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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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犬》
文/片叶不沾锅
被我用我的名字囚禁起来的那个人，在监牢中哭泣。
我每天不停地筑着围墙，当这道围墙高起接天的时候，真我便被高墙的黑影遮断不见。
——《吉檀迦利》
进了和平门，鹿茸那辆哈雷X48终于减速下来。
虞城这地方偏远，鸟不拉屎，连城市建设都放肆且牛逼，是少爷放羊，爱咋咋地，硬生生在城墙里撺掇出“九街十二巷”，还囊括了吃喝玩乐，挺像回事儿。
就是路况糟了大心。
熟练地给摩托挂挡，鹿茸划拉长腿，像尾鱼一般穿过车流拐进书院老街，低沉的引擎声逐渐湮灭。
书院街，明末遗留下来的老古董。
街口一株六百年古槐自打被上了保护牌就疯长，乍一瞧，衬得整条街绿化率倍升。
古槐背靠清代考院，作为老街残存的唯一遗迹，孤零零杵在一众网吧奶茶麻辣拌的小店中间，颇有些滑稽的混搭感。
鹿茸把车停在了考院隔壁。
这是一家网吧，大落地窗，无字白底招牌，左上角画着奇怪的图标——黑色圆圈与仰头吠叫的狗。
她熄火挂好脚撑，摘掉头盔，拨开额角打湿的发丝长吁了口气。
空气里带着一丝惬意凉气。
夏末傍晚，余晖未尽，天边镀上一套缱绻的暖调夕阳色卡，映得老街里的苍蝇馆子格调突升。
鹿茸拎着头盔三两步跨上台阶，推开网吧大门。
厅里上座率挺高，带着轻微泡面味儿，水吧吧台垒起来的咖啡豆和茶叶罐有半墙高，旁边蹲一台老式咖啡机，再往左延伸，嵌连的前台柜面上有只猫咪老师手办，表情嘲讽好笑。
前台又没人。
大厅只有徐珏一个忙前忙后张罗。
鹿茸顺手把头盔放台面上：“阿珏，老妖婆人呢？”
听到这嗓音，大厅里不少人转头打招呼，依稀在“茸姐”“鹿哥”这样的称呼中伴随着几声“茸爷爷”。
当事爷爷一脸嫌弃：“瞧你那黄金局菜的，我没这号孙子。”
这头，大自然的搬运工徐珏同志扭成个伤心麻花：“茸姐！老板娘说上午输了牌，今晚要加个班把场子找回来……”
哇，好敬业好感动。
个屁。
她亲妈，老妖婆崔茗女士，当初在鹿南识出了那档子事以后，竟妄图用最后资产开个麻将馆大杀四方，一统牌圈江湖。
脑回路之清奇无人能敌。
这两年站稳脚跟，崔女士牌瘾又生，包下网吧隔壁的商铺做了个棋牌室，美其名曰产业扩张。
鹿茸太了解她了，心平气和问：“她今天什么打扮？”
徐珏哭丧着脸：“皮衣，高跟……烈焰红唇。”
鹿茸乐了，耸肩道：“得，崔女士整活的老三样了。战歌一响儿女白养，今晚甭给她留门，指定通宵。”
徐珏神情悲壮地点点头。
鹿茸摆摆手示意徐珏继续忙，单臂一撑，跃进了前台。
她今天一身黑棕色调的机车装扮，茶棕色天然卷随意披散，气质不像17岁的学生。
尤其室内光一照，显得肤色通透白皙，眉骨凸起，挺翘的鼻梁周缀着几点不明显的小雀斑，琥珀色浅瞳淡淡扫来时，有些个慵懒随性，又暗藏一抹收敛的锋芒。
就像是把浓墨重彩和清灵如洗糅合在一个人身上，惹眼，且独特。
近前台的机位里，一爆炸头看愣了，好半晌才回神，吹声口哨搭讪：“美女，你在这兼职？哪个学校的？”
鹿茸瞥一眼椅背上的校服，小挑眉微微扬起：“向学三中的？你们老大没科普过我的事？”
“啊？”爆炸头被这话搞懵，琢磨一下还不死心，“你是谁马子？”
鹿茸似笑非笑。
爆炸头压根儿没搞清状况，周围看热闹的目光反而让他越挫越勇，身体后倾，把显示器转向鹿茸：“美女，看我吊不？”
屏幕停滞在一局刚取胜的宗师局英雄联盟。
鹿茸耷拉着眼皮，毫无兴致：“不看。”
四下里顿时响起没憋住的低笑。这话说得有歧义，加之又出自鹿哥之口，便都装模作样晃着鼠标，树起耳朵蹲八卦。
爆炸头还没意识到不对劲：“不是，你就不能捧捧场？好歹也是这网吧前台。”
这话似乎赢得了鹿茸的赞同——
也对，自家网吧必须捧场。
鹿茸叹一口气，摘掉耳机，懒散又没骨头似的倚着吧台探出身子，眼神一寸一寸下滑打量，直到爆炸头的□□处停下。
爆炸头呼吸一滞，下意识双手去遮掩。
鹿茸严肃地摇头咋舌：“看完了。”
“你还是去学个拉丁吧，短了。”
“……”
周边顿时爆笑如雷。
爆炸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赤着脸起身一拍桌子，憋不出个屁来。
动静不小，引得侧门那头的卡座区站起来几个人观望，随即，两个脑壳染成火箭队CP色的男生小跑过来。
打头的红毛笑得特喜庆：“茸姐，怎么有空来这边？好久没见，睿哥……跟大伙儿都怪想您的。”
鹿茸给逗乐了：“少来，这开学一周你没见？”
红毛笑得越发灿烂：“这不过个周末，一日不见如隔三年——”
身后蓝毛十分无奈：“不会说话闭嘴，睿哥听到，你又要挨锤。”
红毛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想彰显深厚的情谊！”
蓝毛凉凉：“哦，什么情？”
“……祖孙情。”
“那你得喊茸爷爷。”
俩人说相声似得给鹿茸逗开心了，小红毛又道：“爷爷，我听老钱说，下周班里要进一个转学生，从海市来的，说是为了专心学习换个环境。”
鹿茸疑惑：“学习来这儿？”
搞得好像他们有什么高考秘密武器握在手里。
“不清楚，”蓝毛接着道，“老钱说的含糊，只知道情况特殊，来头不小，睿哥让我跟你打声招呼，尽量别招惹他。”
鹿茸敷衍点头：“知道，我什么时候惹过事。”
红毛都被这话哽了一下。
怒气值飙到一半的爆炸头就这么被挤开，旁听了好久。小伙子倒还记得看人下菜，认出眼前这两头彩毛是虞高一哥的跟班，结巴道：“原来你是睿，睿哥，哥的马子。”
聊得热火朝天的空气瞬间静谧。
鹿茸还是懒散，淡到品不出意味地笑一嗓子：“睿睿哥哥？”
单一个倚靠柜台的动作，拽得不行。
火箭队兄弟俩就不同了，“马子”这词带着什么样的恶意，他们最是明白，脸色不由冷下来。
红毛性子急，率先挽起袖子，脚还没迈出去，就被一阵狗吠打断。
声音是从卡座区传来的。
卡座区常年被几个固定的小团体包区，今天人多，烟味重了些，不知道谁顺手开了偏门透气。
这会儿，随着狗吠声渐进，冲进来一只体型壮硕的哈士奇，皮质狗链一头拴在它脖子上，另一头，系着辆骚红色的山地车。
二哈夺门狂奔来，眼中饱含泪水，四只蹄子挥舞出各不相同的节奏。
于是，拖在背后的山地车迎风飞舞，撞在粗细不同的小腿、椅子腿、以及桌腿上，混着四下里的惊呼骂声，俨然一曲仙乐。
这还没完。
狗子撞到卡座区，好不容易抱到一只大腿求援，被命运扼住喉咙的大腿还没来得及回应，身后便追来一只挥翅的大白鹅。
众所周知。
鹅是一种好斗，且记仇的奇妙生物。
狗子怀里的大腿一滞，当即撒欢跑了出去。
一时间，狗追人，鹅追车，鹅啄了腿，腿撞了车，卡座区内一派和谐友爱。
这么魔性循环了几分钟，职高那帮刺儿头忍不了了。只见一位猛士扯着凳子腿窜上桌子，速度比峨眉山的猴还要快上许多，指着狗大吼：“他妈谁的狗！”
整个网吧安静下来。
“我的狗，有事？”最前方被狗追的周子睿终于停下来，双手撑在打弯的大腿上，歪着个脑袋回视。
他剃了平头，单眼皮，刀削斧劈的硬朗五官，配上一口能吃十个小孩的凶残表情，还真没给虞高一哥的名号掉分子。
职高那瘦猴面色一僵：“原来是睿哥，来网吧怎么还带着狗……”
周子睿垂眸，瞥一眼眼神闪躲又憋屈的二哈，它缩在地上与山地车相依为命的样子有点好笑，又十分心酸。
周子睿觉得这鹅有些眼熟，心不在焉回到：“这不拴着吗？”
合着拴自行车上也叫拴。
瘦猴心梗，好半天，指着闲庭信步的白鹅找台阶下：“这他妈谁的鸭子，养个畜生不知道关起来！”
鹿茸这时候已经看清罪魁祸首，那挥舞的白翅，肥美的身材，大爷的个性，全虞城也就鹿卢能养出来。
鹿卢是她亲弟。
四舍五入算下来，鹅大概率得她认领。
鹿茸没管这些，反而推门出去往街上张望——
这鹅从来不离开鹿卢太远，今天实在反常。
鹿卢这小孩儿有些特殊情况。
他话少，从小只亲近动物，为了让他多交流，家里从最开始的宠物家禽，到两栖爬行，再到野生幼崽，天上飞的海里游的，成了半个动物园。
瘦猴这边半晌没人接话，一下恼了，再看大白鹅探头探脑的样子，拎起脚边的椅子就想砸过去。
“拿畜生撒火，岂不是畜生不如？”
角落里的男生终究看不下去插了一嘴，声音朗润，带着十足的淡然无畏。
他手指很长，掌心轻易包裹住鼠标轻击，暂停了正在复盘的比赛录像。
这人穿着很随意，灰色T恤外挂了一件休闲外套，磨毛的直筒裤角耷拉在皮质短靴边，因为戴了帽子，加上角落里灯光昏暗，只能看清高挺的鼻尖，人中又深又直，以及，浅浅勾起的唇。
单是如此，便让人觉得气质斐然，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帅哥氛围。
瘦猴侧眸，确认这是个生面孔之后，嘲讽地毫不客气：“你谁啊？这他妈是你的鸭子？”
帅哥笑了笑：“这是个川白鹅。”
瘦猴手里的家伙还没放下，闻言直接指向角落里的帅哥，职高其他人也瞬间围了过来。
正教训二哈的周子睿难得抬头看一眼，这官话和打扮，肯定不是本地人。
勇气可嘉。
但，帅不了几秒了。
被判死刑的帅哥却坐在原地，岿然不动：“在这儿打？欺负网管是个小姑娘吗？”
瘦猴嘴比脑子快：“姑你妈……”
话没说完，他反应过来，僵着脖子一瞬一瞬回头看向前台。
诶嘿，没人。
瘦猴大喜，一秒嚣张起来：“你小子敢骗我，看老子不打废你！”
职高人群情激愤，好像一群被渣男骗了芳心的姑娘，还没叫嚷两句，身后传来一道阴测测的女声：“你要在我这打谁？”
十几个五颜六色的脑袋争相回头。
只见鹿茸扒拉着偏门门框，唇角带笑，眼神光却好像在下刀子。
帅哥这时候还要皮一下：“你看，我没骗你。”
瘦猴心里把这人凌迟一番，麻溜地轻轻放下椅子，从桌子上滑落下来，还不忘用袖子擦干净桌面，业务熟练到让人心疼：“茸姐！您今天怎么想起来这边了！”
鹿茸没找到鹿卢的影儿，哪有心思跟他扯皮，食指往身后门外一指：“十秒。”
职高人面面相觑，看向瘦猴。
瘦猴则把眼神落向蹲在地上的周子睿。
周子睿见到鹿茸哪还有半分硬汉气概，几乎是鹿茸话落的瞬间，他就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连车带狗颠在怀里，谜之喜悦地屁颠屁颠往外滚蛋。
瘦猴一怔，有样学样微笑道：“茸姐，我们这就滚蛋，不过，这人怎么着？”
被cue的帅哥终于抬头，跟鹿茸对视时，眼里那点看好戏的欢愉和戏谑还没完整收起来。
于是，心情不好的鹿爷爷眉梢一扬，对着这道目光同样伸出食指：“五秒。”
帅哥脸上的表情僵硬一瞬。
瘦猴可没意会到短短几秒之间的交锋，只当是这人不愿意滚蛋，没等伸手招呼，职高和虞高两拨人一起半架半扛地带着帅哥火速离去。
帅哥回头再看，前台那个懵逼的爆炸头面红耳赤跟鹿茸说了句什么，灰溜溜跑了，忍不住低笑出声。
书院街街头。
扛着帅哥的几个兄弟哼哧吧唧喘的不行，背上的人却连声轻笑起来，怪吓人的。
这帮人生怕给他整出毛病来：“哎，兄弟，我们可一根指头都没碰你啊，你别在这碰瓷！”
帅哥心情不错：“怎么没碰，这不连我人都带走了？”
这话说得让几个小年轻一身鸡皮疙瘩，扔垃圾一样立马丢开这人，还要反复强调自己是个直男。
帅哥乐得不行：“看你们校服，是虞城一高的吧？”
打头的周子睿这会儿已经把狗绳从单车上解下来，也没回话，反问道：“你外地人吧？来这读书还是走亲？叫什么名儿？”
帅哥点点头，简单答：“谢然。”
周子睿皱了眉，觉得这名字在哪听过，很快又神经大条道：“周子睿。你要是在虞城生活，给你个建议。”
“嗯？”
“这些人，包括我都可以惹。”周子睿手指一划拉，职高的人也被算在里面，“但刚网吧里那个，别惹。”
谢然装模作样点头，心想刚才恐怕已经惹到了。
旁边，职高的瘦猴本来还颇不服气，听完后半句难得赞同道：“惹了我们，顶多你挨顿打。那位可是正儿八经的道上有人，她爸更……”
话没说完，被周子睿一个回眸给吞了回去。
谢然哪里会看不出来，也不多问，指了其中一个方向道：“我往这走。”
瘦猴下意识指反方向：“噢，我们那边。”
谢然点点头，笑道：“那再见。”
直到人走远了，瘦猴才反应过来，谁他妈放你走了，还再见，谁要跟你再见！
鹿茸送走了这群闲出屁来的不良，就开始拨打鹿卢的手机。
这小孩儿没什么定性，带不带手机得看机缘。果然，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被接起。
她正犹豫要不要去把老妖婆从牌桌上拽下来，前台的座机响了。
鹿茸有些烦躁抓起听筒：“喂，找谁！”
对面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是不是打对了号码，好半天才道：“是崔茗女士吗？你儿子醉酒，拔了春风街的路标在这遛鸡，请你迅速来北区派出所一趟。”
鹿茸：“……”
看着脚边挥翅乱叫的白鹅，她终于明白，这货是来干嘛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