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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熊榷II(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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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早自习的铃还没响,大家一团散乱地有的读书有的东张西望有的交头接耳。
思寒违规地仍然坐在焦焦同桌的位子上,现在老师还没来,思寒就一脸紧张担忧地皱着两弯本来就形状似乎颦蹙的眉,心里直打鼓。
焦焦看思寒情绪低落,估计她是昨天晚上被老师训了,就问思寒:“思寒大精英,黄老师昨天晚上熊你了?你那头绳要回来没有?”
思寒心事重重地抱着胳膊低着头,无精打采地答道:“要回来了,但是黄老师说把我调到云雾和小靓那边去,今天就要去,我可是违反老师的话坐这的。”
焦焦听了吓了一大跳,还不信:“不可能啊,蒙我呢吧。”
这时候早自习铃响了,嘉儿夺门而入,赶在黄老师进来之前坐到位上,一边从书包往外拿东西一边还不忘对着周围说:“黄老师要给思寒调位,快点想办法。”
大家都吃了一惊,焦焦当场愣住了。这时候黄老师进来,思寒赶紧拿书挡脸还往下趴趴,尽量使自己显得不那么显眼。好在黄老师也没说什么,只往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天所有的课间,她们几个都凑在一起讨论怎么让黄老师“收回成命”。新悦没参与,坐在位子上好像在写作业,但是写两笔就停一下,想来也是分神在听她们说。思寒坐在这位子上如坐针毡,一会看一眼门口一会看一眼她要调到的位。上课了又下课了,这一片所有的人,似乎都什么都没听进去。
下午放学的时候,焦焦和嘉儿一边一个拉住思寒,咋呼着她们有办法了。
“你看你看……”焦焦指着一张从大演草上撕下来上面写了好几行字的纸,“我写的计划吗,我们几个一起去黄老师办公室,一进门就喊——”冲周围招招手,嘉儿雪儿就亮开嗓子和她一块突然地嗷号:“黄老师,好!”
“哎哟喂呀你们这是干嘛呀!”思寒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摔倒。
“看看,真有用。”嘉儿一脸得意,“我们进去一咋呼,先把黄老师喊懵了,然后我们说什么她就都答应我们了。”
“不是你们这……”思寒刚想说什么,焦焦又指那张纸下一行:“如果这不管用,第二步,让新新一脸微笑地、有礼貌地去给黄老师求情。因为新新是乖宝宝吗,学习又好,老师不忍心拒绝她的。”
“黄老师教过多少年学了,怎么会……”思寒皱起眉头。本来就不该指望她们有什么招,这时候出这些馊主意,连活跃气氛的作用都没了,只让人越来越紧张。
“还要一边说一边读心,看黄老师动摇了没有,动摇了就赶紧多说些好的,不动摇就接着说。”雪儿扶着桌子,也一脸严肃的皱眉头,连桌洞里的玫瑰都没心情拿出来。
思寒有点不高兴,觉得她们折腾新悦。她低头看坐在位子上的新悦,新悦在收拾书包,只能看见后脑勺,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思寒问新悦:“新新,你也打算按她们写的这样办啊?”
新悦回过头看着思寒,眼眸闪过几分担心。她走过来拉起思寒的手轻声地说:“黄老师昨天晚上怎么跟你说的?你妈妈有没有给你压力?你要是觉得不行,就搬吧——”
然而话音未落却被焦焦打断。焦大女侠焦急地从旁边挤上来,一手一个扳住她俩肩膀,嚷道:“新新,你怎么打退堂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思寒昨天也说了,你要考虑你自己的感受,本女侠今天在这里再问一遍,新新你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别考虑家长老师,你自己想不想让思寒调到那边去?你跟思寒说。”
新悦抬起头,看看思寒,看看焦焦,又看看思寒。她用力捏着衣角,指尖有些苍白,轻声开口道:“思寒,我也不想让你换走……”
但是,我看到了。
思寒昨天回去似乎和家人吵架了,今天一天坐在这里,心绪也不宁。如果一直都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调走好些。
我不是害怕家长老师,就是担心她——
即使不能再回头就可以跟思寒说话,即使不能再被凉凉的指尖突然轻柔地戳戳……
新悦没有说出她的想法。焦焦火急火燎地听见她说不想就拿着纸一把拉起她又接着拉起旁边的嘉儿:“那快走,咱们现在就去,再晚了黄老师下班了。”
“哎——”思寒见她们真要去,赶紧叫住她们:“你们干什么啊!你们真觉得你们这么折腾有用啊?”
“那你说怎么着有用啊。”焦焦和嘉儿听见思寒否定她们的计划,很不乐意。
“就是我继续坐这,一直坐这,我今天坐这黄老师没叫我搬过去,可能明天也不会。除非我们又惹了她,说不准过两天她就把这事忘了。”思寒想了想,说。
“那太好了,你就坐这吧!”焦焦按上思寒的肩,“那我们不去办公室惹她了,思寒大精英你可不许走!”
“要是小雨还在就好了!我记得上学期她用了个催眠,黄老师就忘了叫你们去办公室的事。小雨要是还在,就直接让她把黄老师说要给思寒调位的记忆消掉,哪还有这么多事!”不用去黄老师办公室了,死党们一同走出学校回家。雪儿突然想起来上学期的事,就抱怨道。于是大家也跟着纷纷怀念起小雨来。思寒想,如果小雨没转走,那个空位应该是她的座位吧。如果是这样,就算黄老师让自己调位,那她可能也没那么不愿意。而且,小雨在的话,可能也会劝思寒不要在意这些事,调个位就调吧。她自己跟死党们的座位也隔了一段距离,还不是照样一起玩。
但是思寒现在就是很在意。
本应调位的第一天,思寒回到家里,妈妈问:“调位了吗?”
“老师说了,我还没走。”思寒回答说。
思寒妈妈在洗衣服,倒没太在意,只说了一句:“老师说了你就赶紧调啊。”
第二天上学,思寒接着坐原位置上了,更像从事非法活动一样即使什么也不干光坐着都坐得心惊肉跳。回到家里,妈妈又问:“今天调过来了吗?”
“没有。”思寒不耐烦地说,钻进屋里就想栓上门自己写作业。妈妈却在她锁上门之前使劲推开,跟进来训斥思寒道:“老师都让你调位了,怎么还不调。这已经两天了,明天必须换过来。”
“那是老师让我调的吗?那不是你让我调的吗?”思寒一听火了,也站起来跟妈妈吵架。
“你别管是老师让你调的还是我让你调的,让你调都是为你好,你说你天天和焦焦坐一块,不学习,光画小人,你不应该换位吗?”
“我以前没和焦焦同桌的时候也画小人,我还看课外书,你怎么不说?就因为焦焦和嘉儿学习不好,你就不让我跟她俩交朋友?我以前还以为你跟那种家长不一样呢!”
思寒一直记着自己一年级时的一段经历。刚入学时,西红柿是班主任张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学习又好又听老师话,一入学就当班长,同学们都想跟她玩。思寒也想,有一天放学后她看见西红柿和几个同学在学校旁边居民楼的围栏那儿玩,就叫西红柿,西红柿却不搭理她。倒是旁边的瑶瑶回头跟思寒打了招呼,后来思寒就跟瑶瑶成了好朋友。她还不死心,跟瑶瑶说想和西红柿一块玩。瑶瑶说:“你得学习好啊。”
当时才一年级,一考试半个班都能得一百分,看不出来谁学习好。思寒想说:“难道我学习不好吗?”但是感觉像被针扎了一下,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后来她也一直没有机会跟西红柿玩,但是和小雨成为了好朋友,和瑶瑶关系也一直挺好,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坤坤,虽然和思寒老吵架,但是吵完了又总能和好。再后来,随着长大,思寒性格越来越傲,也不屑于老师喜欢谁就想跟谁玩了。西红柿倒是不那样了,跟焦焦也玩得挺好,但是思寒和她一直交集不多,见了面就打个招呼的样子。她把这件事跟自己爸妈说过,语气可不屑了。爸妈说这一定是家长教的,思寒还觉得他俩绝对不会这样,现在听见自己妈妈说这些,心里又失望又伤心。
“哎呀,你俩别吵了。思寒,你说你在对抗什么呢,你胆子又不大,在那坐着肯定心虚,连课也听不好了,更影响学习。还不如早点调过去呢。”这时候,厨房做菜的思寒爸爸端出来一盘菜,把她俩拉到厅里劝道。姜还是老的辣,竟然说中了思寒的心思。
“就因为我考得不好?你们也和那些家长一样,眼里就只有我的成绩?”思寒一听却更来劲了。
“又不管你玩,又不给你报课外班,你觉得我们眼里只有你的成绩是吧。你自己知道你考得不好,还挺光荣?你就这么愿意和焦焦坐在一起,天天不学习,下次还考这个分?”
“我不光荣。我考得不好,我就有罪!焦焦她俩学习不好,她俩也有罪!反正干什么都有罪,行了吧!”
“行了,别咋呼了,吃饭吃饭。”思寒爸爸把瞪着眼睛的老婆往回拉了拉,把梗着脖子的女儿向后拨了拨,劝道。
“我不吃!”思寒摔门进屋。
“我给你端进去,你自己爱吃不吃吧。”
思寒随便扒了两口爸爸做的芹菜炒肉和米饭,把碗端出去,洗洗手擦擦桌子开始写作业。这些数学题自己明明想都不用想就能写,焦焦考了八十来分算她粗心,嘉儿是怎么能考到六十多分的呢?
思寒想了想自己语文为什么考到89分,主要错在阅读理解上。她写出来的答案就是和正确答案不一样,黄老师讲了,她也只记住了答案是什么,不明白为什么正确答案要这么说。
泥巴怎么就能写出来呢?
思寒第一次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会不会以后,她也可能看着题目,就是做不出来,或者做出来就是不对。语文这次考89分,下次85分,再下次83分,然后不到80分……数学这次98分,下次94分,再下次90分,然后八十多分……
思寒知道自己聪明,并且以此为骄傲。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骄傲可能会丧失,也没有想过,没有了骄傲的自己,应该如何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是不是真的应该调位呢?一瞬间,思寒闪过这个想法。但是接着又狠狠唾弃起自己。
焦焦和嘉儿除了不爱学习,一直对自己很好,也很照顾自己,是自己最铁的朋友和死党。她们会给自己讲生理知识,有人欺负自己了帮自己出头,教给自己不能怂要骂回去打回去。思寒知道她性格不好,说话爱阴阳怪气,有时候也笑话焦焦这么胖了还吃,再玩梦幻你爹来揍你了,说嘉儿怎么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光知道看言情小说。她俩从来没因为这些生过气。她洁癖重,焦焦和嘉儿从没嫌弃过自己事多,叫她们洗手就洗手,泥巴来了还会帮自己一起擦桌子。她爱哭,每次一哭爸爸妈妈听了都烦,死党们却次次给自己递纸,拍着肩摸着背安慰自己。焦焦和嘉儿的零花钱、压岁钱都能自由支配,自己却一分没有。她俩没有计较过这事,经常拉着她和新悦到对面小街请她们吃东西,每次买了零食、饮料,都会分给自己一份。焦焦还送过她□□秀。
思寒想起她刚调到焦焦这儿坐同桌的时候,是五年级伊始。焦焦笑得一脸灿烂地说欢迎思寒大精英,她还挺不好意思,让焦焦不要这么叫她。焦焦送她一个天蓝色的塑料发箍,说是跟嘉儿和小雨逛街买的,她的气质不搭,看思寒这么文静送给思寒。思寒就看见果然嘉儿和小雨头上也戴着同款的紫色和深绿色的发箍。她的习惯是别人送给自己的礼物舍不得用,放到家里藏起来。焦焦看她不戴就说:“我给你送的发卡你戴呀!你怎么不戴呀?”思寒就天天戴。后来焦焦和嘉儿发现思寒肯把作业借给她们抄,高兴得不行,说:“思寒大精英,你和我们想的大精英不一样!”
思寒问:“什么不一样?”
她俩说:“我以为学习好的不会像你这样呢!”
你明明知道画个小人、跟好朋友玩是不可能影响学习的!
她们都没有嫌弃过你,你怎么配这么想!
你怎么配再跟她们坐在一起!
思寒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洇开在作业本上。她暗暗下定决心,明天一早就搬到那边去。只要产生了一点怀疑死党的心,自己的友谊就不再真诚,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既然如此,不如先离开,冷静一段时间。
后一天的早晨,思寒特意提前来到教室,趁着早自习还没开始挪起了自己桌子。桌子不沉,但是思寒的小身板也搬不动。连拖带拽地折腾了半天,桌子腿儿和地面摩擦不断发出尖锐的声音。忽然,思寒感觉自己手上一下就轻起来,她毫不费力地搬起桌子,就像托起一张纸片一样。思寒回头一看,新悦来了,正从班门口从容不迫地往座位上走。她猜到是新悦用念力帮了自己,含着眼泪深深地看向她。新悦没有看回来,径直走到自己座位上拿出书准备早读。思寒便也把桌子搬过去摆好,放下书包,再搬着自己的凳子过去。
历经三天,思寒终于调了位。黄老师见了,只是走过来,淡淡地说一句:“调过来了。”但是焦焦在早自习时一下冲进来,看见思寒调过去了,嗷的一声就开始嚎。思寒吓了一跳,因为焦焦嚎得太大声了,甚至怀疑是装的还是真的。结果看了一眼,焦焦还并非在干嚎,还满脸眼泪。死党们都回过头去看,问焦焦怎么了,她也不理,就趴在桌子上哭。思寒想过去安慰她,但是上课铃声响起,老师进来了。焦焦似乎还在哭,但是声音好像也收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