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山尘远》五月溪山

90、第二十八章 再遇（一）

　　己巳年夏末，北境燕关大捷，燕人求和。皇帝姜焕接到军报大喜，特意派二皇子旻王姜彻前往去北境主持议和之事，又摆驾去了毓淑殿看望病重的淑妃，将这一好消息告诉她。
　　这淑妃是三皇子姜徇的生母，身体柔弱，也不会争宠，姜焕前后有两任正宫皇后，且都诞下嫡子，自然对这个妃子关注不多，连带对姜徇这个自小只喜欢打打杀杀的儿子关注也少。可如今没想到这个看着娇弱不堪的妃子生下的儿子却很是勇猛，对打仗也很有一套，几次边关领军拒敌，越来越有大将军的风范，这才引起姜焕的注意。
　　娇弱的淑妃最近又病了，起先并未当回事，姜焕只传了太医替她诊治，谁知，病势迁延不愈，且越来越重，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这事要放在平时，自然也不会引起太多的重视，毕竟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更何况淑妃原本身体就不强健，只不过如今姜徇在北方领兵与燕人打仗，姜焕自然不希望这件事情影响到他。
　　毓淑殿中，淑妃难得的清醒，宫女正扶她坐起，要喂她服药，见姜焕进来，忙站起行礼。
　　姜焕坐到榻边，抬手将宫女手中的药盏接了。笑呵呵地对淑妃道：“你养了个好儿子啊。徇儿不负朕望，击败燕人，燕人已经上书求和了。”
　　淑妃微笑道：“那是皇上教导的好，这孩子自小就不爱读书，皇上不加责备，反许他去军营历练，这才能有能力替皇上分忧，只是臣妾命薄，只怕不能见到徇儿了。”
　　姜焕将小勺儿递到淑妃口边，道：“爱妃不要多想，朕命太医院的江池负责给爱妃看诊，朕瞧着这几日爱妃的精神便好了些。”
　　前几日淑妃又晕了过去，姜焕让太医院的一帮太医前来会诊，都说淑妃只是身体虚弱查不出病因，虽然可以用药让她清醒，但那也是治标不治本……以她的虚弱的状况来看，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晕过去再也不能醒来……
　　姜焕接着道：“朕已召京城医馆的几位大夫明日进宫再给爱妃瞧瞧，名医堂的贺老大夫也会进宫，他便是江池的师父……若非他年纪大了，朕原想召他做太医院院正的。”
　　淑妃柔声道：“多谢皇上关爱，臣妾别无所想，若能再见徇儿一面，就无遗憾了。”
　　姜焕笑了：“那爱妃更该好好服药，好好看大夫，朕已召徇儿回京。”
　　他见淑妃闻言脸上有了神采，更加觉得皇后方婳的提议是对的。

　　方皇后贤德，她在皇帝面前几次进言，北境既已大胜，又有二皇子已去边境处理议和之事，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仗要打，不如召三皇子回京侍疾，让他们母子相见，兴许淑妃见了儿子一高兴，病就有起色了呢。

　　残阳似血，照得已无人迹的官道愈显荒凉，远处几只昏鸦猝然惊起，呱呱叫着飞离树林。
　　偏离官道的密林之间，两个身背小药篓的身影穿梭其间，不时弯腰采摘植物……

　　秦潇和王子岳风尘仆仆到达北境时，燕关的战事早已经结束，两人长吁短叹了一回，有些遗憾没有亲眼看到燕人的败退。
　　北境多山，燕关、庸关，白水关都建在群山之间，燕关在前，庸关和白水关两关居于燕关左右，三关互为依仗，易守难攻，大齐立国几十年，燕人虽每到秋季都会在边境劫掠，却不曾真正打入关内。
　　山多，草药也就多，两人进了庸关，找到了秦漠，有官府的文牒和秦漠的担保，两人获准在三关周围的群山密林中采药。
　　两人在山中转了十来天，虽然并未采到什么奇药异草，但他们俩却极仔细地将这一带的地势摸了个清楚明白。

　　燕关城西南三十里的树林深处，姜徇与他的护卫周鸿正半躺在杂草之中，周鸿望着这两个背着药篓越来越近的身影：“是他们俩？他们怎会到了这里？”
　　姜徇望了一眼道：“卫六曾说过，他们游历大齐，的确计划要来此处的。”
　　周鸿道：“肖扬扮作殿下引走刺客，时间久了难免不露馅，若是那些刺客回转，以如今的状况是我们是无力再战的，属下记得殿下曾说过……”周鸿说到此处，就见那个小少年抬头向自己这里看过来，又回头对另一个人说了几句什么，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怎么是你们？”

　　林中光影渐暗，姜徇和周鸿靠坐在石旁，两个少年正在给他们清理伤口裹伤。
　　望着面前专注地给自己治伤的两人，姜徇心情有些复杂，想起虎岩镇别后，曾派了卫六去跟踪保护，在大峡谷救了这两人之后分手，卫六回报说岳公子应是大夫，曾在药铺行医，这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小的那个颜公子，却不好说，说是出来一起散心的，既不像是他的幼弟，也不像是他的病人，在岳公子坐堂行医时，他便在一旁帮忙，行为举止似乎也不像是药童，实在难以确认身份，最后在山谷中竟发现那岳公子居然功夫不错，这也没什么，在虎岩镇他便说过自己习过武，并没有刻意隐瞒。
　　好在卫六盯了一路，并没见他们有什么奇异的举动。在峡谷救下他们后，得知他们是想环游大齐，更意外地发现他们俩身边竟跟着高手护卫，目前要先去凤城，然后向北去庸关见识大齐的北国风光，最终果然在庸关城外的山林中重又见到了他们……

　　年初姜徇在去虎岩镇的途中就遇到一拨刺客，随即便在虎岩镇遇到这两个少年，这次在出燕关回京的路上，再次遭遇刺客，随后又遇到他俩，这也太过巧合了，可这两人若真是跟那伙刺客是一路的，以这位岳公子的身手，方才一见面就可以轻易杀死他们，不可能费心替两人治伤，况且自己从心里不愿相信这两个少年与那些杀手是一路的，如今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岳公子方才一见到他们，立刻退出树林，过了一会儿才回来，不知去做什么，留在此处的顔公子请他们俩放心，说岳公子是去林中做些伪装，防止别人能轻易找到此处。
　　姜徇却明白了，这位岳公子只怕是懂得阵法的，而且在这上面的造诣还不低……肖扬将他俩留在此处，就在林中布了阵，却被这两人轻易闯了进来，而方才有一拨人经过，却被岳公子引向别处。

　　周鸿虽也重伤，心神却是戒备着周围的情势，此时低声道：“公子，又有一拨人往这边搜寻过来了。”
　　姜徇苦笑，果然那些人也不是那么好蒙骗的，他撑着坐直了身子：“多谢两位相救，我们已经无碍了，还请两位速速离去吧，那些人是冲着我们来的。”
　　“你做什么，刚裹好了伤，这一动又该流血了。”秦潇抬手止住姜徇，与王子岳对望一眼。
　　“那可不成。”王子岳蹙眉道：“咱们两位神医刚替你们诊治过，不到半个时辰，你们便命丧黄泉，不知道的必说我们医术不精，这可是砸我们招牌呢，让我们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
　　周鸿苦笑：“我家公子并无此意，只是你们留在这里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王子岳道：“放心吧，遇上我们，便只有性命没有忧啦。”
　　“这么着吧，岳公子把他们两个带入树林，这里我再做些伪装。这衣服破成这样，该换换了。” 秦潇在姜徇破烂的衣袖上扯下一条黑布，又对周鸿道：“把你的鞋脱了。”
　　周鸿道：“这很危险，你只是个孩子，怎么能……”瞧着身子也不大强壮。
　　“走吧，别耽误工夫了，”王子岳看了周鸿一眼：“你们是自己能走，还是觉得他能有力气带你们两个？”说完，一手一个携了俩人退入树林深处。
　　秦潇在树林边做了些布置，又制造了些痕迹，顺着道路往东南而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天色更暗，六个黑衣大汉已至林边，为首的一挥手，便分散开来细细搜索。
　　“就是这里，”其中一人指着一棵树道：“我们就是在这里转了方向。”
　　另一人也凑过来，四下看了看也道：“不错，我们也是在这里偏了方向。”
　　为首的黑衣人立刻吩咐道：“从这里分散向六个方向搜索……”

　　“头儿，快看这儿……”东南方向传来叫声。
　　为首的黑衣人疾步过去，只见那儿一小片青草已被压得倒伏在地上，几片叶子还沾有血迹。他用指尖捏住搓了搓，血迹凝固不久，站起身四下探查，目光重又停在倒伏的草上：“是两个人，一个伤的不轻，在此处停留裹伤，只是……，去两个人向前仔细搜搜。其余人在此看看还有什么线索。”
　　“是。”几人应了四处查看。其中两人向黑衣首领所指的方向搜索而去。
　　“头儿……”远远传来声音：“有线索……这里还有脚印。”

　　林中树枝上挂着一小片黑布条，为首的大汉比了比高度，又比划了刮下的布条方向，在地上找到几个脚印，但都是一个人的，而且从足底的痕迹来看绝不是他们要截杀的人，他仔细查看脚印旁被踩碎的枯叶，脸上现出得意的笑来：“哼，果然如此，天就要黑了，那人已不能行走，护卫背着他应该跑不远，全力向前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