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命》苏稚如

2、第 2 章

　　七、
　　那天夜里，陈老二照常敲着梆子从飞龙客栈前走过，余光却见头顶上方有什么东西晃晃悠悠，遮蔽了视线的一角。
　　他心生狐疑，酒壮人胆，当即仰着脖子往上看去，便觉天上突然下起了雨，一滴两滴，落在他的脸上、脖子上。
　　正巧乌云被风吹开，清辉洒落，陈老二冷不丁对上了一双几乎要凸出来的死鱼眼——
　　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被灰白的渔网一层层裹住全身，像个正在孵化的蚕蛹，仅凭一根细细的丝线倒吊在二楼的房檐上。
　　那张脸泛着紫灰色，青筋暴起仿佛随时要炸开，七窍都在流血，舌头拖出来老长，不知是血水还是口水的液体正不住地往下淌。
　　这副狰狞的死相极具冲击力，近得几乎快怼到陈老二的脸上，并且还在随风轻轻摇摆，好似下一刻就要将他扑倒。
　　陈老二头一回觉得家中的米酒度数太低，风一吹，浑身的血都要冷却了，身子一偏，立时瘫软在地，手中的梆子“铛”的坠地，随即便是一声被掐住脖子似的尖叫：“死、死人啦！”

　　八、
　　人生地不熟，赵轻竹本就浅眠，被半夜里突兀的一嗓子突然喊醒，刚准备观察下情况，就见对面客栈的窗户也敞开着，不久前见过的元易青倚在窗边，遥遥眺望着斜对角的事发地。
　　赵轻竹与他打了声招呼，顺着他的视线探头望去，打量了一会儿，却发现夜色沉沉，灯火重重，具体细节着实难以分辨，唯有不时飘来的零星对话方才透露出些许讯息——
　　原来死者乃十日前入住飞龙客栈的一名中原富商，平日里出手阔绰，除了不太爱与人交际，倒也没听说有什么仇家，不知为何落得这般凄惨下场，甚至死后身上都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
　　“看他这模样，倒像是个茧。”元易青忽然说道。
　　赵轻竹微微一怔，重新看了眼飘荡在半空的白色细绳，回想起先前的场景，不由认同了这个说法。
　　“说来也怪，他这幅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词。”
　　元易青不像是在问她，可眼神停留在赵轻竹身上，她顿了顿，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词？”
　　“作茧自缚。”
　　赵轻竹微微蹙眉，神情不解。
　　元易青又问：“赵姑娘夜里可听闻什么动静？”
　　“没有。”赵轻竹摇了摇头，拼命回想了一阵，终于挑出一处不同，“大约子时刚过，曾响起一声鸡鸣。”

　　九、
　　鸡鸣而已，委实不算稀奇。
　　赵轻竹自然知晓这一点，可她是习武之人，虽说不上武艺精深，却也感知敏锐，元易青更是一流的武道高手，然而二人离得如此之近，面对隔壁发生的凶案竟都一无所知。
　　那凶手，究竟又是何等可怕的修为，才能将一切进行得悄无声息？
　　两人一时无言，最后也只能相继合上窗，就着外面的嘈杂之声浅浅入眠。
　　等到第二日，赵轻竹又在昨日的那家酒肆门前遇到了元易青。
　　青年浅笑着请她同坐，赵轻竹犹豫了一瞬，便已经和他在二楼窗边坐了下来。
　　元易青似乎格外偏爱这个位置，赵轻竹学着他的样子看去，才知此处视野开阔，能将大半个镇子尽收眼底。
　　“三生镇地势起伏，恰好镇口在高位。”元易青笑吟吟地解释，“在这里能观察到很多原本不易发觉的事。”
　　“比如？”
　　元易青笑了笑说： “比如红招楼的姑娘。”

　　十、
　　酒肆二楼不仅能将进出三生镇的人一览无余，也能把不远处的红招楼看得一清二楚。
　　红袖招展，迎来送往，那是一座青楼。
　　元易青并非好色之徒，他盯着红招楼只是因为飞龙客栈死的那名富商是这儿的常客。
　　十天里，他来过七天。
　　“情杀？”
　　元易青摇了摇头说：“他并未和人结仇——因为他压根没见到想见的人。”
　　“他想见谁？”
　　“红招楼的紫竹姑娘。”
　　赵轻竹听过这个名字，打从来到三生镇，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中到处有她的存在。
　　半年前声名鹊起的绝色琴师，卖艺不卖身，有远道而来的富商为其一掷千金都难博美人一笑。
　　“你怀疑她？”
　　“不。”元易青否认，“只是好奇。”
　　赵轻竹也好奇：“那人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这么在意他的死因？”
　　元易青却不答反问：“你来三生镇是为了传说中的改命之法，还是修罗殿之主的宝藏，亦或者……他本人？”
　　“或许三者皆有？”赵轻竹答得轻快，“投胎天注定，谁人不想改命？”
　　元易青定神看了她两眼，转开头淡淡地说：“可我不信。”

　　十一、
　　这世上从来没有改命之法，有的只怕也是阴谋算计。
　　修罗王在危难时刻也要逃回三生镇，甚至传出如此玄乎的传闻，其中多半有诈。
　　赵轻竹一点就透，听完元易青的话顿时生出了几分忧虑。
　　可难道昨夜出手的真是大名鼎鼎的修罗殿之主吗？堂堂修罗王，如何会对一个普通富商下手？
　　“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元易青又说，“夜里给那富商收尸的差役，今早被人发现暴死家中，死后还被扒了皮。”
　　仅仅一夜过去，向来太平的小镇就死了两个人。
　　赵轻竹仿佛看到巨蟒朝自己张开了血口，这里不是什么藏宝之地，而是龙潭虎穴，阴谋的蛛丝密密麻麻延伸，将每一个落入网中的人紧紧缠绕。
　　她不由得心生退意。
　　元易青却忽然对着她莞尔一笑：“怕了？别担心，这两人身份多半不简单。”

　　十二、
　　修罗殿是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除了修罗王，凶名最胜的便是他座下的二十八星宿。
　　这二十八人，每人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手下亡魂无数，连各自统率他们的四方神使都有所不如。
　　修罗王如果身处三生镇，那他们在此也不令人意外。之所以彼此自相残杀，或许是因为修罗王的一道命令。
　　据传，修罗王为求新生，已决意不理俗事，将从弟子间挑选出优胜者继承衣钵。
　　二十八星宿被收为弟子之初，身上都留下了一块刺青，拼合在一起便是一副地图。谁能取得完整的地图通往密藏之地，便能获得改命之法和修罗王的传承。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样的消息？”
　　“人在江湖，总要有些打听消息的手段。”元易青淡淡一笑，“兴许，是我人脉更广些。”
　　赵轻竹扬了扬眉：“你既不信改命之法，也不对宝藏感兴趣，特意来此，莫非是为了修罗王？”
　　元易青学着她的语气悠然地说：“如此传奇，谁不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