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钱流入》奶白釉

1、契机

　　临近中午，道旁的双翼豆直面着明晃日光，这种具有漂亮伞形树冠和羽毛般细长叶子的树布满了港岛，只因它耐热、耐旱、还耐风。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树和某些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很相像。

　　大巴车窗玻璃映出简阅那张白皙的巴掌脸，以及他顺着发梢流下的那滴晶莹的汗。

　　“刘师傅，他们该回来了，把空调开上吧。”简阅靠着第一排座位前的栏杆，笑着对司机说。

　　不到五分钟，游客们就陆陆续续地出现在大巴后视镜里。一对中年夫妇率先上车，经历过外面蒸腾的热气，再感受车内的凉爽，瞬间舒出一口气：“好凉快啊，导游真周到，每次都提前开空调降温。”

　　简阅笑眼弯弯地帮阿姨接下背包，放到他们第二排的座位上，又给他们让路：“辛苦刘师傅才是，他要提前半个小时开车过来，确保大家不会久等。”他看了眼外面气喘吁吁的旅客们，关心道：“这坡爬起来很累吧，门口不让停车，只能在这里等大家了。”

　　“没事啦导游，锻炼锻炼挺好的。”一个年轻女孩子说道。

　　“对啊，导游每次都找最近、最好找的地方等我们，本路痴感动死了！”她同伴又道。

　　“真不想离开导游啊！”

　　简阅笑着摸摸头发，不再说什么。等大家到齐，他再清点了几遍人数，才出发去餐馆吃饭。

　　跟团这一周，简阅摸清了每个旅客忌口的东西，又因为这个团是蓉城来的，他还特意点了辣一些的菜。旅客们对菜满意，吃的时候也天南地北地聊得尽兴。

　　安置好旅客，简阅给自己点了盘酸辣土豆丝，一人一桌吃了起来。吃着吃着，他感觉有人在看他，抬头对上对面桌女孩子绯红的脸，他视若无睹，继续埋头吃自己的。

　　还没吃完，手机就响了，屏幕上“毛小若”三个字闪个不停。他嚼完最后一口饭，接听：

　　“喂毛毛，怎么了？”

　　“阅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毛小若的声音微颤，好像很害怕。

　　“我送这个团的客人上了飞机，就回来。”简阅说。

　　“你，你尽量快点啊。”毛小若突然压低嗓子，像说悄悄话一样：“那，群，人，又，来，了。”

　　简阅长眉一跳，他自然知道那群人是谁——除了找他追债的没有别人。

　　“毛毛，听我说。你告诉他们，你和我不熟，叫他们有事直接找我，别为难你。”简阅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听上去冷静，尽管他指尖的颤抖出卖了他。

　　“那怎么行！”毛小若急切道，“阅哥你别担心，我给了他们一万块钱暂时应付过去，这几天应该不会来了。只不过......”他吸吸鼻子，“只不过你要赶紧想办法还钱了。”

　　简阅沉默半晌，烦躁地扒了下头发：“正在想。”

　　“嗯那……那我先挂了？”毛小若知道他阅哥心理压力大，不敢催太紧。

　　“等下。”简阅不太放心那帮人，叮嘱道：“这几天你先换个地方住，把地址发我，我空下来去找你。”

　　“我知道的，放心吧，我又不傻。”

　　挂了电话一抬头，对面那个女孩子已经站在桌旁等了有一会儿了，她把自己的手机推到简阅面前，很小声道：“给个联系方式可以吗？”

　　简阅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推回去：“不好意思，我要替我的旅客们结账去了，暂时没有空。”

　　“你是导游？”女生露出怀疑的目光。眼前的男生相貌优越，气质不俗，不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至少家境和家教也都是不错的。她不死心道：“你骗我的吧。”

　　“没骗你。”简阅拿出导游证摆在桌上，“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他就是一个努力谋生存的小导游而已，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他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买中心地带一指甲盖面积的房子。像他这样的人有很多，还有更多的人甚至不如他。

　　导游也只是他众多工作的其中一项。他希望他有用不完的时间和精力去打很多份不同的工，尽管他知道自己就算不眠不休也还不上那笔几千万的债。

　　他没学历，也没投资的本金。他想不出能吸引赞助的创业的好点子，连热衷用热钱投机的海外商人都看不上他。

　　联系方式？他倒是敢给，但这些人如果知道真相，还敢要吗？

　　简阅淡漠地瞥她一眼，起身去结账。

　　饭店老板和简阅很相熟，一见他来，直接给他按熟人价打了折扣。不怕他不给钱，简阅还在对菜单，老板就已经放心地把眼睛移到电视上去了。

　　“这个姓顾的啊，家里资产有多少啦，几百亿？几千亿？”老板看着屏幕里西装革履的男人，啧啧道。

　　简阅漫不经意瞟了一下，扫码转钱：“这是什么？信息峰会？”

　　“是啊，这几天在琴湾开的那个峰会嘛，很多大老板去的，也是蛮热闹啦。”

　　简阅不以为意，热闹是有钱人的热闹，和他有什么关系？

　　但他还是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电视上那个男人。

　　男人好像提出了什么很新潮的概念，底下的人都在鼓掌。简阅听不懂他们峰会的话题，目光却不自觉往男人的脸上转。

　　自信、沉稳、游刃有余，让人不自觉地和他比较——他似乎是每个心怀抱负的男人，都想要成为的样子。

　　更夸张一点，如果到他这个年纪能有他一半成功，那做梦都能笑醒。

　　“他叫什么？”简阅问。

　　“顾瞿宁，底下写着啰。”老板钦羡地连连叹气，“哎哎哎，把他的钱分我一点就好啰。我不贪心，几千万就好哦。”

　　————

　　找顾瞿宁的资讯并不困难，手机上一搜，消息铺天盖地都出来了，无外乎是一些“青年才俊”、“年轻有为”的评价。随意扫一眼路边报纸摊档上的头版头条，也无一例外地包括“顾瞿宁”这同样的三个字眼。

　　简阅本来想买一张报纸回去看，走到车站附近又看到有人在派发免费的。免费报纸在专业性和准确性上虽远不如摊档上卖的，但胜在免费。

　　简阅对免费的东西要求一向不高，乐得省下这笔钱，顺手领了一张。

　　等到毛小若坐了一个小时的公汽，爬完六层楼的楼梯到简阅的出租屋时，顾瞿宁那张脸已经在简阅的沙发上摊开很久了。

　　毛小若和简阅关系好，有他出租屋的钥匙，只要毛小若想来，打声招呼就能开门进来。简阅认为自己的屋子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从不在意他的忽然造访。

　　出租屋面积小，没有独立的阳台，简阅的衣服都挂在窗边、直接晾在屋内。阳光被衣服挡了大半，稀稀疏疏地从间隙里漏进来，形成间隔不均的光条。

　　顾瞿宁儒雅温和的脸被道道分割，一半在光，一半在影，朦胧中带了点神性。简阅坐在地上，长刘海挡住了眼睛。他撑着下巴盯着报纸，不知道在想什么。

　　“阅哥阅哥，我给你带了车仔面，快趁热吃！”毛小若几下蹬了鞋子跑进来，蹲在小茶几旁边，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上面。

　　“嗯。”简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继续看他的报纸。

　　“油都洒出来了。”毛小若看着自己手上的油污，满脸嫌弃。他转了一圈没找到纸巾，盯上了沙发上那张报纸，“阅哥，报纸借我擦个手，顺便垫一下桌子。”

　　简阅还没反应过来，毛小若那只“魔爪”已经伸向了印有顾瞿宁照片的报纸。

　　“别动那个！”简阅着急喊了一声，把毛小若吓了一跳。他捏着报纸动也不敢动，委屈巴巴：“阅哥，借我张报纸都不行啊......那你给我找张纸！”

　　简阅无奈，把报纸从毛小若的爪子底下解救出来，找了张湿纸巾擦干净。还好，只有边缘部分沾上点油污，脸上没有。

　　“一张破报纸都比兄弟重要，我算认清你啦！”毛小若自己把湿巾拿过来，边埋怨边擦手，擦完手后把脏纸垫在面盒下面。

　　“这报纸我还有用。”收拾好报纸，简阅才想起来安慰朋友。

　　“你关心峰会的新闻干什么？难不成你想到赚钱的法子了？”毛小若趴过来，兴奋地说，“阅哥，我就知道你是最牛的，你脑袋瓜好使，我相信你很快就能还上钱。”

　　“没有这么容易。”简阅轻揉眉心，叹口气。

　　毛小若打开面的塑料盖子，香气瞬间溢出，他享受地吸了几下，把打包盒推到简阅面前：“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阅哥你一定想到办法了，边吃边说吧。”

　　简阅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毛小若哪来的自信，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毛小若却相信他可以解决。毛小若帮他还了好几万的债，却从不催他。

　　他的人生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但幸好还有朋友这笔财富。

　　简阅拆开筷子，去厨房拿了个碗把面分成两份，他一份毛小若一份。毛小若一直在等他说，他却沉默着吃完了全程，还剩一口的时候方道：“我打算去碰碰运气。”

　　“去哪里碰运气？”毛小若又关心又好奇，眼睛睁得大大的，终于看向那张报纸，“你......你说的碰运气该不会和顾......顾瞿宁有关吧。”这猜想太过奇特，连他自己都结巴了。

　　“嗯。”简阅不遮不掩，承认得直接。

　　“怎么可能呢？顾瞿宁和咱们可是两个世界的人，且不说他没有任何理由给你钱，你想见他一面都难啊。”毛小若觉得简阅这回白日梦做大发了，“阅哥你又没有能让他投资的东西，也没有熟人能让你走后门见到他。虽然顾瞿宁是个gay，阅哥你又长得挺好看的，但你......”

　　毛小若自言自语的，一个人嘀咕半天，简阅听到一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出言打断：“你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说的都是事实啊。”毛小若又委屈了。

　　简阅无语：“那什么......顾瞿宁是gay......”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缓了缓才继续：“这种私事你打哪儿听说的？”

　　“网上都这么说，他之前有同性恋人在国外的。”毛小若八卦地凑近一点，“而且他现在住的地方就在我一哥们家附近，来来往往的都是男人，一个女人也没见到。”

　　“出来办公，当然工作重要。”简阅觉得再正常不过。

　　“那非工作时间也不消遣啊。”毛小若别别嘴。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身旁的男人，因为俩人认识得久，他很长时间都忽略了这人的颜值。

　　简阅从不打扮，但随便套一个T恤或是卫衣就很好看，皮肤好、身材比例好，天生的衣服架子。

　　“但我觉得你可以试试。”毛小若经过内心权衡，忽然非常认真地说。

　　顾瞿宁是见多识广，但眼界再高，喜欢的还不是人？大家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能有多大差别？

　　他阅哥不差！

　　简阅呛了几下，沉声道：“我没想试。”

　　“阅哥，这不丢人，你就当去谈恋爱。你看他这几天孤身一人，在这陌生的城市，不正缺一场浪漫的邂逅？又不一定要有结果，等他回去，给笔分手费不过分吧。对他来说都是小钱，但对你来说这钱可是能救命的。”

　　“你哪里学的一套一套的？”简阅无奈微笑。

　　“别说我三观歪啊，我在朋友的事面前没三观。”毛小若道。

　　简阅把他的话反复在脑子里过了几遍：“这不好。”

　　“你觉得我的提议不好，那你打算怎么做？”毛小若没辙了。

　　简阅想了想，把茶几底下那个绒布盒子拿出来，亮出一个石头状的物件。

　　“石头？”毛小若凑近看了一会儿，“这个值钱吗？”

　　“不是石头，是菩提。”简阅纠正。

　　“这么大的？”毛小若瞪大了眼睛，“第一次见。”

　　“嗯，我一个亲戚送我的。我打算把这个卖给他。”简阅注视着盒子，眼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

　　“这玩意儿有那么贵吗？卖个几万顶天了吧。”毛小若有点失落。这样看来，阅哥要想把债还清，得卖多少颗菩提啊。

　　“能卖多少卖多少。”简阅也拿不准顾瞿宁能为了个物件花多少钱，对他来说，多一分钱都是极大的帮助。

　　有钱人都喜欢花钱在无用的东西上，再给这东西编点故事或者好兆头，就更值钱了。简阅觉得这方法很可行。

　　“我还是觉得你这法子不如我那个......”毛小若挠挠脑袋，正准备继续劝，又被简阅打断：“你问一下你那个朋友，顾瞿宁住哪儿？”

　　“这个容易，我朋友住在琴湾的果园附近，果园后面是别墅区，参加峰会的嘉宾都暂住在那儿。不过我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啊，他们每天都有专车接送，你十有八九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