寸，她进城不算早，但街面上人不算多，溜溜达达十分闲适，这一行人风采翩然，豪仆娇婢，牛车箱笼，端的气派，自然是十分引人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