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缘》居小简

6、少年

　　深吸一口气，江轻清了清嗓子，到底接通了韩承霖的电话。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他就听到了韩承霖那把熟悉的的声音。

　　“小孩，生日快乐。”

　　韩承霖声音低沉，尾音上扬着一点笑意。

　　跟记忆中的一样。

　　但在此时此刻，却字句穿透耳膜，震得江轻心头难受。

　　“谢……谢谢。”江轻这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很哑。

　　韩承霖也自然听出来了。他皱眉问道：“怎么了？”

　　“我……没事。”江轻咳了一声，想坐起来给他辩解，然而手上一滑，一个意外碰到鼠标，竟然点开了电脑里的小视频。

　　暧.昧的声音瞬即泄了出去。

　　透过听筒，传到千里之外的韩承霖的耳膜中。

　　几乎迅速的，江轻挂断了电话，跟着关了视频——甚至是关了整个电脑。

　　整个房间都死寂下来。

　　然而江轻却静不下来。

　　压抑的难受再也收不住。他感到鼻酸，感到羞耻，躺在枕头边上，心头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浪潮。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是因为韩承霖那一句“生日快乐”，还是因为自己意外泄出的呻.吟声。

　　电话嗡嗡地在他枕边响起。

　　是韩承霖在锲而不舍地打给他。

　　很久很久以后，江轻吸了吸鼻子，到底接听起来。

　　只不过他接听后，并没有出声。电话那头的韩承霖，亦是沉默。

　　而二人都默契的，没有挂断这一通电话。

　　不知过去多久，江轻又吸了吸鼻子。而韩承霖在几秒之后，也轻轻叹了口气。

　　他说，江轻，只是看，是不会舒服的。

　　又说，你摸摸它。

　　那一晚，春雨连绵。江轻也算是领略了韩承霖那把嗓子的妙处。于是他索性合上眼，不管不顾的，随着他的声音动作。

　　很奇怪，韩承霖此前总是笑他。

　　可今晚没有。

　　至始至终，他只是温柔且耐心地指导他。把他所有的羞耻，都融进了他平缓的嗓音中。

　　于是最后，江轻释放出来，躺在床榻上低低喘气。

　　雨已经停了。他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忽然开口叫他：“韩承霖。”

　　“嗯？”

　　江轻沉默。好像叫他前，根本没想好要跟他说什么。

　　久久后，他才糊涂问了一句：“你那里，真的下雪了吗？”

　　韩承霖淡笑：“嗯。”然后又问：“北城呢？又下雨了吗？”

　　江轻眸子便转动，朝窗外望去。韩承霖却又开口了：“没事。你不用跟我说。”

　　他说：“我自己回来看。”

　　挂断电话后，韩承霖眯起眼，迎着伦敦稀薄的阳光，步步朝院子走去。

　　伦敦已不再飘雪。院子里都是淡淡的阳光。

　　而那一瞬间，他忽然很想回北城。

　　于是他走到韩母面前，蹲下.身子说道：“妈，我想回去了。”

　　口气跟个孩子一样。

　　韩母此时已瘫痪良久。她坐在轮椅上，仿佛理解不了韩承霖的话，却努力拍了拍他的手背，喉咙也发出含糊的三个字节。

　　仿佛是在说：回去吧。

　　*

　　江轻自打那晚韩承霖说过“我自己回来看”后，心绪便一直难安。不知是不是耻于那晚的事，他有些抗拒见到韩承霖。

　　所幸赶上开学，江轻忙着跟李元槐搬进宿舍，倒也没心思去想那些。

　　说起来，江轻这人皮相的确是生得很好，干干净净的一张脸，通透得如清溪一般的眼睛，只这么看一眼，便会对他心生好感。

　　于是乎，这开学还没一周，江轻就收到了女同学的表白。

　　彼时他正踩着夕阳，走到绿茵的操场上。女同学红着一张脸，双手递出一封粉色的情书。

　　“同、同学。我我……”女同学脸红透了，眼睛低低的压根不敢看江轻，“我——我喜欢你。”

　　江轻稍微错愕，视线落在那片粉色上。

　　“这个，你，你能收下吗？”

　　情书稍稍颤抖。

　　江轻却摇了摇头：“谢谢。”

　　女生捏紧了那封情书，咬紧了下唇，终于问道：“同学，你，是有女朋友了吗？”

　　江轻摇头。

　　女生不死心：“那，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江轻想到，她会问这么多，大概还是心里抱有一丝希冀。于是才会不停地追问，试探，想看看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哪怕是一点点。

　　他走神间，女生已经顶不住压，匆匆跑了。

　　他抬眼望向女生的背影，忽然又想，或许，对比起来，他比她勇敢多了。

　　又或许，他其实更怯懦。

　　收回视线，江轻转过头来，却不期撞进一双温润的眼眸。

　　那双眼眸带着一贯的温情与笑意，仿佛一泓温温的春水，倒映出诧异的江轻。

　　江轻足足愣了一会，才开口：“韩承霖？”

　　韩承霖笑。这一次他没有抽烟，而是单手揣进了兜里，听得江轻的声音，他稍抬下颌，点头道：“是我。”

　　又往小女生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你还没回答她的问题。”

　　江轻仿佛没听见：“你怎么回来了？”

　　韩承霖笑：“你怎么不回答她，也不回答我。”

　　说得好像这个问题有多重要一样，竟叫他又问了一次。

　　“小孩，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江轻看进韩承霖的眼眸。很奇怪，那一晚他很羞耻，之后他很忐忑，然而这一刻，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他却忽然很平静，也很坦诚。

　　江轻说：“是。”

　　“是？”

　　“嗯。”江轻点头，一副很坦诚，也很坚定的形容。

　　韩承霖不由哑然失笑。

　　倒也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明知故问，是否有些卑劣。

　　江轻瞪了一眼韩承霖这笑：“你也没回答我。”

　　韩承霖笑意更深，还混杂着一点道不明的叹息。

　　“我怎么回来，你难道不知道？”

　　“……”

　　江轻又回想起那个分外羞耻的夜晚。

　　他被反问得耳热，扭头就走了。

　　韩承霖快步跟上，并肩走到他身边去，“说起来，我很多年都没逛过操场了。”

　　语气云淡风轻，像是在跟他聊闲天。

　　江轻不理他。

　　“不过我读书时候，也很少逛操场。”

　　“她们女生倒是喜欢。”

　　江轻停下，回头瞪他。

　　“你读书时候，应该是十来年前的事了吧？”

　　韩承霖失笑。他也知道，这小孩从不来是个没脾气的。

　　“是啊，一晃眼，岁月催人老。”

　　“不过，总有人正年轻着。”

　　韩承霖把手中那个黑色纸袋子提了提，温言笑道：“十八了是吧？生日快乐啊。”

　　江轻愣住。低下眼，失语地看着那个纸袋子。

　　“你……为什么知道我生日？”

　　这个问题，他上一次就想问了。

　　只可惜韩承霖并不想回答他。他稍稍挑眉，笑容讳莫如深起来，“你猜猜。”

　　江轻自然猜不到。

　　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原来韩承霖开始对他留意，远比他以为的，要早得多得多。

　　*

　　这一天，韩承霖同江轻逛了许久的操场。

　　二人踩着余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直到上课铃响，江轻不得不折返回去上课。

　　眼见着江轻从自己视线跑远，韩承霖才终于摸出了烟匣子。

　　袅袅烟雾中，他又回响起少年刚刚那个问题。

　　——怎么回来了？

　　其实说起来，他本不打算这么快回来的，更不打算再跟那么干净的男孩，扯上一点关系。

　　所以走的这段时间，他故意没联系江轻。

　　甚至说，伦敦那一晚如果没下雪，北城这一天不再下雨，那么他大概真能同这小孩断了。

　　只可惜，良辰美景奈何天呐。

　　笑叹一声，韩承霖感叹人世间的感情，有时候还真是莫名其妙。

　　灭了烟想离开，却被一个女生挡在了面前。

　　“你、你好！”

　　韩承霖扬眉，哟，是刚跟江轻表白的那一个。

　　“您，您是江轻的叔叔吗？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一下江轻的电话？我有事找他。”

　　“……”

　　韩承霖脸黑下来。

　　叔叔？他的确是比江轻大，但大到做他叔叔这地步……

　　韩承霖抚了抚自个儿泛着稍稍胡渣的下巴。

　　韩总活了二十七年，第一次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老了？又或许，不是他老，而是那小孩，太小了。

　　*

　　江轻这晚回宿舍后，百无聊赖间，又翻出了那部《花样年华》。

　　他好像养成了一个恶劣的习惯，一旦情绪控不住了，他就会去看看这部电影，听听那句经典的台词。

　　刚满十八岁的江轻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多恶劣的习惯。而当他意识到时，又陷进了另一部《色戒》里。

　　这是一个很短的故事。

　　讲的是女学生王佳芝，为除掉大汉奸易先生，从而潜伏到他身边，成了他的情人。然而在这段情人关系的维系中，她渐渐沦陷，爱上了这个男人。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汉奸，知道他情人无数，甚至知道他大概从未爱过自己，可人的情感有时候就是这样。

　　这人一旦往心里钻了，就是在这生了根，发了芽，往后的日子里，除了叫他渐渐长成参天大树外，便无计可施了。

　　看完《色戒》，已经是凌晨三点。

　　韩承霖给他传来了一条消息。他没看，也没回。

　　彼时韩承霖已经回到北城一周，期间断断续续地有联系他。但江轻总不太热络。

　　一来二去的，韩承霖也甚少联系他。

　　他躺在宿舍的板床上，脑海里不断回忆着电影中的一幕幕，合上眼时，他想到：算了。

　　他大他十岁，家世更是天壤地别。

　　他们俩本也不可能。

　　他应该跟他断了的。

　　趁着，他现在脑子还很清醒。

　　这么想着，江轻好好睡了一觉。

　　翌日一早，他抱着教科书，步步从教学楼走去。

　　眼角却划过一抹雪色。

　　他看到一个翩翩白衣少年。

　　那人穿着一身白衬衣，袖口挽到手肘处，慵懒的倚在花坛边上，单手拿着一本书翻看着。他戴着无框的眼镜，唇边扬起一点淡淡的笑，竟是一副少年的模样。

　　迎着暖色的光，韩承霖放下书，淡笑着看向江轻。

　　推了推眼镜，他问道：“同学，可以蹭个课吗？”

　　清风拂动他白衬衣的衣摆。

　　江轻仿佛看到了十七岁的韩承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