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魂》碧水莲君

52、前生（二十）

　　这么多乡勇，训练装备吃的用的都是要花钱的，虽四乡按自己的能力都出了供养钱粮，但仍远远不济。好在周家家大业大，周霆又正在变卖田产，故而差额部分多是周家担承。
　　不知是否因为险些受辱的经历，周雨于此事更不反对，而甚是支持。周霆得他如此，心下大慰，更是放开了手脚。
　　周家的田产渐渐买得差不多了，周族长的心疼得慌，虽然这一点不影响他在购买田地时拼命压价，但是他收起地契，便摇摇头喃喃地骂周霆：“败坏祖宗家业！”

　　他不敢对着周雨抱怨，周雨历来对他不卑不亢，诸事却也不容他置喙，当年更为了他贪婪族中钱粮冲突过两回，弄得他颜面失尽；他更不敢对着周霆抱怨，周霆性子刚烈，历来就对他颇多不满，如今更在四乡备受尊敬，手下又有几百乡勇，连县城的官老爷都要礼让三分；他便只有对着木子抱怨。
　　木子处事伶俐，木子脾气又好，可是再能忍受的木子听多了那唠唠叨叨也是难以忍受的。
　　要不是每次唠叨过后，有那么一抹倩影带着歉意的一杯清茶，那如花笑靥作为弥补，木子真想拔出自己的刀来一刀捅过去，天下清静！
　　好像是为了那抹倩影，木子微笑着，不时说几句话，既不迎合，也不反对，但足以让族长说下去了。于是木子在族长家来往的次数更多了，几乎比周家兄弟更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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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淅沥沥地下着，下得廊下的滴水沟里淙淙地流淌；下得窗前那碧绿的树影像翡翠似的要透明。
　　周雨坐在书案跟前，看着外面廊檐下珠链似的檐水出神。连身后的脚步身都没有听到。
　　“哥，你在做什么？”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周雨微微一怔，回过头来，却是周霆。周霆一身白色衣衫，锦带束发，身长玉立正托着一个药盏站在他后面。周雨伤心秋荻之死，从此后身边不设贴身书童。周霆途中见厨房送药来，便接过端了送来。
　　“哦，我看看这些账目。”周雨淡淡地说，但看向周霆的眼光却比平常温和了几分。

　　“这些账目有什么好看的，”周霆说，走上前把药盏放在书案上，责备道，“这个交给木子就行了，你要好好休息。”他说着，又走到旁边拿起一件衣服披在周雨肩头。
　　周雨端起药盏，慢慢饮尽，才道： “那怎么行，人家毕竟是客人。”
　　周霆不以为意，笑道：“怕什么，反正他也理了这么久了。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又被上次那么一折腾，要好好休息才行。”

　　提到上次被掳，周雨眼中闪过一抹难堪和伤痛，落到周霆眼里，便知道自己说话莽撞了。连忙用其他话茬了开去。
　　外面一阵冷风吹过，雨更急了些。冷风吹得周雨噤了一下。
　　周霆连忙连忙伸手关上窗户，转身见周雨药已经喝完，一把抱起他。周雨大惊，连忙要挣：“这是大白天，你……。”
　　周霆在他耳边道：“下人们都让我打发做事去了。再说，我不动你，只让你好好歇歇。”
　　便将周雨横抱着，至榻前放下，除了他鞋袜将他放在榻上，侧身躺在他身边，揽他进怀，拉过被褥盖上，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低低道：“睡一会儿罢。”
　　周雨在他臂弯里，温暖而坚实的臂弯，头上是他暖暖的呼吸，耳边是隐隐有力的心跳，不由得觉得心中暖暖的。
　　窗外，秋初的雨，带着凉凉的寒冷冲刷着天地。窗内，周雨在温暖的臂弯中终于渐渐阖上眼睫，渐渐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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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雨乍停。
　　木子要回家去一阵。木子家一直以来都似乎忘了这个漂泊的叛逆的存在，这次不知为何，竟然打听到木子的下落。命人带信来叫他回去。
　　木子本不想回去，那冷漠的从来没有把他当人的地方，在木子心里从来就不是一个“家”的存在。木子只是把信叠了两叠，塞进了枕头下面。然后去了周族长家。

　　周族长受了风寒，夫人随侍在侧，娇蕊难得出来接待一次。看见她出来木子惊讶又高兴，更是打点了精神谈天说地。可是娇蕊的神情一直有些恍惚，木子知道原因，只是一句话不提。
　　末了木子要走的时候，娇蕊才讷讷地问道：“木子哥，大表哥……还好吧？”
　　木子的脸有点僵，仍然勉强地笑着说很好很好。娇蕊咬了一下嘴唇说：“木子哥，下次你来的时候，请大表哥一起来，啊不，大表哥和霆表弟都来吧，我娘说……，好久没有见他们两个了，怪想他们的。”
　　“你呢？”一向圆滑的木子忽然冲口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娇蕊的脸先红后白，然后眼睛湿润润的，看见这样的眼睛，木子口中接下来的话语便堵在喉咙里了。

　　那天，木子意外地很早就回到了周家，去找周霆，可是他没有见到。小厮们说，二爷在大爷那里，嘱咐了人不要去打搅。
　　木子怔了好久，终于苦笑着摇摇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木子对周霆说他要离开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对于游侠来说，去一个地方很容易离开一个地方也很容易，木子当了很多年的游侠了，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木子觉得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木子对周霆坦白地说：“再呆下去，我就不是游侠了。”
　　周霆说：“不是游侠怕什么，这里可以当你的家就行。”
　　木子苦笑着摇摇头，他看着周霆，那个沧桑放任的周霆已经不见了，在他的面前，是一个幸福满足的温情的周霆。
　　木子坚持要走。
　　周霆没有再问，作为江湖男儿，他知道木子说出话来就已经拿定了主意。他只是说：“那好，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这里的门都为你打开。”

　　周家庄庄外的分岔路口，一向嘻嘻哈哈的木子忽然紧紧地搂住周霆。男人的拥抱本来就很紧，木子的手劲很大，几乎勒痛了周霆。
　　然后，木子放开周霆，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笑着说：“你会记得我的，是吧？”周霆说：“是，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木子绽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意，喃喃道：“是的，我们是朋友！”
　　然后，木子望望身后通往周家庄的那条路，路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却没有一个他认识的。
　　然后，木子翻身上马，走了。
　　阳光下他的背影萧索而孤独。

　　木子去了。周霆在路口看着他，一直到他的背影离去。然后勒转马头，慢慢地向着庄中回去。

　　秋天的周家庄，被雨水洗的干净明朗，青石的小路，两边的白墙黑瓦，有青色小溪从小桥下穿过。来来往往的人，都笑着招呼一声：“二爷!”“二爷早！”
　　周霆点头微笑着漫不经心地应答。一种平和的暖暖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是他的家，他生长的地方。

　　还未到周家大宅的门前，就看见一人策马匆匆奔了出来。仔细一看，却是周雨。周霆正在诧异他们要到哪里去。不料周雨策马到他跟前，却一把扯住他的缰绳，急道：
　　“你，你到哪里去？”周霆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焦急两个字。
　　“我去送木子。”周霆有些奇怪地说。
　　“送木子？只是送木子？”周雨重复再问。
　　“是啊，送了他我就回来了。”周霆说。

　　周雨长出了一口气，勉强笑道：“那咱们一起回去吧。”说完，拨转马头便往回走，手里依然带着周霆的马缰。
　　周霆楞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连忙双腿一夹马肚，跟上周雨的马，小声说道：“……我不过是送送他，不会走的。”
　　周雨什么话也没说，只将马缰扔还给他，使劲夹了一下马腿，“驾”一声，那马便一溜小跑去了。
　　周霆楞了一楞，连忙策马跟上。
　　两人并辔而行，周霆满面笑容侧身不知小声向周雨说着什么，终于将一向清冷淡泊的周雨，惹得微微一笑。
　　两骑越行越远，渐渐朝着和木子相反的地方去了，而他们的身后，蓝天如洗，秋光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