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传》紫墨海

14、第十四章 商议

　　前院最大的院落里鸦雀无声，一名白皙清瘦的内侍官静静地站在门口，身后一溜垂首站着四名内侍从。
　　直到门内传来一声铃响，站得如雕塑般的侍从官立刻活了过来，他朝身后摆了摆手，站在最后面的两名侍从立刻跑了出去，另外两名侍从跟着他推门进去。
　　转过多宝阁，进了内间，内侍官轻轻撩起天青色的帐子，露出里面一张天人般漂亮俊秀的少年，面上是似醒非醒的懵懂倦怠，不似往常那般明亮灿烂，大大的双眼半眯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内侍官一声也不敢吭，扶着明昭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站了起来，从后面的侍从手中接过衣服玉带，上前伺候明昭穿戴。
　　“洛书，舅舅来过？”刚睡醒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沙沙的黯哑，懒散。
　　“回殿下，一个半时辰前秦大人来过，听说殿下在午休，便回去了，没让奴才打扰殿下午休。”
　　当然了，就算秦大人让他叫醒殿下，他绝不可能也不敢听从。
　　“那你去告诉舅舅一声，待会我打算出门。”
　　明昭垂着眸，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透出两道纤薄的扇翼，半张脸沐浴着阳光，像顶级的白玉，笼罩着淡淡的光晕，另半张则被挺直的鼻梁侧影分割出明显的棱角，就如同山峦的阴影。
　　“是。”洛书垂着头，一个字也不多说，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
　　“换一身素一点、质地差一点的衣裳。”
　　明昭拽了拽身上云纹暗绣奢华内敛的常服，皱眉。
　　“是。”洛书依旧没有二话，也就比哑巴好上一分。
　　这时另外两名侍从捧来了热水汗巾，轻手轻脚地服侍明昭洗漱束发，洛书另外选了一套石青颜色衣服，得到明昭首肯，才上前伺候明昭更换。
　　五个人围绕着明昭，却是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且静默无声，相互间极有默契。
　　待明昭满意地点了点头，五人不约而同，无声地松了口气。
　　秦博山夫妇两人收到洛书的传话后，明昭已经领着几名侍卫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夫妻俩对视一眼，颇觉无奈。
　　“小殿下出游，可曾带足了人？咱们青州地窄人贫，比不得那些繁花锦绣之地，怕是要让小殿下失望了。”
　　秦夫人委婉地对洛书开口，这位可是她那位大姑子派到小殿下身边的人，她可不能让人觉得他们怠慢了小殿下。
　　洛书平静地道，“夫人放心，殿下身边有人伺候。”
　　秦博山夫妻俩怎么可能放心？
　　秦博山连忙出去安排人跟上明昭，既然小殿下喜欢独自出门，他虽是舅舅，更是人臣，也要识趣有自知之明，但无论如何，小殿下的安危必须要时时刻刻警戒，他可不敢拿秦家人的前程性命不当回事！
　　私底下，秦夫人悄声跟心腹嘀咕，“这等爱玩爱闹全无定性的小郎君，偏生得又那样得人意，哪个女子能降得住？小殿下的王妃不比东宫身份高贵，又和其他嫂子长幼有序，再摊上这样不知体贴的丈夫，岂不辛苦？如此想来，咱们秦家不愿掺和选秀，倒也不是惠儿没福。”
　　“还是夫人心疼大姑娘。这过日子么，还是要看适不适合，小殿下金尊玉贵的人儿，怕是要人捧在掌心才能够呢！”
　　秦夫人对此深以为然。
　　明昭一行，漫步在华灯初上，江南各城镇本就是富贵风流之处，青州城又连通苏杭，位于南北要道之上，因此更添几分繁华气象，夜晚的宵禁也持续到半夜，此时此刻，大街小巷的商家都将门口的灯笼次第点起，点亮了干净整洁的城坊，正是一派热闹好玩的时候。
　　明昭漫无目的溜达，间或跟路边的人聊几句，他生得好，态度又和气，跟谁都能说几句，侍卫们自然不敢阻拦更不敢催促，一路闭着嘴巴老老实实跟着。
　　一行人走走停停，却见明昭走着走着便停下了脚步，众侍卫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牌坊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花坊”两个大字，他们居然领着小殿下来到了青州城著名的花坊区！
　　完了！
　　明昭这边兵荒马乱，那边接到请帖的四家，其惊吓程度也不亚于这群侍卫！
　　帖子说是送到了后院，可知州夫人的帖子，谁敢视为等闲？当然是匆匆递送到家里的男主人的手里，一边不敢置信，抓心挠肺地等着丈夫（父亲）拿主意，一边开始激动，盘算着若是家里允许她们登门，要带上家里哪房的姑娘，是选口齿伶俐的还是颜色姣好的……
　　四个家主反应有志一同，都不约而同地把最近的朝廷邸报找出来，反复研究，生怕是自己漏了哪条消息，没及时拍上知州大人的马屁，以至于知州大人不高兴，亲自告诫他们了。
　　这以往盼都盼不来的精美帖子，此时就跟一块裹着蜜的香饵一般，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也不知里面是甜的，还是苦的。
　　还是柳家主果断，直接让人把其他四位家主请到了自家的清月楼，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尤其是白家那丫头，素来善于揣摩人心，他倒想听听她的意见。
　　四个家主，柳家主最为年长，其次是马家主，然后是孙家主，最小的自然是玉京，虽是平辈论交，玉京也不是那等狂妄不懂事的，一般还是秉承着礼让前辈的姿态，并不怎么主动开口。

　　柳家主差点捋断了自己的胡子，“老夫实在是猜不透，秦大人这神来一笔，着实让人费解。”
　　马家主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腰间的小金算盘，若有所思地道，“咱们今年跟往年也没甚不同，头一季的税银一分不少，开年的常例捐款，也不曾有半分迟疑推脱，还有慈善堂翻修，贡院检修，咱们也是一次不漏，我是想不明白了。”
　　孙家主古铜肤色，面带风霜，身形却是南方人少有的磊落壮硕，他也最是干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呗。秦大人又不是那等破家灭门的酷吏，柳兄马兄何必畏惧？既然下帖子给咱们，咱们就堂堂正正上门便是，等面见了，自然就能知道秦大人的打算。”
　　“但秦大人自上任以来，待我们这些商户向来冷冷淡淡，并不另眼相看，老夫只怕是漏了什么重要消息，惹得秦大人对我等不满，岂不坏事？”柳家主苦笑道。
　　玉京听着他们三个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着知州大人的想法，动机，后果，等等等等，越猜测越是严重，忍了半晌，终于慢慢放下茶杯。
　　她从太夫人手中拿过请帖时，已翻来覆去查看过，实在是找不到任何知州大人屈尊降贵的原因，连请帖中的字，也是婉丽秀气，明显出自女人之手，可秦大人有什么事，向来是直接找他们几位家主，何必要后院女眷出面与他们几家虚与委蛇的？
　　比起那三位家主，玉京胆子更大，对官府中人并不敬畏，加上选秀在即，她对秦大人府中那位小贵人也有几分猜测，倒是得出了一个最荒谬也最接近的答案。
　　“几位世伯世叔，依晚辈看，秦大人若有事吩咐，何必跟我们迂回？直接吩咐我们便是，咱们四家，哪个有胆量驳回他老人家的面子？晚辈以为，既然秦大人是以后宅的名义请的我们四家女眷，那便以女眷的身份来往便是，家中的夫人姑娘，若能去一趟秦夫人的赏花宴，提一提身份，于她们也不是坏事，咱们在前面撑着家业，可不就是为了让她们日子过得更舒坦更自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