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命》苏稚如

7、第 7 章

　　三十六、
　　酒肆坐北朝南，地处高位，坐在二楼便可纵观全局。
　　元易青在三生镇待了近两个月，早已将镇上的居民和来往的过客都观察了一遍。
　　如果不是刑部那些人贪功，一直等到三生镇的传闻彻底捂不住了才来寻求元太傅帮忙，中间耽误了不少时间，让最初来到这里的修罗殿杀手已经隐入人群，否则，仅凭元易青的一双眼睛恐怕便能将这些人挑出个七七八八。
　　饶是如此，他也记下了不少可疑之人。
　　飞龙客栈的那名中原富商，就是元易青重点观察的目标之一。
　　昴日星官并未暴露真身，在白虎神使死后便一直杳无音信，只在三月前向六扇门传来一道讯息，坦言了有关二十八星宿的试炼任务。
　　这道命令的截止期限，恰好是立秋那日。
　　因此，卡在立秋前几日才匆匆赶来的陌生富商，当天踩着点进入小镇的持剑少女，在元易青的眼中都是值得怀疑的对象。

　　三十七、
　　六扇门四公子中的连迁哲出身边塞，是一等一的驯鹰高手。
　　元易青身边就有一只他赠送的海东青。
　　三生镇靠近西域，周围又多是崇山峻岭，偶尔飞过几只猛禽也并不惹眼，元易青便通过飞鹰传书与暂时无法赶来小镇的师弟们保持着联络。
　　自然，郑云琛也知道他在三生镇的一些经历。
　　若非对“赵轻竹”有所怀疑，以元易青一贯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性格又岂会轻易招惹陌生女子？
　　他将自己发现的些许疑点以加密的方式传书给师弟们，让他们在局外调查，是以郑云琛才半点不被紫衣女的供述所惑，并能及时地指点黄千山揭穿真相。
　　但那自称紫竹的女子真的只是个无辜的侍女吗？
　　这种说法，郑云琛可不会信。
　　元易青怀疑“赵轻竹”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他之所以屡次晚于命案一步，也很难说没有身边人暗中阻碍的缘故。
　　不过，即使抛开这些前因不谈……
　　“她后来的供述中也多有矛盾之处，难道你听不出来么？”

　　三十八、
　　黄千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脸上的肉委屈地颤了颤。
　　他当然听不出来，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六扇门干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小小的捕头。
　　眼见黄千山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郑云琛顿了顿，也只好挑着浅显易懂的地方再多解释两句。
　　“不管她是何时换的脸，妙手张传出死讯已经是三年前——”
　　“所以？”
　　“元师兄这次来三生镇是为了给你们收拾烂摊子，修罗王难道还能提前数年未卜先知不成？”
　　毫不客气的话语令黄千山面露尴尬。
　　“即便这张脸出现在师兄面前确实存了误导的心思，但在最初，她恐怕并不是抱着这般目的。”
　　赵家庄当年的灭门惨案仿佛只是江湖纷争，但当今圣上得位不正，看他早些年屡屡在暗中插手江湖事端，便知他始终对武林高手们心存忌惮。
　　这些事自然是秘密，不过郑云琛等人透过密卷中的些许痕迹，便已经能琢磨出赵家一案背后多少有几分皇帝的手笔。
　　可是，若非功法早已毁于大火，圣上这些年又自号仁德，兼之叛军与外敌作乱，朝廷不得不仰仗江湖侠客，否则赵家庄遗孤这个身份，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修罗王即便真要安插棋子，那也不应该选择赵轻竹。

　　三十九、
　　郑云琛赶来三生镇前，见过赵轻竹一面。
　　大约是身世复杂，那位真正的赵家庄遗孤虽然表面看上去镇定自若，年轻精致的眉眼下却难掩对陌生人的冷淡与警惕。
　　直到郑云琛与她说明来意，年轻的姑娘才收起那副拒人于千里的冰冷态度，蹙着眉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
　　“三生镇？我知道。”
　　树影摇曳，倒映在女子姣好的面容之上，似乎在那瞬间模糊了她的神情。
　　微微风声中，只有清冷的声音在悠悠流淌：“原先听说那里有改命之法，我也打算去凑热闹，不过后来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见这里风景宜人，便暂时留了下来。”
　　“如此说来，你不曾进过镇子？”
　　赵轻竹摇了摇头，一双清澈的眼眸似有光晕流转：“不曾。”
　　郑云琛无声地观察了她许久，从她身上找不到半点异常，不管如何试探，得出的结论都只有一个——
　　真正的赵轻竹，实乃局外之人。

　　四十、
　　“可那紫衣女冒充赵轻竹做什么？”黄千山不解地嚷嚷着，让他思考这些属实有些费劲。
　　“兴许，她是打算夺舍重生。”
　　这是郑云琛的猜测，但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合理的思路。
　　赵轻竹的身份没有被当作棋子的价值，但也因为她亲人不在世，反倒容易冒名顶替。如果之后再经由元易青的帮助过个明路，她消失沉寂的这些年便可以解释为蛰伏自保。
　　修罗王无法未卜先知，自然不可能是专门为了三生镇设局，可只要把整个经过看做是紫衣女主动行事，而非修罗王所下的命令，一切便都顺理成章。
　　除了真正的赵轻竹还活着这个破绽，就算是眼下这般困局，如果不是他及时传信，她恐怕也早在黄千山的疏忽下以赵家庄遗孤的身份顺利抽身离开此地了。
　　甚至，紫衣女至今还扮演着一个清清白白的无辜侍女的角色，一应罪责都由“死去”的修罗王抗下。
　　“……推脱得太干净，反倒显得违和。”
　　郑云琛说到这里，皱了下眉，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还是顺着一开始的思路说了下去。
　　“与她自述的身份相比，她知道的未免太多，也太详细了。”

　　四十一、
　　修罗王一向神出鬼没，深不可测，世间从未有人得见其真容，又怎么会放心大胆地让身边侍女知晓诸多秘密？
　　再者，葛还春把脉时的发现……
　　郑云琛垂了垂眼，想到他那句与元易青有所差异的结论。
　　紫衣女脉象虚浮不定，乍一看像是先天有损，故而内力不扎实，但细看，又似内力深厚之人散功所致。
　　这其中微妙的区别，只有常年浸淫此道之人才容易辨出。
　　修罗王被重创之际曾中过一味奇毒，据传便有散功软骨之效，而真正的赵轻竹脉象虽然也不够平稳有力，可明显是认真修炼了多年的模样。
　　元师兄无法因此确定“赵轻竹”有问题，或许便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罢。
　　“还有，元师兄曾与我传书说过一个猜测。”郑云琛抚摸着肩头的海东青，语意深长，“他说，修罗王就一定得是男人么？”
　　修罗王狡诈多端，当着世人的面玩一出金蝉脱壳又有何难？
　　灯下黑的道理，她也许比谁都清楚。
　　黄千山听到这里，看着缓缓走下山的那道倩影，立时大手一挥道：“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