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传》紫墨海

25、第二十五章 白家

　　玉京早就注意到这名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人，白白胖胖，穿着深蓝色锦缎长袍，双眼透着精光，态度十分沉稳恭敬，她和三叔说话时，几乎完全忽略了他，他一点也没有出头找存在感的意思，就默默地站在一旁听着，这职业素质，可比当初派到池陵送信的韩柱儿强多了。
　　玉京和颜悦色地道“原来是徐管家，久闻大名，听说你是父亲片刻离不得的左膀右臂，父亲一片慈心，派你来接我们姐妹，这下我总算放心了，看来父亲并不讨厌我们啊。
　　以后还要劳烦徐管家费心看顾我那两个妹妹一二，她们乡下地方长大，又被家中长辈娇养长大，规矩体统都稀疏得很，若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徐管家告知我一声，感激不尽。”
　　玉京话音刚落，青墨便知机地上前，将一个手掌大的匣子不由分说塞进徐管家的手里，然后往后一步，又安安静静地退到了一旁。
　　他是有功夫的，使了把巧劲，徐管家根本推拒不了，只是眨眼的功夫，都没反应过来，手中便被当着三老爷以及一众下人的面，塞了一个烫手山芋！
　　他内心连连苦笑，这位大姑娘，果然不愧是白家越过大老爷老爷和三老爷这一辈儿，孤注一掷选定的家主，当真不是好惹的。
　　偏她行事光明正大，毫无遮掩之意，他若推拒就是不识好歹，不给主子面子，当着一众下人的面，他如何能当得起这样的罪名？以后还如何服众？
　　到底，到底还是老爷小瞧了大姑娘，他顶好赶紧把人迎进府里，抽身给老爷报个信去。
　　“大姑娘折杀小人了，几位姑娘福泽深厚，咱们老家那也是钟灵毓秀的好地方，身为主子只有教导我们下人的，小人岂敢僭越？大姑娘和两位姑娘初到京师，自有老爷夫人等长辈爱惜垂怜，若遇到些与家乡不同的风俗人情，不太习惯，只管吩咐小人便是，这原就是小人等的本分。”
　　玉京目光闪了闪，这位徐峰徐管家，看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只是他姓徐，对外却是父亲的心腹，只不知道他真正的主子到底是哪一位了。
　　她和白显诚交换了一个眼色，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也一样。
　　“那就有劳徐管家领路了。”玉京干脆地道。
　　徐管家松了口气，自己总算把这一关过了，但见玉京提都没提老爷和夫人，风尘仆仆却不见疲色，容貌绝美而不见娇弱，一身玄色骑装窄袖修身，头束缣巾，更衬得整个人清冷透彻，宛若霜雪玉树——说句大不敬的话，竟是比大公子还更像老爷些！！
　　徐管家硬是没摸清这位大姑娘的态度，心里总归还是有些忐忑，便朝迎接队伍里缀在最末尾的侄子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回去报信。
　　玉京和白显诚都注意到了，也不以为意，她们毕竟不是人家真心认定的主子，能让对方稍微有些忌惮不使绊子就足够了。
　　玉京朝举手身后打了个响指，随后翻身上马，后面的车队也在青墨等人的指挥下缓缓跟上了玉京的脚步。
　　白显诚也骑上了马，跟在玉京身旁。
　　“我在城东替你购置了一栋宅子，你若是要继续做莳花庄的生意，住在白府后院也不是事，那田庄我也去看了，土地还算肥沃，庄里一半是奴仆，一半是佃户，也没什么刺头，到底是京城脚下，教化做得好，肯踏踏实实种地，都是盼着日子好过的。”
　　“此番若没有三叔出面，这京师之行可真没有这么顺利。”
　　玉京叹了口气，身为女家主，在江南那个风气盛行的地方，大家都习以为常，倒不算出格，她出门谈生意做买卖，连男装都不用穿，但到了京师，规矩讲究，礼教森严，怕是没那么容易打开局面了。
　　“我这边安顿好，就去田庄看看地貌，也不知道京师的水土，适不适合南方的花草。如若有差异，我便要从头收集种子花苗，这没一两年的功夫，是出不了绝品的。这段时间只能先用南方的货顶上。我回头找马老三，先探个路再说。”
　　玉京也不准备一口吃个胖子，她都准备用三五年的时间在京师耗下去了，当年她招待的第一批读书人，有一些已经在京师站稳了脚跟，虽然不指着对方回报什么，毕竟当初也是银货两讫的买卖，但只要在士林保持良好的名声，就是一个好的开端，方向找对了，她就不信成不了事。
　　“马家做的是钱庄买卖，金银淌水一般从手里过，幸亏他背靠皇亲，虽一年要散出去十万八万两银子，但能在京师把钱庄生意平平顺顺做下去，赚得金山银山，散个山脚出去也不算什么。”
　　白显诚感叹道，大姐儿的莳花庄虽然名气大有雅望，但论起赚的利润，却是远远不及另外三家的。
　　只不过大姐儿毕竟是从无到有，白手起家，没有家族的底蕴给她做后盾，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三叔不用羡慕，咱们经营莳花庄，所得本来也不是明面上的钱财。”
　　玉京轻笑道，没有深说下去，徐管家在他们身后，也不管懂不懂，默默地记下三言两语，回头好和老爷汇报，他不懂，不代表老爷不懂啊！
　　看三老爷对大姑娘的态度，总觉得大姑娘手中握着的生意，有很大的利害关系。
　　白府坐落在京师翰林巷，据说这条街住的都是清贵的读书人，大半都是翰林，因此得名，翰林清贫者多，白显仪算是其中家资较丰的，住的是五进的宅院，门前的青石道也相当宽敞，饶是如此，也被玉京带来的车队人马把整条巷子给塞得严严实实，前面的人还没进门，后面的人还在巷子外。
　　原本开了个侧门正百无聊赖地打哈欠的门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行，在徐管家铁青的脸色中战战兢兢地打开了大门。
　　玉京勾唇轻笑了一声。
　　有趣，没想到以白显仪那三瓜两枣的贫瘠后院，居然也能出这种勾心斗角的戏码。
　　玉书和玉画带着帷帽，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车，走到玉京身边，白倩退了两步，几乎和红霜差不多并肩，但目光一直稳稳的，丝毫没有顾盼好奇之意。
　　眼前这一幕，玉画虽然聪慧，知道出了问题，却又不明白出在哪里。
　　玉书则不一样，天生对这些后宅争斗敏锐清醒，她撇了撇嘴，提高嗓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姐姐，咱们到家了？”
　　玉京笑了笑，看了徐管家一眼，“——啊，到家了。”
　　她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落了白显诚半步往里走，玉书玉画紧紧跟着她，赶着马车的车夫，满车满车的行李，还有牵着高头大马的侍从，一行人鱼贯而入，直接把那不长眼的门房挤到了一边。
　　徐管家白白胖胖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脚下生风地赶了上去。
　　“大姑娘，大姑娘，容小人派人带诸位下去休息吧，还有这些车辆马匹，是不是也要送去马房刷洗，喂几顿精粮？”
　　玉京闻言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道，“那倒是不用，这些镖师是我们雇佣的，马匹和行李车都是他们的，留下不过是帮我卸下行李，等下就离开。其他侍从若乌泱泱的一拥而入，惊动了父母，就是我们的不是了。劳烦徐管家派个人，领她们去我们的住处，倩儿，你帮我盯着她们，红霜，你带人先收拾。”
　　白倩和红霜都应了下来。
　　徐管家听了玉京干净利落的吩咐，再不多言，马上招来了两个嬷嬷，把红霜等人交给她们。
　　白显诚朝玉京道，“你先去后院见过二嫂，青墨几个我领着他们去外院，等二哥回来了，再去拜见也不迟。”
　　玉京点头道，“也好，那就劳烦三叔了。徐管家，走吧。”
　　转过照壁，铺了一圈围绕整个庭院的铺满紫花的回廊，回廊正后方便是轩阔开朗的外院，男主人日常生活的区域。
　　从外院两旁穿过便是第二进，通常是家中长辈的住处，白家没有长辈，便空了下来，西厢一排屋舍便做了白家女儿的学习之所。
　　一路走来，遇到的奴仆都进退有序，规规矩矩，面对她们三个从小地方回京的庶女，也完全不见私语嬉笑，显然家风不错，更确切地说，嫡母管家理事的手段不错，为人心胸也并不狭隘。
　　那门房显而易见的怠慢，就更耐人寻味了。
　　直到第三进，才真正进入了白家后院，转过月亮门，视野里陡然一片亮绿，令人神清气爽。
　　玉京耳听到两个妹妹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她回过头拍了拍两人的胳膊，没说什么，却奇迹般地稳住了两个妹妹的情绪。
　　门廊下，立着一名梳着溜光水滑的发髻、穿着绛红袍裙的嬷嬷，不时往这边看过来，待玉京等人走出月亮门，就见她眼睛一亮，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哎哟，这是三位姑娘吧，奴婢请姑娘们安。咱们太太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三位姑娘给盼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