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山尘远》五月溪山

192、第二十七章 再走涵谷

　　秦潇一行一路向西，他要走当年与子岳一道出师游历时走的路，取道涵谷，抢在钦差和那批药材之前到达定西。
　　为了赶路便利，也为了掩人耳目，离开京城之后，两名暗卫便现出身形，余庆扮做车夫，与季老将军府的车夫季木轮流驾车，冯涛扮做随从骑马跟随，和璧换回了女装，充作磨墨添香的侍女。

　　果然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季敏挑选的车走起来十分平稳，两位车夫轮流驾车，一路之上秦潇都服药睡在车上，定西一入秋就开始飘雪，他要保持体力，他近来感觉到身体的衰弱，这个衰弱外表看不出什么，而是来自身体内部，他不知道那样的气候之下身体能不能支持。十多天之后他们就到达青石镇，在镇上稍作停留，采买食物便向北进入蜀山。
　　这一次，他们依然选择了通往冷家寨的那条路。

　　进了蜀山山道之后，秦潇不再服药，人也变得清醒，他倚着车窗看猴子在树间跳跃嬉闹，想起被他带回砚山的那只小猴……它与砚山的猴儿似乎也玩不到一处，只肯围着他和闲儿，这些日子他不在山里闲儿也出了门，该寂寞了吧。
　　自秦潇醒后，和璧就有些不自在，她既希望秦潇能注意到她，又怕他看见她，心里着实矛盾得很，但她很快便发现秦潇人虽然醒了，思绪却没有跟着醒来，似乎根本就没发觉她改了女装，或者说对她换装并没有感到意外，他对她的神情语气都一切如常，每日除了倚窗看着外面的山景发呆，便是将那些黑白棋子摆在棋盘上沉思。

　　他决定取道涵谷。
　　天已入秋，西境很快就会进入寒冷的冬季，通常这个季节双方都会避免出兵，因而双方都会希望这场战事尽快结束，但……大齐的皇帝却下了旨，而羌人则在四场战事过后就消停下来。
　　似乎羌人就等着大齐皇帝的这道旨意，这事，太蹊跷了……
　　皇上的旨意必须尽快送往西境，而取道涵谷就是最快的也是最险的选择，他心存侥幸，希望钦差走的不是这条道，希望自己能赶在钦差前面到达定西。
　　他们在当年秦潇捉鱼的地方下车歇息，溪水清澈，秦潇坐在水边，看阳光透过松林照射在溪水之上，水声泠泠，溪中数条鳞鱼，在石间灵活穿行，这……才是那位师祖书中的“活泼灵动”吧？
　　吃了干粮，烤了野味，秦潇道：“大伙歇息片刻，时间紧，晚间我们在冷家寨借宿，明日借道穿谷而过，直奔定西。”

　　傍晚他们到达冷家寨。
　　再见秦潇，冷爷爷十分高兴，立刻吩咐人去安排饭食收拾客舍，自己和冷伯陪着秦潇说话。
　　“冷爷爷身体瞧着更加硬朗了。”
　　“哈哈，”冷爷爷爽朗大笑：“可不是，每日还能吃三大碗饭，不是我吹牛，若不是小辈们不许我上山，就是攀岩采药也是不在话下。”
　　冷伯正色附和：“的确不是吹牛。”
　　冷爷爷瞪了冷伯一眼，看向秦潇是脸上只有笑意：“公子也长高了些，气色也不错。我这里别的没有，奇药不少，公子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三人说了会儿闲话，冷爷爷道：“今年冷得早，寨子里今日已见白霜，西境就更冷，很快就要入冬了，公子这样的身子不回砚山休养，怎么还到处乱跑？想从涵谷去西境，可比你们那年夏日里去西境要难走啊，风太大了。”
　　“听说羌人最近也消停了，这个时候，公子去西境作甚？”
　　秦潇试探道：“如今这个季节，还有人会取道涵谷去西境么？”
　　冷爷爷愣了愣，不知道他怎么问起这事，最终还是说：“有，这事说来也是奇怪，十日之前，也有一队人取道涵谷，也不像商人，长明觉得蹊跷，悄悄跟了一程，听他们言语之间提到“大人”“圣旨”，似乎是去定西传旨的，西境大胜，皇上下旨嘉奖并没有什么奇怪，但他们没有摆出车驾仪仗走北线，而是微服走涵谷……现在皇上传旨都这么神秘了么？”

　　果然他们也走了这条道，十日……他们日夜兼程并没有缩短与他们的距离，也就是说，他们的行程也不慢。
　　那一年窦实正是取道涵谷去的西境，他的爹娘……秦潇苍白细长的手指攥着衣角微微发颤，他……害怕了。
　　“还是这条路近吧，”秦潇就改了主意：“我们也不停留了，连夜就走。”
　　“这么急？不是我留你，这道不好走。”冷爷爷道：“一个时辰后天就黑了，现在走反倒坏了节奏，那涵谷身处半山，地势险峻，路途十分凶险，公子还是在寨子里歇上一晚，明早再出发不迟。”
　　冷伯也道：“涵谷不好走，尤其公子的车驾更是没法通过，我去备几匹好马，明日一早让长明带路，跟你们从涵谷走，他心细，熟悉那条道，对药材也熟知，到西境也可替公子分担些事。那辆车正可装些药材，让长林穿蜀山大营送到定西，公子回程时也用得着。”
　　秦潇想了想点头赞同，当年他与子岳走这条道到涵谷谷口已是黄昏，的确，现在走极有可能欲速不达了。
　　他拱手：“那就多谢冷爷爷冷伯了。只是涵谷虽险，但它毕竟是西境通往京城的一条近道，也是大齐的门户，要防着羌人从这条道上渗透进来，冷家寨是这条道上的屏障，若有什么异常，蜀山大营便在近处，冷爷爷可以去信求助。”
　　冷爷爷凝视秦潇片刻，点头道：“公子放心。”

　　秦潇夜里没睡好，前半夜困得不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半夜总算合了眼，却发了梦魇，梦见的不是将军府冲天的大火，就是刺向哥哥的利刃。

　　第二日天没亮秦潇就醒了，他瞪着屋顶重重地喘息，额上一片冷汗……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直到天明。
　　他们吃了早饭，冷伯早已将马匹挑好喂饱，由长明带着出了寨子。
　　这段路虽窄，仍能走马车，长林驾车，秦潇因夜里没睡好，就在车上补眠。
　　时至黄昏，他们就到了谷口，长林指点几人在一侧空地上搭了帐子休息。长明领着冯涛去谷口转了转，跟守在那里的人打了个招呼。
　　回到秦潇身边，冯涛道：“公子，这涵谷果然名不虚传，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属下瞧这涵谷比蜀道还要险上十分，这样险峻的地方，只怕连鸟兽都绝迹了。”
　　“景致如何？”
　　“自然是好景致，太阳自西边山头照进来，山林树木都像染了一层金……公子要去哪儿？”
　　“自然是去赏景，落日斜阳，在别处可未必能见到这样的美景。小和将琴取来，本公子要抚琴赏景。”
　　和璧：“是，公子。”
　　冯涛：“……，风大，公子披上件大氅。”

　　琴音袅袅，山林寂寂，秦潇赏着落日，似乎弹得十分尽兴，冯涛不懂音律，但他却是个武学高手，在砚山老人留下的暗卫之中，他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也是暗卫头领，自从黄岩谷他指派在秦潇身边的暗卫被胡直杀了，他就一直跟着秦潇，他听过秦潇抚琴，那琴音疏阔大气，如山之高远，水之浩渺，但今日琴音柔美舒缓，还带着几分柔弱，尤其是，其中有两三处琴音竟含着一丝内力，这丝内力隐在琴音之中，如清风拂面，并不易被觉察。
　　四下依然寂静，远处有几只鸟飞起，他警觉起来，走上前劝道：“涵谷景致虽好，看看也就罢了，公子还是换一条好走些的道吧，若是有什么闪失，老爷非扒了小的皮不可。”
　　秦潇心里发笑，这冯大哥实在是聪敏：“放心放心，不是有本公子护着你吗？”
　　“公子只怕自身难保，老爷知道公子这般任性，以后就不会准许公子出门了……”
　　秦潇沉下脸发脾气：“不，这一路你们总说本公子这不许，那不该的，回去会不向老爷告状？既出来了，公子我是一定要去看大漠落日的，听说这条道最近，就从这里走！”
　　冯涛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
　　“天凉风大，那公子用了晚饭，早些歇息吧。”

　　夜晚的涵谷，万籁俱寂，偶尔一两声虫鸣，也散在了风里。
　　晨曦初露，他们便都起了，和璧取出一件束袖的厚裳，请秦潇换上：“这是长明大哥备上的，他说涵谷风大，公子的宽衣大袖太过招风，让公子换上这件。”
　　秦潇常在外走动，自然备有这样的衣衫，这一路都是坐车，就穿了宽大舒适的衣裳，长明果然细心，秦潇不便拂了他的好意，便换上了。
　　他们在谷口分手，余庆、季木和长林一路，驾着马车绕道去凤城，秦潇和璧和冯涛由长明引路踏上涵谷。

　　“咱们就这么放他们过去？”
　　山崖下一处茂林之中，十几个身形健硕的男子围坐一起，正就着溪水啃肉干，他们的周边几匹马低着头啃食地上半黄的草。
　　“我们到达此处已是不易，这里距蜀山大营近，不要节外生枝，”为首的男子接过酒囊仰头喝了一口，这天气真他娘的冷，风刮在身上就像刀子，他们隐在此处已经数日，每日能通过涵谷到达此处的人马寥寥无几，好在这个季节，几乎没有人会走这条道，在摔死几个人后，他们摸到了些这风的规律。
　　另一人小声接口：“那不过是个娇滴滴的书生罢了，听说这种人最没什么本事，手无缚鸡之力，仗着家里有钱到处闲逛，出门还带着个丫头伺候，只怕走到半道就吓得尿了裤子。”
　　“呵呵，”第一个出声的人低声笑道：“那样的路，就是尿裤子也回不了头了。”
　　“噤声……”为首的男子低声呵斥，他的心情也不好，他从柳州返回，就按军师的旨意来探这条道。道是探着了，可这道是人走的吗？他们的马是驰骋在大漠上的，几时见过这样的险道？骑手拉着缰，马却死活不肯迈步。
　　如今总算摸到些门道，已有一百多人成功地通过涵谷到达这里。他们还要避人耳目，不能打草惊蛇，今日走涵谷的几人中就有冷家寨的向导，他们身上都带有示警的烟花，他不敢冒险除掉他们，照这个速度，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最多也只能聚集两千人马。
　　蜀山大营就在附近，冷家寨也是武力强横的所在，有这两处分守在涵谷的南北，也是这条道不被大齐重视的原因。
　　军师说过，等他们积聚五百人，就会有人来接应，引他们去夺下冷家寨，那里易守难攻，没有内应根本无法击破，那时就是蜀山大营想要夺取冷家寨也是不易，而他们既卡住了蜀山大营从这里回援京城的可能，也让从涵谷进入的人马就有一个固定的中转休整之所。但在这之前，他需要隐匿行迹，谨慎再谨慎。
　　大齐在太平了数十年后，中原的各地的郡府早就没有了抵御强敌的能力，这就是为什么北燕一旦突破燕关，就能横扫千里直逼京都的原因。一旦他们从这里出了蜀山就到达了大齐的中西部，到达青石镇，他就可以像北燕人……不，北燕人怎么能与他相比，他只要带领他的一千铁骑，就可以杀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