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租女友》无心低语

1、银座

　　夏油杰在银座的路边捡到绫川爱歌的时候，少女正抱着个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地写上“日租女友”的大牌子，蹲在路边发呆。

　　不像是认真揽客的，倒像是个失魂落魄的失足少女。

　　发呆的时候，失足少女腾出一只手低头看手机，夏油杰无意凑近去看，但还是不经意间瞥到一眼。

　　这要怪他出众的视力，他想，但又不完全怪。
　　手机界面停留在主页的背景图纸上，身穿盔甲的超级英雄自黑夜中腾空，她的目光漫无目的，眼神没有聚焦，翻看手机显然只是无聊，她甚至不知道拿出手机该干什么——没看她现在正对着它发呆吗？

　　银座街头人来人往，繁华又冷清，那是一种寂静的烟火气儿。

　　但夏油杰注意到蹲在街边的小姑娘，当然不是因为她漂亮，也不是因为那个日租女友的牌子。

　　他只是注意到她身上浓郁的咒力。浓郁乃至馥郁，这意味着她不懂得如何收放自如、收敛气息；然而周围却没有咒灵胆敢靠近，这又意味着她的咒力十分强大，寻常咒灵一触即碎。

　　英俊的黑发青年朝少女走过去，在月色底下向她露出微笑，然后他伸出手——

　　这一举动终于吸引了少女的注意。她抬起眼睛看他，眸色和发色都是极尽透彻的莫兰迪灰，干净得有些冷冽。
　　但紧接着，绫川爱歌莫名其妙又有点儿迟疑地说：“……先生，我要下班了，明天早上八点开始接单。”

　　夏油杰：“……”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他终于让绫川爱歌相信他不是想要租女友的——她居然还很失望地“哦”了一声——他和她交换了名字，他说他叫夏油杰，于是她说，她叫绫川爱歌。

　　“您真的不租吗？”发出那失落的声响后，少女不死心地问道。

　　“……”她此刻像极了推销的。

　　夏油杰并不动摇，他坚定地拒绝道：“是的，绫川小姐，我只想和你谈谈。”

　　绫川爱歌立马警惕起来，少女警觉地战术后仰，耳朵微微动了一下，珍珠耳环摇坠，在冬夜里染上红意的耳垂小巧又玲珑，像一块落血的璧玉。

　　其实也像一只哈人的小猫，他想，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让他想到美美子和菜菜子，于是眼睛里又不自觉地带了一点笑意，温柔的光流淌揉进那双紫水晶似的眼眸里。

　　未承想她却更加警惕了，看他的眼神像看什么不怀好意诱拐未成年的变态，这一次她直接了当地说：“我没犯过事儿，卖艺不卖身……除非加钱。”

　　“……”
　　除非加钱这四个字就很灵性。
　　夏油杰发现，他今天晚上好像总是在无语——特指遇到绫川爱歌之后。

　　“我对你没有恶意。”他苦口婆心地说，“只是有些事不适合在这里说。”
　　男人转头看了眼晚间八点却依旧不散的人海，示意道，“这里人太多了。”

　　绫川爱歌心说这不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这男人果然变态，不安好心，黄鼠狼给鸡拜年，兔死狐悲，鳄鱼的眼泪……
　　乱七八糟的成语她用不明白，如果可以为自己辩解，那她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她国文学得不好。

　　但没有关系，她想，有一句话她用得明白，叫做艺高人胆大。
　　她艺高，能打，所以胆大。

　　这么跟不打算成为自己潜在客户的陌生男子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夏油杰的手悬在空中半天还没收回去，她想了想，按灭手机，给他这个面子，也给自己一条下班回家的活路，女孩儿纤细光滑的五指就这样落入男人宽大而微微散发着热量的掌心。

　　夏油杰终于笑了一下，他把绫川爱歌拉起来，等她站稳，这才慢条斯理又温和地说：“我们可以去那边聊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说的是旁边的一条阴暗小巷，即便有路灯也在这夜晚显得可怖昏暗。

　　绫川爱歌更加觉得此人绝非善类，尽管他生得一张好皮囊，宝相庄严，似一尊悲悯佛像。
　　果然人不可貌相，尽管这张脸漂亮得让人想流口水。她错误地想道。

　　紫眼睛的狐狸把小猫似的女孩儿带到那条隐蔽无人的小巷，他穿着高专的教师制服，一身黑，不起眼的款式和颜色却被这么个衣架子撑出秀场气派；反观绫川爱歌，她好像不怕冷似的，大冬天只穿了条吊带连衣裙，披着的短毛衣外套看着也不能阻挡多少冷风，不过聊胜于无。

　　出于绅士风度，夏油杰礼貌地表示，如果她觉得冷，他可以借给她他的外套。
　　绫川爱歌说不用，速战速决。她哈了口气聚在掌心，低头摸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支烟。好家伙，本来还没怎么发抖，但烟雾掠过喉咙和胸肺时劲头上来，她反而觉得有点冷了。

　　见夏油杰低头看她，绫川爱歌再一次觉得莫名其妙。她决定对这个奇怪的男人表现一下陌生人的友好，于是她举起打火机问他：“你也要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油杰说，他感到头大，因为他忽然发现这好像是个问题少女——不过没点毛病的人怎么会大半夜出租自己呢？她还是个未成年，即便化再秾丽的妆也掩盖不住那种自然的天真。很多话在舌尖盘旋几圈儿，他最后只是说，“但是，吸烟有害健康。”

　　“我知道啊。”绫川爱歌没精打采地说，“过一阵就不抽了，没钱买新的。”

　　“……所以你才出租自己吗？”

　　“嗯，不过不完全因为这个吧。毕竟要恰饭的嘛。”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

　　毕竟她要勤工俭学交学费的，而且学校那地方傻逼太多，还不如放学早早出来赚钱补贴家用。
　　她是真的缺钱。

　　夏油杰又无语了，并且他非常头痛——问题少女啊……
　　不过，咒术师又有几个没有些毛病在身上呢？他自己就不说了，单是悟那个家伙，他一个人的毛病就足以撑起咒术界的半边天了。

　　想到五条悟他又是头痛，他倒好，开开心心地带着学生出任务摸鱼去了，一点儿也不像个人民教师。而真正的人民教师夏油杰本人呢？他正在这用心良苦地试图诱拐无知少女。
　　……咦，他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夏油杰出了一会儿神，在绫川爱歌眼里这人就是无缘无故地开始发呆，她有点儿担忧又有点儿害怕，心里想的是，万一这人脑子有毛病讹上她可怎么招。

　　“嗨，叔叔。”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在男人眼前挥了挥，这才把他的心神找回来，“你要说什么，快点儿说行吗？我家里的咖喱饭要过期了。”
　　她装的，她家根本没咖喱饭，她减（没）肥（钱）只吃促销减价时买回来的鸡蛋。

　　但夏油杰有点被那声“叔叔”打击到了，他抬手，屈起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想他看起来有那么老吗？要被花季少女叫叔叔……呃，虽然从年龄上看确实如此，但他自以为他保养得很好。咒术师就是全日本最社畜的社畜，风吹日晒，加班加点，不保养不行。

　　这时候他又有点羡慕五条悟，不知怎么的，六眼的持有者就算熬夜通宵脸上都不会落下个黑眼圈。
　　悟出门瞎晃悠的时候，碰见的女孩子可不会叫他叔叔，再不济也是先生。

　　夏油杰叹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这个强大而不自知，此刻稍微有点不耐烦的女孩儿。

　　“绫川小姐。”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又轻柔，像一支袅娜歌音融进皑皑冬夜里。今夜没有下雪，但他那似乎天生带笑的清澈嗓音就成了初降的细雪。

　　该怎么形容，冬日里第一捧新雪被拢到她面前，带有一种圣洁雪白的美。
　　一尘不染，纯净里生出媚。

　　“——你听过咒术师吗？”

　　绫川爱歌：“……哈？”

　　这人，来传销的？

　　第不知道多少次，她感到荒唐和莫名其妙。

　　“那是什么？”她问，已然麻木了，这个夜晚不太寻常，而她已经打算报警了，“呃，跟复仇者联盟一样吗？”

　　“……”夏油杰说，“不太一样，但共同点是超级英雄和咒术师的目标都是保护弱小。”
　　不是保护“弱小的普通人”，也不是保护“普通人”。但这并不是属于咒术师的责任、义务，又或者枷锁。
　　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随意的救济」。
　　他已经想明白这一点了。

　　九十九由基没有误导他，也没有人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夜蛾校长和悟打醒了他。

　　“睁开眼睛看看吧，杰。”五条悟对他说，“「普通人」不是「弱小」。看看你面前的景象——这与咒灵无关，一切都是你眼中弱小的非术师造成的。而拯救这一切的并不是身为术师的我们，而是身为非术师的普通人。”
　　那是一次，纯粹人为的绝望事件。不是出自咒灵之手，而是出自人类。

　　人类就是这样的东西。残害同胞，生杀予夺。但他们之中，有时候也会有人站出来选择拯救。
　　——这就是他在那次事件中领悟到的全部。从此他意识到，他的「拯救」是过于傲慢的非义务，而非术师也并不意味着弱小，他们之中也有强大而坚韧的存在，无关咒力。

　　“我们不能拯救所有人，夏油。”夜蛾正道对他说，“人都会死去，在咒术师眼中只有两种人，能拯救的和不能拯救的。而后者——那是生死之间抉择的必然，我们无法控制。掌控生死和大义的拯救太过于傲慢了。”

　　““——你不这么觉得吗，杰？””
　　他们俩异口同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