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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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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南郑几百里路以外的徐永没有听到这番任性的话。他此时正身处岷江河畔青城山麓的一处草庐中,可以依稀看到都江郾宝瓶口,看岷江江水汹涌地从这个前朝李冰的遗迹两侧汹涌流过,发出轰然的声音。
自从他被司闻曹秘密地送到成都以后,司闻曹正司把他安置在了都江郾附近的一处安全房子内。这处房子是司闻曹的产业,专门用来安置身份特殊的人员。附近的农民和渔民只知道这栋草庐与官府颇有关系,于是也都很少接近,更不要说对里面的人产生兴趣了。
陪同徐永一起的有两个人,他们负责这位流亡者的安全;另外一方面,他们也负责监视徐永。一旦徐永有逃走的行为——这种事经常发生在流亡者身上——他们可以不经请示直接格杀。
成都司闻曹的负责人董允曾经非公开地接见了徐永。郭攸之首先对徐永弃暗投明的行为表示赞赏,然后说目前朝廷还不能公开对他予以褒奖;等到这一次的战事结束以后,诸葛丞相会向朝廷进一份奖惩升迁表,到那时候徐永会和那些战争中立下功劳的人一并进行封赏。
于是在现阶段,徐永只能蛰伏于江边的草庐中,每日无所事事地翻阅着经书,要么就在院子里打打拳。原则上司闻曹并不禁止他外出,但每次出去总会有两个人紧跟着,所以徐永每天只在快接近傍晚的时候去江边散散步。
这一天傍晚,徐永如平常一样,在两位“跟班“的陪同下沿着山间小路前往江边散步。这一条小路依山势而行,原本只是憔夫和放羊的农民踩出来的一条痕迹,后来被官府整修拓宽过。路面尚算平整,只是有些地方蜿蜒曲折,走起来十分惊险。小路两侧均是郁郁葱葱的密林,植被茂盛。松树、柏树伸展出的树枝往往交错过小路上空,将路面掩映成一条绿色甬道。行人与江水之间相隔只有几丈,甚至能呼吸到那种江水的潮湿气息。
徐永穿的是一身短袖束口的丝布衫,袖口和裤管都用绳子缚紧,脚上是一双藤草平底鞋,这样方便在山中穿行。他身后的两个人也都是同样的装束,只是比徐永在腰间多悬了一把短刀。
三个人轻车熟路地行走于小路上,不时扶一下两边的树杈,以免被地面的苔藓滑倒。昨天刚刚下过一阵雨,地面相当潮湿。徐永走在最前面,两位陪同者则在他身后三尺紧紧地跟随。
徐永一边走一边做着深呼吸,雨后的气息闻起来十分惬意。小路在前面突然急速转向右侧,徐永放慢了脚步。一是防止速度太快冲出悬崖去,二是为了让后面的人放心:那两个陪同者一旦视野里看不到徐永,就会变的十分紧张。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大腿因运动而微微发酸。
当那两个陪同者也转过弯来的时候,他们惊讶地发现徐永没有往前走,而是蹲在地上。陪同者之一问道:徐先生,怎么了?“ 徐永皱起眉头,用手指了指他身前的地面。陪同者们循着他的指尖望去,看到混杂着泥巴与树叶的路面上有一个脚印,在湿土显示的十分清晰。
“这是什么?”陪同者问道。
“一个脚印。”
“那又怎么样?”
“一个不同寻常的脚印。”徐永说,他毕竟是一名专业的情报官员,对于危险有着天然的嗅觉。
陪同者想问问这个脚印究竟为什么如此不寻常,但是这个问题没有机会问出口。在突然间,五个黑影从两侧的灌木丛里跳出来,两名陪同者甚至连呻吟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倒在了地上。
徐永侥幸躲过了第一次袭击,他立刻猫起腰抱住其中一个黑影的腿,拼命向前推去。在狭窄的小路上这个攻击策略很有效,黑影无法攻击到位置比较低的徐永,又施展不开手脚,结果被狼狈地推倒在地。徐永一见得手,立刻跳起来朝前跑去。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了十几遍,前方有一处通往山顶的岔路,那里有一处守林人的屋子。
徐永拼命地跑,两条腿交替在泥地上快速移动。他跑的十分狼狈,连滚带爬,但毕竟已经与身后的黑影拉开了一段距离。他没有余暇思考那些黑影到底是谁派来的,他现在只是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越过一片隆起的山包,徐永看到岔路就在眼前十几丈以外。就在这时,他陡然看到另外两名黑影出现在前方,挡住了去路。徐永喘着粗气,感觉大腿的酸劲儿愈发强烈。
他认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如果运气够好的话。前方的两名黑影逐渐逼近,徐永注意到他们虽然蒙住面部,但双眼仍旧裸露在外面。他装做摔倒在地,双手各自抓了一把土攥在拳心。等到黑影靠近以后,徐永猛然把手里的土洒出去。
猝不及防的黑影被土迷了眼,慌张地用手去抹。徐永趁这个空档从两个人间隙冲了过去。这个诡计几乎就要实现了,但下一个瞬间他的后心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烈火一般燃遍了全身…………
荀诩接到徐永的死讯是在五月初,他几乎想把这份报告揉碎。
这份公文来自于成都司闻曹正司,发给汉中司闻曹姚柚曹掾。姚柚随即将其转发给了荀诩。
报告称徐永于四月二十一日傍晚在安全屋附近的小路散步途中被杀害,死因是被人从背后用钝物砸碎颅骨,整个脑袋都裂了;那两名负责其安全的司闻曹工作人员也遭到袭击,受到不同程度损伤。据现场勘察,除了徐永和那两名安全人员以外,还发现了至少六人的脚印。由于两名安全人员在一开始就遭到了攻击而昏迷,所以他们对袭击者的印象也只限于黑衣。
最先发现的人是附近的一名樵夫。他看到凶案现场后,立刻跑去附近的守林人屋。守林人马上向都江郾守备部队报告了情况。结果首先赶到现场的不是司闻曹,而是成都卫戍营的人。成都卫戍营并不知道徐永的身份,还以为他只是一名普通蜀汉国民,于是仅仅当成一般凶杀案来处理。司闻曹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得悉这一变故,尽管他们立刻封锁了成都城及附近区域,但那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凶手有一整夜的时间脱离成都盆地,他们现在可能在任何地方。
在报告的结尾,成都司闻曹认为这是魏国针对叛逃者所做的报复行动,要求汉中方面加强对可疑人物的搜捕。
荀诩为自己成都同行的无能而感到羞愧,他对裴绪恼怒地大喊道:“六个人!六个人!用脑子想想啊!这怎么可能是魏国干的!如果魏国能在成都集结一大伙人公然杀掉司闻曹重点保护对象然后全身而退,他们干嘛不去直接袭击内城皇宫!”
裴绪用眼神提醒自己的上司说话要谨慎,以免又被人当成日后评议的把柄。荀诩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语气变的尖酸: “一个情报机构,居然要等别人来通知说:‘嘿,你们重点保护的对象昨天死了。’天呐,我开始怀疑我国境内是否有真正意义上的安全场所。”
裴绪把荀诩丢在地上的报告捡起来,略带同情地说道:“别埋怨他们了,这已经在成都引起了不小的风波,那些家伙现在是焦头烂额。”
由于最先赶到现场的是成都卫戍营,司闻曹无法继续保守秘密。他们不得不告诉军方徐永的真实身份,这才换回了徐永的尸体和那两名安全人员。很快这一消息不胫而走,成都各界的反应都很强烈。一部分朝廷官员认为司闻曹居然窝藏一个与汉室不共戴天的曹魏官员,大为愤慨;另外一部分朝廷官员则谴责司闻曹对弃暗投明者漫不经心的怠慢,他们说这本来是一次绝佳的政治宣传机会;而军方也十分不满,因为司闻曹抓了条情报大鱼在手上却不肯与他们分享…………总之,成都司闻曹的曹掾将是这段时间内蜀汉最不幸的人了。
这个消息对汉中的冲击也是巨大的。谁也没有想到徐永居然在成都遇害,尤其还是在这一敏感时期。姚柚紧急召见了荀诩、杜弼、阴辑、马信等司闻曹官员,商讨该如何应对。
讨论并没有产生什么有建设性的成果,毕竟事情发生在成都,汉中的司闻曹鞭长莫及。与会的官员中很少有人真正觉得悲伤——毕竟徐永不过是一个魏国来的流亡者,而且他的价值已经差不多榨干了。官员们的愤怒只是因为他们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唯一对徐永的死感觉到伤感的只有杜弼一个人,毕竟徐永曾经救过他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