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钱流入》奶白釉

4、博弈

　　一周后。

　　简阅静静地靠坐在医院的病床上，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显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他的身体并不单薄，透过衣料可以隐隐看到肌肉的轮廓，偶尔惹得廊道里的护士脸红心跳。

　　窗外，一只鸟儿从一根树枝弹跳到另一根上，来来回回，乐此不疲。简阅偏着头看，也不觉得无聊。

　　债务是怎样从五百万变为三千八百万的？明明只是近几个月的事，却好像上辈子那样遥远。

　　那天下着大雨，李云志跪在他的楼下就是不起来，简阅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他猜想肯定比夜雨还冷。他问李云志：“那笔钱为什么说是我挪用的？”

　　“阅哥，医院说我妈还有救，我不能抛下她，我妈离了我真不行。我求求你了阅哥，等我治好了我妈，我给你当牛做马。你，你怎么对我都行。”李云志一个七尺男儿扒着简阅的裤子不撒手，哭得五官都扭曲了。

　　简阅面无表情地甩开他：“我要你当牛做马干什么？”

　　“求求你，求求你阅哥。咱们都是从内地一起过来打工的，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你想想我们以前一起经历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人比我们的情谊更深厚了。你要是不帮我，就真的没有人会帮我了。”

　　“你缺钱，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为什么挪用公款还推到我身上？”简阅平静地只剩陈述的语气。

　　李云志却好像被触及到什么屈辱的记忆：“我没有办法！我们全部人加一起能攒多少？不挪用的话，我这辈子都赚不到那么多钱！我妈又等着急用。至于为什么推到你身上......我不能出事啊，我出事了我妈就没人照顾了。我知道你一个人生活，理解不了我的感受，但是我妈把我拉扯这么大，我一定要救她！”

　　“就因为我是孤儿，没人需要我照顾。”简阅轻哼一声，笑着说。

　　“不是，阅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口不择言。”李云志自扇巴掌，“不过，阅哥，你来过我们家，我妈很喜欢你，你也知道的。逢年过节，她都给你留好吃的，每次都托我带给你。这次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说到最后，他几乎压抑着哭了出来。

　　简阅淡淡地垂头看着他，半晌道：“五百万是吗？”

　　五百万，如果三个月内攒齐，也就判个两三年。

　　“不，不止......”一行水珠顺着李云志的额头滑下来，看不起是雨水还是由于心虚流下的汗水，“现在是两千五百万。”

　　“两千五百万！不是五百万吗？”简阅声音拔高，“你开什么玩笑！”

　　“我，我去赌场了......”李云志埋着头道，几乎哭出来：“阅哥，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想赶快把钱还上。最开始几把我都赢了，我想着能赢多少是多少。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越输越多。那边的人说可以借我钱，我头脑一热就借了，结果出来的时候，一看账本，又欠了两千万。”

　　简阅听得震惊，插着腰在楼道走了几圈：“别告诉我你留的是我的信息。”

　　李云志的头埋得更深了，身体抖得如筛糠一般。他的确趁简阅睡着的时候，偷拿了他的证件和卡。

　　简阅暗骂了一句，照着身旁的铁皮垃圾桶就踹了一脚。垃圾桶发出剧烈的闷响，吓得李云志一震，垃圾一骨碌全滚了出来，润湿在脏污的雨水中。

　　“阅哥，我......”

　　“滚。”简阅的声音低沉得不像他的，“我以后不认识你这个人。”

　　那时的两千五百万，经过几个月的利滚利，就成了今天的三千八百万。简阅回忆起这件事，心绪平静得不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邻床的小伙子一到早晨就叽里呱啦乱叫，简阅知道是止痛药失效，把他从梦中疼醒了。那天小伙子来的时候，浑身血淋淋的，半只胳膊已经废掉，比简阅被送过来的时候还惨。

　　据说也是欠谁的钱。不过这小伙子有父母照应，他妈妈扬言怎么也要告那些人一个故意伤人、滥用私刑的罪名。

　　在这个世界，有父母很好，有法律也很好。

　　今天他头脑清醒了许多，不晕了，也不眼花了，简阅觉得自己出院大概没问题。医院每天的床位费和输液费用开销很大，同病房的人又吵，他想早点走。

　　办好手续，正好碰到毛小若。他提着一个保温桶，隔得老远急忙跑过来：“阅哥，你怎么办出院了？你身体能行吗？”

　　“我没什么问题了。”简阅不在意道。

　　“怎么会没问题？万一有什么内伤呢？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况且你还被弄得脑震荡。你要是心疼钱......”

　　“我不是心疼钱。”简阅打断道，“我不想躺着。”躺着像个废人一样，每天除了胡思乱想就没别的事，越躺越废，还不如起来想想赚钱的办法。

　　“我还给你准备了粥呢。”毛小若举起保温桶晃了晃。

　　“出院了一样可以吃。”简阅笑道。

　　两个人坐在医院外面的绿地上吃粥，明明是给简阅带的，毛小若吃得比他还多。

　　“阅哥，你猜我这几天来看你，碰到谁了？”

　　“谁？”简阅想，该不会是锋哥或者汪佳豪吧。

　　“也不算碰到吧，我只是经常看到一辆车停在周围。然后听人说，那是顾瞿宁的车。”

　　“他生病了？”简阅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不知道，也有可能是来看人。”

　　“他的车怎么会被人认出来？”简阅觉得这事儿有些离谱，顾瞿宁是商界的，又不是娱乐圈明星，不至于这么出名。

　　“这边没富到豪车遍地走吧。劳斯莱斯谁认不出来？而且那个车牌号，一连串的8，上网一搜就知道车主。”

　　“他还挺迷信。”简阅轻笑。

　　“不是迷信，这叫讲风水。你知道港岛最赚钱的大学专业是什么吗？除了城市规划、珠宝设计，就是风水学啰。”

　　“那请问毛高材生您学的哪个专业？”

　　毛小若给了简阅一下：“我可去你的，我什么学历你心里没数吗？咱两个没读过大学的，就不要互相拆台了。”

　　“哈哈哈哈。”简阅笑得停不下来。

　　毛小若呆看了他几秒，眼神落寞：“阅哥，你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简阅收敛起笑意，不在意道：“别矫情。”

　　“按你上次的说法，顾瞿宁应该也没那么排斥你，而且你都知道他的住址了，为什么不再试一试呢？就算，就算求他借你一笔钱，他也会答应吧。相逢即是有缘，日行一善嘛。他们有钱人不都喜欢做慈善？”

　　“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再挨打了......他们人那么多，再厉害也打不过啊。”毛小若几乎想求简阅了，简阅怎么自己一点不着急。

　　简阅无意识地摸着地上草末，抬头看天上的云，蓝天投射在他清澈的瞳孔里，在水润中泛成无波的湖泊。

　　毛小若侧头看着这个永远沉然淡定的好友，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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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瞿宁看到简阅出现在别墅门口是颇为意外的。他本来想无视门铃声，却发现简阅不是一个人来，自家助理站在简阅的身旁，像在给他带路。

　　助理小曾开门进来，向老板汇报了一系列工作之后，介绍简阅：“顾先生，这是简阅，来为您做粥的。”

　　“做粥？”顾瞿宁皱眉，他没有过这种要求。

　　不过，简阅会做粥？

　　“是的，月季轩的老板特意推荐过来，因为听说您前几天胃不舒服。”

　　“是么？”顾瞿宁越过助理，对简阅探寻地问道。

　　“是的，顾先生，您可以相信我的手艺，如果不满意，可以随时要求替换厨师。”简阅公事公办的样子，不卑不亢。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顾瞿宁眯眼，对助理道。助理躬身，收拾了一下文件夹，推门出去。

　　房间里只剩他和顾瞿宁两个人，简阅不再伪装，驾轻就熟地走到厨房，取出榨汁机。那几筐橘子还在原处，刚摘下来还有些微酸，现在已经放得完全成熟了，空气里都弥漫着甜腻的果香。

　　简阅挑了几个剥好，专心榨汁。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简先生上次说有自己的工作，不会再过来。”顾瞿宁放下手中电脑，双手环胸靠在墙边，打量着自顾自忙活的简阅，“难道是顾某听错了？”

　　简阅没抬眼，手中动作顿了顿，不作回答，只道：“叫我简阅就好。简单的简，阅读的阅。”

　　顾瞿宁不在意地点头，他不像简阅那样纠结称呼，视线上移，随口问道：“剪头发了？”简阅个子很高，粗略看上去超过185，他只有站在错层上才能俯视这个人。

　　好像瘦了许多。

　　上次来还留着锡纸烫，今天就快成板寸了，门口的门卫只怕都没认出简阅是进来过的。

　　短头发的简阅更加清爽利落，五官立体，身材带着几分野性，神情却还是属于少年人的纯粹。虽然不是温室中长大，也有社会中摸爬滚打的痕迹，但和他在酒局上碰到的人明显不一样——简阅的眼睛里难得有很干净的东西。

　　“嗯，夏天到了，长头发难打理。”简阅不想说自己是因为头部受伤不得不剃短头发，轻描淡写道。

　　想到医院，他就回忆起毛小若说的在医院楼底下看到顾瞿宁的车的事，又联系起助理方才说的顾瞿宁胃不舒服，猜想顾瞿宁该不会真生病了，问道：“等会想喝什么粥。”

　　“不好意思，我并没有想喝粥。”顾瞿宁微笑，“把你叫过来是我的助理自作主张。”

　　“这样。”简阅讪讪地低头，看来今天他又要无功而返。“如果我打扰到您办公，我很快就会走。”

　　顾瞿宁看回手中的文件，悉听尊便的样子。

　　简阅最终还是给顾瞿宁炖了个养胃的小茴香粳米粥，把厨房收拾妥当打算离开，走到客厅又碰到了顾瞿宁。

　　“顾先生，粥和果汁我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厨房，您有需要可以去尝尝。”

　　顾瞿宁对厨房的东西并不感兴趣，而有更好奇的东西：“你前几天在做什么？”

　　“在处理自己的事。”简阅道。顾瞿宁的态度有些奇怪，他隐隐地觉得，事情似乎并没有结束。

　　“为什么上次拒绝我的要求，今天又主动过来？”顾瞿宁的语气严肃中带着警告，“换句话说，我叫你过来你推辞了，我的助理却能把你请到？我想不会是人的关系，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只能是时间。”

　　“你短时间内改变想法，是因为什么？实在缺钱？”

　　“上次过来觉得捞不到什么，这次听说我身体有疾，忽然又觉得可以图谋了。粥里不会放了什么东西吧。”顾瞿宁淡笑，“别介意，我只是好奇。”

　　简阅抬眸看了顾瞿宁几秒，走进厨房把做好的东西端过来，拿勺子舀了一些放进嘴里，当着他的面清清楚楚地咽下去。

　　“食材都是您助理准备的，我没插手。”简阅敛眸，没有因为被冤枉、被怀疑而歇斯底里，“月季轩的老板是我的朋友，昨天从他那里听说您有胃病，所以想过来看看。”

　　“我们并不熟悉，我的关心对您来说并不需要，您会那样想也无可厚非。”简阅只是淡淡，“但我说过，我从来都对您的钱不感兴趣。”

　　顾瞿宁沉默地看着简阅，想从他脸上看出自我矛盾的地方，却只看到一片坦然。他的狐疑渐渐散去，拿出手机，给律师打了个电话：“秦律师，过来一下。”

　　简阅站在客厅，不知道顾瞿宁这时候叫律师过来是干嘛。

　　“三天后我将返回内地，我想问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过去？”顾瞿宁挂了电话，开门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