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公子》顾慎川

1、第一章

　　我原本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直到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叫章狂，是章家的六公子。

　　那年风雪猖狂，狂到什么地步？它居然将我栖身多年的乞丐庙给吹倒了。

　　我在乞丐庙里度过了六岁到十五岁这九年的时光，暴雨没有浇塌它，烈日没有晒毁它，数十个江湖大汉在里外打架，打得呼呼作响也没有打倒它。尽管它已经丑不忍睹了，可它像是一个披着蓑衣容貌尽毁的大侠，依旧潇洒地傲立在天地间，为我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撑起了一个家。

　　风雪不管我们有没有家，轻易便将我心中的大侠刮倒了。

　　我好伤心，我离开了乞丐庙，不忍再看它破败零散的尸首一眼。

　　章狂在雪地上捡了我，从此我便是章家无数丫环之一。

　　章家是京城极富极贵之家，章家人中，有笔墨风流的文官、有叱咤沙场的武将、有富可敌国的商人、有四海为家的侠客。

　　而我的章六公子，是个珠围翠绕的侠客。

　　他说：“从今往后，章家就是你的家。”

　　我高兴极了，跟着他回了章家。

　　我来到章六公子的院子，看着满园春色，章狂逗得一众花枝招展，我才知道，章狂是个风月高手。

　　我卖力地干活，所有粗活重活我都抢着干，其它丫环在背地里笑我傻，可我不管，我吃了章家的饭，便要干好章家的活。

　　四月，桃花灼灼。

　　章六公子要出门了，这次是去江南，我的故乡。

　　他问丫环们，谁要跟着去伺候他，一堆人争着举手，我也举了，我小心翼翼走到前面去，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章六公子。

　　带上我，我要跟着你，你是我的恩人。我的眼神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可是章六公子好像没看到，他随手点了几个丫环。

　　我看到了，都是长得好看极了的姑娘，是啊，以章六公子眼光，怎么看得上我这个面黄肌瘦的丫头。

　　我留在了章家，继续干我应该干的活。

　　桃花落了，桂花飘香。

　　章六公子回来了，我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在院子里等着。

　　他又带了一个美人回来，叫禾恬，禾恬人如其名，为人恬淡极了。

　　我在其它丫环的午后闲聊中，得知了章六公子的江南之行，有多么风光。

　　禾恬是江湖中人，她爹爹是机关门的掌门人，遭到邪门围剿，机关门之人制作机关厉害，武功倒是平平，机关门的人险些要撑不住的时候，章六公子经过了，他以他无双剑术击败了邪门首领，机关门才逃过一劫。

　　为了报恩，禾恬以身相许，跟着章六公子来到京城，心甘情愿做他无数红颜中的一位。

　　也难怪，章六公子长得那般英俊，轻轻一笑，禾恬便乖乖落在他的手掌心里了。

　　我也好想，见识见识章六公子天下无双的剑术，哪怕一眼也好。

　　我的机会到了。

　　章六公子又要出远门了，这次是去大漠。

　　我花了三个月的月钱，买了上好的胭脂水粉，精心打扮了一番，打扮好后，望着镜中明艳之人，我的心却莫名悲凉。

　　我被章六公子点中了。

　　不是因为我变好看了，而是因为这次要去的是大漠，苦寒之地。所以当章六公子问话的时候，只有五个丫环举手了，五个丫环便都被选上了，其中有一个就是我。

　　章六公子，不喜欢强迫人。

　　我收拾了几件衣服，便跟着章六公子上路了。

　　去的路上，章六公子的喜好被我摸索得清清楚楚。

　　他好烈酒，好佳肴，好利兵奇剑，好名花名画，尤好美人美景，也尤好出手相助。

　　不知当初他看我蜷缩在雪地上时，是不是也是想着“怪可怜的”，才将我捡了去，捡完后便将我抛诸脑后。

　　这次跟着章六公子的，除了五名丫环外，还有三个近卫，两名厨子。

　　章六公子不喜欢每天都是同样的人服侍他，所以我们五个丫环轮流，一人去伺候章六公子一日。

　　这日，轮到我了。

　　我心中既惴惴，又欢喜，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敲响了章六公子的门。

　　“进来。”章六公子说。

　　我低头进来，不敢直视他，问：“章六公子，热水已烧好，是否现在沐浴？”

　　章公子淡淡嗯了一声。

　　我立刻下去准备。

　　浴桶里热水够热，房内烟气袅绕，我光着脚，为章六公子脱衣。

　　章六公子进了浴桶，背对着我，闭目养神，为他脱衣时，我看见他身上有着大小深浅形状都不一的伤痕。

　　我为他抹上澡豆，细细擦拭他的背，我的动作无比轻容，我怕，一不小心，将那些早已愈合的伤疤再次揭开。

　　章六公子突然说：“大力些。”

　　我听从他的吩咐，用多了两分力，章六公子还不满意，又说：“再大力些。”

　　我再加了一成力气，问：“章六公子，现在怎么样？”

　　他又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有一道月牙型的刀伤，十分狰狞地在他的背上张牙舞爪，我有意避开了那处，章六公子似是察觉了，他突然说：“你下去吧。”

　　我只好说：“是。”便退下了。

　　我借用客栈的厨房，包了一锅的饺子。

　　我盛了一碗，端到客栈的马厩边，坐在地上，一口吃着一个饺子，仰头看天上月。

　　“你在干什么？”章六公子的声音从背后飘来。

　　我吓了一跳，手中的碗掉地，圆滚滚的饺子趁机跑出，寻获它们的自由。

　　“奴婢……奴婢在吃饺子。”我如实说出，被抓了个人赃并获，不容我编造谎言。

　　章六公子手中拿着一把干草，看来他是来喂他的爱马破风的，看来是我选错了吃饺子的地方。

　　“哪来的饺子？”章六公子看着满地饺子。

　　“奴婢包的。”我继续如实说出。

　　“还有吗？”

　　“厨房还有很多。”

　　“再盛一碗来罢。”章六公子吩咐，我脑子还没转过来，脚就已经迈开了，“慢着，再盛两碗来。”我应了一声，飞快地去盛了两碗饺子回来。

　　左手一大碗，右手一大碗，我拿得双手直抖，倒不是因为重，而是因为烫，实在是，太烫了。

　　章六公子接过一碗，看到我手指红肿，讶异道：“你就不会拿个托盘？”

　　“奴婢忘了。”我理不直，气也不壮地说。

　　章六公子说：“罢了，趁热吃吧。”

　　我愣了片刻，说：“就在这里吃？”

　　章六公子说：“是，就在这里吃。”

　　我看着他吃了一个，脸上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便知道自己做得还挺合他口味，也高高兴兴地吃着，看一看天上月，偶尔偷偷看一眼章六公子。

　　章六公子，比天上月还好看。

　　可我不敢多看。

　　我们二人就这样站着，吃完了饺子。

　　章六公子用手帕擦嘴，之后问：“为何突然做了饺子？”

　　我笑了笑，说：“今天……是奴婢的生辰，每年生辰，奴婢都会给自己做一锅饺子，不为什么，习惯罢了。”

　　章六公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再笑了笑，说：“奴婢叫新月。”

　　他点了点头，便回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他定是以为这次是第一次问我名字吧。

　　其实他捡我那天，就已经问过了，可他那样的贵人，怎么会记得我的名字呢？

　　也罢，能跟章六公子一起吃一顿饺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收拾好地上狼藉，也回去了。

　　继续往北去，去大漠。

　　那日吃过饺子后，章六公子对我也没有什么特别，除了……他不再让我伺候他洗澡。

　　其它丫环窃窃笑我，说章六公子嫌弃我粗手粗脚，我不经意听到了，为此很是闷闷不乐了一段时间。

　　近卫里有一个比我大几岁的的人，叫月生，我们的名字，倒是挺有缘的，但我们的交集，只是源于章六公子的一次吩咐。

　　他让我和月生一起，去买一把油纸伞回来。

　　都准备到大漠了，去哪里买油纸伞？又为什么要买油纸伞？

　　我心中疑惑连连，月生却毫不犹豫，一口应下，我见他信心十足，也不便多问，跟着应下。

　　月生带路，我们来到了城东，果然，这里有一家卖油纸伞的店。

　　我们走了进去，月生问：“你们这里最好的油纸伞是哪把？”

　　老板拿了一把色泽鲜艳的油纸伞出来。

　　月生让老板包起来，给了银子便拿走了。

　　我实在好奇，问月生：“你怎么知道公子想要的就是这把？”

　　月生说：“公子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来大漠，都会让人来这里买一把最好的油纸伞，只要这把油纸伞颜色足够艳丽，买下来就对了，上一年我买过一次了，自然明白。”

　　我还是不懂，月生说的话对我而言，太过隐晦，我厚着脸皮，又问：“公子为何……要买油纸伞？”

　　月生看了看左右，才压低声音跟我说：“看你是新来的，我便跟你说一声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是因为……一个女子。”

　　一阵风吹来，给我兜了满身的寒意。

　　章六公子，你聪明过人，为何还要让我跟着月生来买油纸伞呢？

　　也可能正是因为你，聪明过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