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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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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房里,卫长缨正在品尝小珠制作的甜品,今日小珠在市集吃到一种用梨做的甜点,便回来想要试做,于是请卫长缨来品尝。
可做了几个时辰,依旧不是小珠吃过的味道。
“那个好像软一些,我这个太甜了。唉!又失败了!”
何止太甜,简直甜得不能进口,喉咙里发齁得厉害。“你少放点蜜试试,说不定下次就成功了。”不过卫长缨还得鼓励小珠。
这时李星回大汗淋漓地进来,头上、衣裳上以及靴子上皆是湿漉漉。
“怎弄成这样?”
“有一匹马不听话,把水桶踢翻了,溅了我一身。”
刚才李星回说要去给马槽的马匹刷洗,他不像大周的世家子弟不事家务,居然勤劳得很,每日除了擦拭他的弯刀,将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有时还侍弄一下花朵。
马槽里有十来匹马,每两日都需要刷洗一遍,至少得忙得近两个时辰。
他并不嫌脏嫌臭嫌麻烦,草原上的人天生对马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那如同他们的家人。
因为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他们去任何地方都少不了马。
他们生在马背上,死在马背上,这种对马的感情是农耕的中原人无法理解的。
或者说,中原人对耕牛的热爱,就如同北狄人热爱马。
“还有你治不服的马吗?”卫长缨揶揄他。
“当然有了,每匹马的性格不同,有的温顺,有的桀骜不驯。”谈起马,李星回滔滔不绝,他熟知每匹马的性格,还有它们的优点和缺点,知道每匹马的耐受性,能跑多远。
他撩起袖子擦头发,但哪能擦得干。
“别擦了,我令人打热水你沐浴,须得洗个热水澡才行。”
下人将热水抬到内室,卫长缨寻出干净的衣裳放在案台便推开门出去,李星回诡笑着拽住她,不经意用后背将门给抵上,然后插上门闩。
“你沐浴吧,小珠还要我替她尝甜点。”卫长缨作势要走。
“明日再替她尝。”
卫长缨也确实不想再尝,直到此时嗓子眼还在发齁。“那好吧,我整理衣裳。”
这几日天气晴好,卫长缨便想将一些厚衣寻出来晾晒,还有天变暖,小虫子越来越多,须得剪纱贴窗。
李星回挠了挠头,居然失败了,不过一计不成,还有二计。
他慢吞吞地脱衣裳,一面不怀好意地瞅着卫长缨。
“长缨,我后背很痒,好像长了什么,你过来帮我看看。”李星回忍不住笑,若笑出来就被卫长缨看出他的诡计。
卫长缨信以为真,放下衣裳便来浴桶前,李星回煞有介事地指着后背。“就是这里,你看看是长了什么东西,痒得很。”
“我看看。”
他后背的皮肤甚是粗糙,汗毛浓密,卫长缨仔细地看,并没有长什么。
“是这里痒吗?”卫长缨按在他伸手指的地方。
“嗯,就是那里。”
“没长什么,可能就是你出汗多才感觉痒。”卫长缨笑道。
“你帮我洗。”李星回笑嘻嘻地将绢巾塞到卫长缨手上。
卫长缨无奈地摇头,握着绢巾给他擦拭后背,他性格不喜静,一天下来都在动,出汗比常人多,况且他又怕热,这京畿不比北狄严寒,自然出汗更多了。
“长缨,你再擦重一些。”
他皮厚肉粗,卫长缨擦得轻,本来不痒的后背就仿佛真痒了。
“好。”卫长缨加重了手中力道。
“再重一些。”
“还要重一些,看来我要拿刷马的刷子来给你刷了。”卫长缨揶揄他。
“就这么办,不过你帮我刷。”李星回眉开眼笑。
卫长缨细心地擦洗李星回的肩膀,李星回的肩膀比普通人宽厚许多,手臂、肩、背上皆是结实的腱子肉,摸起来硬硬的,加上他皮肤粗糙,汗毛重,摸起来的感觉就像是触碰到茅草一样刺手。
李星回舒服极了,他回过头望卫长缨。
两人四目相对,这一瞬间目光定住,好像从彼此的眼神里都看出些什么,但很快卫长缨便移过眼神。
“长缨。”李星回声音喑哑。
卫长缨应了一声,没敢看他,目光望向案台上的红烛。
烛光灼灼,焰心跳动,就如同她的内心,她听得李星回声音中的渴望,她开心,却又羞涩,她不安,却又欣喜。
“长缨。”李星回又叫了她一声,声音压得很低,宛若是野兽的嘶鸣。
瞬间卫长缨将手中的绢巾扔到浴桶中,向门外奔去,但她才跑出一步便被李星回抓住手臂,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已经坐在浴桶中。
浴桶里的水本来就深,李星回坐进来后,水面涨高,卫长缨再一进来,水立即漫过她的头顶。
刚觉两眼一抹黑,头就浮出水面,卫长缨舒了一口气,但定眼一瞧就羞得面红耳赤,原来她坐在李星回的腿上。
“长缨,你跑什么?”李星回呵呵地笑。
“我,我见水凉了,去端一盆热水来。”卫长缨作势起身。
可李星回的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她完全动弹不得。“嘿嘿!我还以为你把我当成狼要吃你,吓得要逃走。”他笑得更大声,满脸猖狂。
他还真是一头狼,没有人的力气比他大,他一只手就能让卫长缨不能动。
卫长缨不敢看他,咳了一声,道:“水凉了,我给你擦干身子,不然会生病的。”
这样强壮的身子是不会生病,他从小就生长在半年冰天雪地的草原上,只穿着亵裤在雪地中打滚,用雪沐浴。而只有来到大周,他才开始洗热水浴。
“长缨,你看我呀!怎么不看我?”李星回摇晃她。
卫长缨被他晃得头晕,只得转过头去看他,两人的目光相触,霎时宛如有烈火在李星回的眼中燃烧,卫长缨不由又羞涩地低下头。
李星回扶起她的下颌,只见那张容颜如花般娇艳,如明月般皎洁,如朝霞般璀璨,美不胜收。
卫长缨面上湿漉漉的,浓密的睫毛上凝着水气,宛若一株被风雨催折的花株。
李星回嘴角浮着笑,他拿起放在屏风上的衣裳,向前一挥,衣裳卷起来的风吹熄案台上的烛火。
满室的黑暗,只剩下水声轻轻晕动。
“君侯,缨娘,相公来了。”门外传来小珠着急的声音。
顿时屋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慌着从浴桶里起身,不料李星回踩了卫长缨的脚,而卫长缨的额头磕在李星回的胸膛上。
“小珠,你带相公去正堂歇息。”
卫长缨吃惊,这深夜里父亲怎会来到女婿家中,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两夫妇点燃蜡烛,穿戴整齐后急急忙忙赶去正堂。
正堂里卫尊一脸严肃,一声不吭,小珠侍立一旁不敢做声。
以卫尊的长辈身份,在深夜亲临女婿家中必是有要事,小珠生性伶俐聪明,她一见卫尊的神色只知是有大事,哪里还敢开口。
“阿爷。”
“岳父。”
两夫妇一踏入正堂,卫尊便道:“小珠,你先出去,在门外守着。”
小珠慌地答应,出门后便将门带上。
卫长缨见卫尊屏退小珠,似乎是怕人听到,遂道:“阿爷,发生了什么事?”父女俩之间也不必拐弯抹角,深夜来必是要事,卫长缨干脆开门见山。
她审视着卫尊的神色,卫尊脸色铁青,似有怒意,又似有慌乱。
卫尊也不说话,眼直直地盯着李星回,浓眉俊眼,实在是相貌都高于另两个女婿。
但是,他的出身就是个麻烦啊!可不,这才几日麻烦便来了。
“岳父,可是与我有关?”李星回眼见卫尊只看着自己,便猜测卫尊所来与自己有关。
卫尊叹了一口气,手握拳头,道:“大郎子,这几日你就没听说什么吗?”
“听说什么?”卫长缨问道。
李星回有些犯糊涂,他除了晋见昭元帝,便就是呆在侯府里。“岳父,请明说,子婿糊涂。”
卫尊见他神色,心知他未知晓,便道:“前两日起,京畿就有一股流言,说你并不真心归顺大周,而是暗中作北狄的内应,企图与乌桓大单于里应外合灭我大周。”
“啊——怎会有如此流言?陛下应该不会相信此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吧?”卫长缨吃了一惊。
“别的事应该不会,但事关江山社稷,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卫尊对女儿的态度不满,这可不是小事,只要沾上就是诛灭九族的大事。
“岳父,那我明日就进宫见陛下,向他表明决无二心。”李星回也觉突然。
卫尊摆手,盯了李星回一眼,道:“此事说不清,你越解释越黑,没人会相信你。”
“阿爷,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卫尊又叹了一口气,道:“什么都做不了,听天由命吧。”
伴君如伴虎,即使他身为昭元帝的姐夫,但他一生敬小慎微,就怕犯错被人揪住把柄,一招行错,全盘皆输。当初他反对这门婚事的原因就在此,那是将全族人的身家性命都放在李星回身上。
“阿爷,我不信陛下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这些流言属实。”
李星回也点头,道:“陛下是贤明之君,定不会相信。”
卫尊见他俩还在大意,气得甩袖子,怒道:“你俩真是……”他原想骂两人无知无畏,天子的心可不是普通人能揣测,瞬间是风,瞬间是雨,这天下人的性命都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算了算了,你俩也不懂这官场险恶。”
卫尊认命地闭上眼。
他努力耕耘官场几十年,才有这尚书仆射之位,在京畿赢得了这份家业,只怕转眼就要拱手送人,甚至还要送掉身家性命。
“阿爷,这股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卫长缨感到奇怪。
“咱府里的下人在市井听到的,说就是传了几日,很多人都听说了,只怕很快就会传到陛下耳中。”
一句话似乎是提醒卫尊,他毕竟老谋深算,空穴来风,必有缘由,盯着李星回道:“大郎子,这几日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不成?”
卫长缨和李星回对视一眼,他们只和齐国夫人郦君月发生过不快。
“阿爷,前两日我们遇到齐国夫人,因为马车的事发生争执。”
“那是了,齐国夫人刁蛮任性,自恃陛下宠爱,在京畿横行霸道。大郎子,你与她发生不快,她暗中令人放出这些流言,这种行事确像她所为。”
“阿爷,那我们既知道是齐国夫人所为,那可否禀报给陛下?”
卫尊摇头,道:“不可,现在我们没有证据,陛下也未必会信。”
“只要找到流言的源头,就可以证实究竟是何人所为。”李星回心中也倾向是齐国夫人所为,但他不解为何齐国夫人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这一个个追查起来也不是短时间,何况传到陛下耳中就是片刻的事。”
卫尊再次摇头,他不赞成追查的办法,耗时日不说,也不一定有用,如若对方不认,也拿他们没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卫长缨心领神会,立即道:“阿爷,你是说我们直接找齐国夫人吗?”
“去赔个罪道个歉。”
卫长缨瞅了李星回一眼,他紧抿着嘴唇,便道:“阿爷,我和阿郎知道怎么做了。”
“那行,你们两个好自斟酌,这可不是小事,是杀头的大事。这样,你们去赔罪稳住齐国夫人,探探她的口气,我这边也派人查流言的源头,双管齐下。”
夜很深,卫尊不敢再呆,他也是找了借口出来,未免将此事告诉李元青,不然李元青准会闹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也晚了,你阿娘还在府里等我,我现在要赶回去,就不说多。”
两人送卫尊出门,李星回扶他上马车,一直目送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长缨,是我连累你,连累岳父。”李星回抓住卫长缨的手。
“我们夫妻说什么连累不连累。”
“明日我就向齐国夫人负荆请罪,请求她的原谅。”李星回明白卫尊的顾虑,只要这流言传到昭元帝的耳中,那将大祸临头。
“明日我和你一起去见齐国夫人。”
“长缨,你还是不要去。”
“我当然要去,我们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你别担心那齐国夫人会让我难堪,无论她说什么,我们可不是要照做。”
卫长缨握住李星回的手,他们有太多要保护和照顾的人,如果他们一旦出事,被牵连的人就会数不胜数,那时血流成河。
既然要去赔罪,自然得备礼物,卫长缨打开自己的嫁妆箱子,但看来看去所有物品都不够珍贵,这表达不出致歉的诚意。
思来想去,卫长缨便从墙壁取下柳之元《菊花赋》真迹。
“不可。”李星回赶紧阻止她。
这是卫长缨生母的遗物,且又是书法大家柳之元的真迹,价值连城。
“阿郎,现在事关我们族人的生死,这《菊花赋》虽贵重,但永不及人命重。”说着,卫长缨推开李星回的手,将《菊花赋》卷起,用布袋封好。
李星回看着她,眼圈泛红,唇边千言万语却是一句都说不出。
大恩不言谢。
卫长缨的这份恩情,他会刻在骨子里,终生想着报答她。
此时无论他说什么,那都表达不出他的感激和折服。
清晨,夫妇俩乘马车赶往齐国夫人府上。卫长缨拂开帘子,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她笑道:“阿郎你看,太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