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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挨饿的第五天 ...

  •   对于祖庭的部落民而言,秋日的最后一次祭祀也是这一年最重要也最为盛大的节日。

      生活在祖庭周边的部落陆陆续续有人赶来,热闹的气氛燕遥知蹲在山上都能很清楚地感知到,聚集的人群在他眼里无异于一块香甜诱人的大肉,明晃晃地吊在眼前。

      他只能闭眼躺平了抗饿,若木怎么拖都拖不起来:“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祭司,就不能一直这么懒懒散散的,快起来跟我一起去帮忙布置祭台......燕!”

      燕遥知眼睛都没睁开:“不去。”

      见硬拖他不动,若木只能放软语气:“这段时间会有很多外面部落的人带着他们那里的特产过来易物,运气好的话能淘到不少好东西。”

      “没兴趣。”燕遥知打了个哈欠。

      若木只能叹气:“你的天赋到底是什么,难不成还得像鳞虫一样冬眠?”

      “大概吧。”

      若木:“......”

      他只能转身,拿起门边的一个小背篓:“算了,不勉强你,你待在家记得看着点赤丹,对了,锅里煮的药汁你等它变色了就帮我装一下。”

      “嗯。”

      若木愈发无奈,现在的自己跟他想象中的导师形象实在是差得太远,在学徒面前半点导师的威严都没能建立起来不说,还越过越像保姆了。

      到底是哪里不对?

      难不成自己真的糟糕到连个孩子都教导不了?

      若木的背篓里装的是他新制的药膏和药汁,他打算去找一个名叫“雷角”的部落里的一个熟人,换一种祖庭没有的药草。

      若木离开之后,燕遥知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掐准了时间把锅里的药汁装起来,就有准备重新躺回去。

      而在这时,赤丹也醒了。

      他的状态比刚刚受伤的那段时间好了很多,眼睛依旧很难看清楚东西,但嗓子已经能重新说话了:“燕哥。”

      燕遥知不太情缘地走过去,他一直在尽量避免帮助赤丹换药,因为裸露的伤口总是会弥散出引诱他心神不宁的生机,越忍越饿,再饿都只能忍着,实在是不能更委屈。

      “喝水?”

      赤丹小幅度地摇头:“燕哥,我的屋子底下还有些之前藏的东西......”

      燕遥知侧头看一眼屋外明媚的天光:“晚上帮你拿。”

      “谢谢燕哥。”赤丹突然变得羞怯,“是我实验弄出来的溶液,可能会爆炸,燕哥你小心些。”

      “为什么会想做这种东西?”

      突然的发问让赤丹一愣:“......我没能觉醒天赋,在部落里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可是祖神教过我们可以用网捕鱼,用斧砍树,用锄头耕地,用鞍和缰绳驯服野兽......我就想,是不是也能有什么工具,可以让我这样的人也拥有力量呢。”

      燕遥知听完,对着忐忑不安的赤丹缓缓点下脑袋:“嗯,明白了。”

      这个世界的科技树还极其简陋,自己又是个学物理学得云里雾里的文科生,除了些后世最基本的工具,也没有其他什么东西能教给部落民,而这小子——敢想敢做,虽然技能点的稍微奇怪了些,但说不准将来他就成为文明发展不可或缺的人才了呢?

      燕遥知心里有了成算。

      为了自己能快点过上安逸的现代生活,还是尽量把这小子的命保长一点吧。

      “你的腿可能好不了了,但眼睛应该还能有办法。”燕遥知说,这个世界说到底并不能算是很科学,他记得在很久之前,祖庭里的一个祭司曾用一种长着很多只眼睛的怪物的脑子和几种他记得模样却忘了名字的药草混合在一起,治好了另外一个人被野兽戳瞎的眼睛。

      “就是可能有点疼。”

      得先把坏掉的眼球摘除,然后把药糊进眼眶去,过一个多月,新的眼球就能长出来了。

      他抬手在自己双眼上头连比带划地告诉赤丹医治的步骤,赤丹愣愣地看着他苍白的手掌和漆黑的指甲上下翻飞,不禁咽了一下喉咙:“我......我会尽量活下来的......”

      燕遥知将不停比划的手放在小少年已经长出一层浅浅的发茬的脑瓜上:“要是你怕痛的话,我们就找找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我不怕疼。”赤丹的声音闷闷的,“我只怕......怕我还没做出什么来,就死了。”

      “不会的。”燕遥知的语气笃定。

      假如赤丹真的能长成个不可多得的科技人才,那就啃他一口,把他也变成不老不死的僵尸,让他给自己打一辈子工。

      燕遥知的想法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而赤丹丝毫未曾觉察,他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开口:“燕哥......其实,我小时候见过你。”

      “嗯?”燕遥知感到疑惑。

      他遇见过太多脸孔,所以很少会特意去记忆。

      “我妈妈死的时候,她跟我说,祖神会庇佑我。”赤丹的声音变得苦涩,他的父亲曾是狩猎队里的一把好手,而母亲则与自己一样没有觉醒天赋,无法成为狩猎者或是祭司。

      后来她患了病,是一种祭司们都没见过的病,整个人很快消瘦下去,只剩下一把骨头,没过多久,便死去了。

      一下子失去了母亲,彼时尚且年幼的赤丹的天空垮了一半,雪上加霜的是,他的父亲所在的那个狩猎队遇上一只凶残的巨兽,十二人的小队,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我想去找父亲,我觉得他没有死,我偷偷地跑出部落,跑进黑林里......”

      他没能跑太远就迷了路,还遇上了一群饥肠辘辘的野兽。

      “是你救了我,我一直记得的。”赤丹说得很急,呛了一下,很快他深吸一口气将咳嗽压下去,“祖神庇佑了我。”

      确实。

      燕遥知有的时候会一个人跑到部落外头溜达,如果遇上野兽就会顺手驱散。

      年轻的部落民们总是很有冒险精神,每一年燕遥知都能在遛弯的时候顺手从兽嘴里头救下几个脑袋发热的年轻人。

      赤丹正是其中一个,随着他的叙说,燕遥知也依稀有了印象:“原来如此。”

      虽然部落民们总能觉醒些稀奇古怪的力量,但他们的寿命并没有因此延长多少,燕遥知见过最最长寿的一个部落民,也就只活了一百二十年而已。

      所以他除了深居简出之外,也尽量避免让人看清楚自己的长相,没隔一段时间,就换个名字换个住处,都尽量捡着人最少的地方,也不与邻居交际。

      在长老团的帮忙掩护下,燕遥知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人面前暴露过自己不老不死的异常。

      然而赤丹在小时候见过他,一直记得,还将他认出来了。

      见他久久不言语,赤丹变得更加忐忑:“我、我经常过来的,你从来没有赶过我走......”

      部落民的小孩子到处乱跑很正常,哪怕是这座部落最边缘的小荒山,也常常会有小孩儿过来探险玩耍,对燕遥知来说,只要这些小家伙们别打扰自己躺平,那自己也没必要去驱赶他们。

      但赤丹显然是会意错了:“你还会给我留吃的......”

      燕遥知抬起眉毛,想起长老们有的时候会把祭祀用的兽肉或者果子放在自己门外以示虔诚:“原来是你吃了。”

      他吃不了人吃的东西,那些祭品往往放一段时间就会收走,然而有好几次,祭品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阿年长老还以为是燕遥知屋子里混进了偷粮的老鼠,他就从外头抓了好几只足有人腰高的大猫送过来,把燕遥知弄得一头雾水。

      “......不是给我的吗?”赤丹也反应过来。

      他顿时羞窘万分,若不是浑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只怕跳起来就要逃走了。

      “虽然不是给你留的,但那本来就是给人吃的东西。”燕遥知摇摇头,“云江长老说你总是乱跑,吃饭的时候也不回去,她担心你吃不饱肚子,一遍一遍地找你在哪里,你却躲在山上偷吃......她很关心你,你不该总是叫她伤心。”

      赤丹羞愧地把头偏在兽皮上。

      燕遥知很少对人说这么多话,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番话对赤丹造成了多大的打击,他说完就转身走开,重新到石床上躺下。

      不知为什么,这几天他除了习惯的饥饿以外,还总感觉身体很疲惫,或者说很僵硬,就像是太久没用的机器生锈了一样,动起来有些滞涩,尤其是双腿,没什么力气不说,燕遥知还在你自己的脚丫子上头发现了几块紫黑的斑纹,虽然很快就褪下去了,但他还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是不是终于撑不住要腐烂了。

      可能是不习惯身边有这么多人吧,燕遥知这么想。

      这么多年都活过来了,总不至于僵尸也会衰老吧?

      说好的只要不遇上一个浓眉大眼带着两个倒霉徒弟的道士,僵尸就能一直兴风作浪寿与天长呢?

      燕遥知翻了个身,盯着石屋门外光影分明的地面出神。

      能给赤丹治眼睛的药剂所需要的几种药物都很普通,只有千眼怪十分罕见,在祖庭附近的山林里根本没有。

      这种千眼怪很喜欢住在沼泽里,有部分也会定居浅海,刚好祖庭往南,走上个两天就有海岸了,但千眼怪在入冬之后就会前往深海,直到下个春天才会返回,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药剂的制作需要时间,燕遥知打算现将最基础的弄好,等过了祭祀之后,就趁着空子去海里逮一只千眼怪回来。

      前去易物的若木到傍晚的时候才拖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他扯着嗓子叫燕遥知出去帮忙搭把手,燕遥知这回应得飞快,很是自觉地拿过若木换回来的草药,还主动帮忙分类挑拣。

      他超乎寻常的勤奋让若木不禁看了一眼天上,挂的还是太阳没错啊?

      燕遥知从那堆草药里找出自己需要的部分,剩下的又丢回给若木,后者愣了半晌,才反应:“诶!你这样半途而废将来是成不了一个合格的祭司的!给我回来!等等!我的药!!花了我好多贝币才买到的,这可都是要种在田里的!你给我放下!!!”

      在若木的怒吼声里,燕遥知不情不愿地把草药还了回去。

      若木心痛地看着他的草药,问道:“你拿这些药是做什么?”

      “配药。”燕遥知诚实回答。

      若木兴奋起来:“你终于愿意学医了?我跟你说哦,学医不是这么简单的,你不能一上来就配药啊,万一高出来毒药怎么办?你得先把草药都给认熟了,再跟着我一步一步地学习,才能自己配药。”

      他从自己床底抽出来一本厚厚的书,说是书,其实也只是把晒干的兽皮钻孔,再捆成一堆,干兽皮上用鲜红的植物汁液画满了植物,旁边还用缺胳膊少腿的简体字细细标注:“你先把这本书背完,我再教你配药。”

      燕遥知沉默地接过兽皮书,感觉解释起来很麻烦,而且他不确定这种药剂到底有没有流传下来,两项相加,要解释就更麻烦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药给弄出来,弄出来了,就不用怎么解释了。

      于是,趁着若木不注意,燕遥知把刚刚还回去的几株草药再次顺走。

      当然他没有忘记给若木留下足量的贝币。

      等若木终于从学徒愿意开始学习的喜悦里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药草终究还是没能保住,他赶到的时候,原本鲜活水灵的草药已经被捣成了糊糊,混合在一起,正准备下锅。

      若木发出一声惨叫:“你怎么就这么不听人话啊!!!”

      燕遥知老神在在地搅和着锅里的糊糊,从旁边的桌子上抓了一把灰黑的石粉——这也是若木的存货——丢进锅里。

      “网根草不能和飞猿砂放在一起!!”若木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这些药材都很贵,而眼看着贵重的药材被滥用更是让他心疼。

      “没事。”燕遥知淡定依旧。

      若木急得跳脚:“怎么会没事?!你......”

      锅里忽然“噗”地一声,一股黑烟升了起来,若木仿佛看见那黑烟是个骷髅的形状,正是他可怜的枉死的药材的怨念。

      他大步冲上去,抓住燕遥知的手,却阻止不了他翻搅的动作,若木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你到底要做什么,告诉我好不好?你想要什么药让我来做嘛,不要糟蹋药材啊,药材是无辜......的。”

      他低头看向锅里:“这是什么?”

      原先预想中黑漆漆的废渣没有出现,在药锅中微微打着旋的是亮紫色的药液,仔细去闻的话,还能嗅到一股草木的清香。

      “......你会配药啊,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若木满脸怨念。

      燕遥知低头搅拌药汁:“不知道怎么说你才会相信。”

      若木一想他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两个字的德行,无奈地拍拍燕遥知:“你就直接说就好了啊,好吧,有可能,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会信,但你不说的话我怎么知道呢,你要说你会,那我肯定要考教考教你,让你试试配药的嘛......”

      他絮絮叨叨地把燕遥知给念了一顿,燕遥知在他的唠叨声里,把调配好的药液小心装好。

      “你这药是做什么的?”若木依旧不是很放心地追着询问。

      燕遥知道:“还没做好。”

      药汁还得放一段时间,让里面的渣子和药液分离开来,接着还得掐着日子往澄清的药汁里面分次加入其他药材。

      燕遥知又瞄上了若木剩下的那些药,若木看他的视线往外头走,不解地跟着看过去,只看到一堵把炼药室和卧室分开的石墙,但他回想了一下就意识到这家伙分明是惦记上了自己剩下的药材,忙几步蹿出去都搂进怀里:“这些都得留下来种着!你想要就自己买去。”

      燕遥知遗憾地收回目光:“我给了钱的。”

      “你这叫强买强卖!”若木隔着门远远指向他,“我跟你说,你这样在外头是要挨揍的你知道吗?做人不能这样只顾着自己的想法来,你也要考虑考虑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身为祭司......”

      他又念起了他的祭司经。

      燕遥知低头看着自己惨白的掌心,抬手起来揉了把脸。

      他曾经是人类没错,但他太久没有做过人了。

      “抱歉。”燕遥知说。

      若木看着他直叹气:“你前任导师到底是怎么把你教成这样的?”

      她没教过我啊。

      燕遥知的双唇微微动了一下,终究还没把话说出口。

      他的上一任“导师”是若木的母亲,她就像所有知道燕遥知身份的人一样,把燕遥知当成祭坛上的神像一样远远供奉,在他们心里,燕遥知是“祖神”,而神明哪怕表现得平易近人,也不是人类能够轻易接近的。

      燕遥知不怎么喜欢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但他喜欢清净,讨厌麻烦,能借此把自己跟人群远远隔开也挺好的。

      他已经学会了不向注定要死在自己之前的生物投入过多的感情,只要这些人类能把自己惦念已久的那个时代重新带回世界上即可。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念刷视频打游戏,吹着凉风吃血旺的安逸日子。

      祭司们领着祖庭居民和外来人在部落的空地上组建出一个临时的集市。

      若木趁着月色把草药全部种下,警惕地盯了燕遥知一个晚上外家一个清晨,扶翼在来送物资的时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

      “只要缴纳一枚贝币,就可以进去异物,缴纳两枚贝币的话,就能得到一个摊位。”扶翼解释说,她摘下自己背上的长弓,向几人展示她新换的弓弦。“这是我跟地龙部落新换的兽筋,比我先前用的那根劲道多了,而且能用好几年呢!”

      “今年来的人比往年多呢,可热闹了。”她把兽肉鲜果和香料都放好,“我还得继续去巡逻,就先走啦。”

      燕遥知闻言有些意动,他收到的祭品里也有不少好东西,虽然已经清理过一遍,丢掉了不少不能再用的,但还是剩下许多。

      他琢磨自己要不要久违地出个门,去换些药材回来。

      可是......

      好麻烦啊。

      燕遥知默默看向若木:“为什么不多换些药材回来呢?”

      “没贝币啊。”若木摊手,他通过考核正式成为祭司也没多久,小金库还干瘪得很,草药稍微好些,但可以入药的矿物和异兽贵的惊人,就算卖家不收贝币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换,若木现在也很难拿得出足够多的等价物。

      燕遥知朝着堆放在石屋旁边的杂物堆偏偏脑袋:“最左边的那个柜子里有。”

      若木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买药材?”

      “嗯。”

      “我跟你说哦,作为祭司,很重要的一项指责就是要了解每次易物时发生的变动,我们都是亲自到集市上去调查的......”他滔滔不绝地念叨起来。

      燕遥知懒得听,抓了一把贝币丢进若木的背篓,又挑上一把磨制得很是精巧漂亮的石刀也放进去。

      然后把背篓往被他的举动堵住了话头子的若木跟前一放:“你可以多买点不同种类的。”

      若木狠狠压下可以买新药材的意动:“这、这是一个给你锻炼自己的机会,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藏在屋子里,我不去,你自己去。”

      “都给你种。”燕遥知想了想说。

      若木伤心地看向自己开垦出的那片小药田,咬咬牙还是忍住了:“你去我就去。”

      “啊......”这下子轮到燕遥知开始犹豫了。

      他实在是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更何况今天的日照情况也很好。

      他讨厌太阳。

      燕遥知转头看向屋内,要是赤丹能立刻满血复活就好了,那样的话自己就能支使他和若木一起出门买药了。

      要不还是干脆把他啃成僵尸算了,省药,还能多个工具人,啊不,工具尸。

      最后燕遥知还是放弃了这个丧心病狂的念头。

      他慢悠悠地走回屋里:“我换衣服。”

      这段时间和若木几人相处得多了,燕遥知也不总是穿他那件从脑袋罩到地上的袍子,虽然无论外界是什么温度都对他没什么影响,但穿那件长袍子行动起来多少有些束手束脚的。

      若木满脸无奈地看着他又把自己裹成了个麻布袋子:“你生得又不难看,为什么总要把自己藏起来?”

      燕遥知看他一眼,懒得解释,而是把手从宽大的袖子里露出来,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掌,覆在指尖散发幽幽黑光的指甲。

      “其实大家不会在乎你长什么模样的,你看我个子比你们都矮多了,我也没被怎么样啊。”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下山的小路上。

      “你只是个子和他们不一样。”燕遥知摇头,他的样貌在一群人均兄贵,肤色深褐的部落民里实在是太过显眼,他并不想被某人记住,然后在过了几十年以后被人发现自己的样貌完全没有变化。

      燕遥知上一次下山接若木到家之后,就拜托他给自己的长袍缝上了一个兜帽,如果不是不喜欢脸上有个东西的感觉,他甚至都想弄个面具戴上,把自己完完全全地藏匿起来。

      集市果然像扶翼说的那样热闹。

      一眼望去全是人的脑袋,接踵摩肩,挤挤挨挨,还有维持秩序的祭司和狩猎者在人群中不停高声呼喝。

      站在集市门口,燕遥知的身体愈发僵硬。

      “人好多,今年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若木抱怨道,“咱们用力挤一挤,你小心拿好贝币,可别弄丢了。”

      这番景象让若木很是震惊了一番,回头叮嘱燕遥知跟紧自己,千万别走丢,见他双肩紧绷,垂着脑袋似乎很是不安的模样,若木笑了:“瞧你,怕什么,人多才安全呢。”

      燕遥知藏在兜帽底下的双眼猩红。

      他不是害怕,而是......饿呀。

      被浓烈的生机所包围着,即便燕遥知的意志足够坚定,也还是忍不住抬眼去看路过自己身旁一个个部落民的脖颈,这群生物的身体里流淌着能让自己不必再继续忍受饥饿的东西。

      他紧紧跟着若木来到一个摆着许多药材的摊位上,若木把他拉到前头问:“你来看看,要买些什么。”

      燕遥知正用力地咬住蠢蠢欲动的利齿,抬手点了几样就退回到若木身后去了。

      “这孩子......”若木无奈地冲摆摊的人笑了笑。

      摊位后面是一个脸上有疤的中年男人,见状他善解人意地笑了起来:“年轻人第一次出门吧?没事儿,害羞嘛,我家孩子也这样,到了人跟前不说话,家里话多得跟夜雀似的,整天不消停。”

      “唉,我家这个在家里也也闷瓜一个,还以为带他出来见见人能话多些呢,哪想到干脆没声了......”

      “养孩子嘛,就是不太容易。”

      若木跟摊主很有共同话题地聊了起来,聊得兴起,摊主还赠给若木一小块罕见的犀龙角,若木得意洋洋地展示自己的收获:“这东西用来给小儿退烧最好了,你看,这就是交际的好处了,我跟你说哦......”

      他吧嗒吧嗒,一路上嘴就没有停过,每一个他光临的摊位都能迅速地跟摊主找到共同话题,然后哄得人家开怀,收了不少人家免费赠送的东西。

      燕遥知一路无言,兀自忍耐。

      两人很快就把集市转了一圈,带来的贝币也都换成背篓里的各色药材。

      若木停下来四处张望:“怎么还没来?”

      燕遥知抬头看他一眼,若木立刻领会到他眼中的疑问,于是开始解释:“我有个外族的朋友,以前一起做学徒的,他们住在雪山脚下,那里有种雪虫,入药可以止血生肌,还能祛疤,是当地独有,去年祭祀的时候我跟他说好了,要他给我带些过来的。”

      “有约定地点吗?”燕遥知问。

      他现在还是很想啃个什么东西,牙痒得厉害。

      若木对自己身边这个最大的危险源头浑然没有半分危机感:“哦对,可能他们才刚刚到,还没到集市这边来吧,走,我们去客舍那边找一找。”

      所谓客舍,自然就是祖庭拿来让外族人居住的地方。

      现在大多数人都到集市上去了,所以客舍就显得十分冷清。

      若木询问守卫在此的狩猎者雪山部落的人是不是已经来了,得到一个否定的答复。

      他不死心地到往年雪山部落族人住的石屋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人的踪迹。

      “看来是真的还没到吧。”若木很失落。

      燕遥知却注意到空气里飘着一股很淡的血香,从这气味来判断,它的主人年纪还很小,那股生机闻起来就像是初春生发的新芽,嫩生生的。

      他背着背篓转到石屋后头,若木不明就里地跟上:“怎么了?”

      燕遥知蹲下身,伸手往石屋后头一个十分隐蔽的小缝里掏了掏,摸出来一只骨笛,骨笛上边沾着的血就是刚刚他嗅到的那股气味的来源。

      看清骨笛的模样,若木面色大变,他用指头沾了一点血:“是刚刚才染上的!”

      “你认得?”燕遥知举起骨笛。

      “我雕的。”若木的神情变得焦躁起来,“先出去找狩猎者过来,他们有很擅长追踪气味的人。”

      燕遥知点了下头,又发现一项有用的长处:“我也可以。”

      他把骨笛放进若木手里:“你去找人。”

      “可是!”发现了新鲜的血迹,若木根本不放心让一个(他眼里的)孩子单独行动。

      然而还没等他继续说什么,燕遥知就把他后领一提,让他转了个方向朝着来时的路:“去。”

      若木咬咬牙:“你只管追踪,不许擅自行动!”

      他跟朋友约定的时间早就过去,雪山部落明明年年都会提前过来,屋子却还是空的......客舍的位置出于祖庭外围,狩猎者们防卫的重点也不在这里,而每个部落的习俗大小都会有些差异,也不是很好统筹,所以祖庭的祭司只管这些外族人不要闹出什么大事情就行,那些斗殴互骂之类的小摩擦则是选择放任。

      为了避免冲突,他们也不会对各个部落带来的人做很深入的检查。

      若木跑得飞快。

      燕遥知转过身,空气中弥漫的各种气味在他脑子里清楚地勾勒出一副交错纵横,密如织麻的画面,他很简单就找到了同样的血香,猩红瞳孔中幽光闪烁。

      璀璨湛亮的日轮底下,一道灰影鬼魅般地迅速掠过一座座石屋。

      客舍门口的守卫说雪山部落的人还没有过来,但属于雪山部落的东西却被藏在了他们的石屋里。

      如果那个狩猎者没有说谎的话,那若木的朋友肯定是被什么人给带进来了。

      燕遥知想起先前听说的,在祖庭之外某些部落开始使用人祭,攻打其他部落以捕捉奴隶的事情。

      他轻飘地落在一座石屋的屋顶。

      这座石屋在客舍的一个偏僻角落,周围没什么人,燕遥知嗅到的血香就是从这里头传出来的,而他也能感知到在石屋里聚集着一大团生机。

      这地方表面上很安静,是因为人都聚集在了石屋里头。

      燕遥知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石屋里头说话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好险啊,差点就让她跑出去了。”

      “怕什么,就算被别人看见了,咱们只要说是自家小孩儿不听话就好了。”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下手太重,把和她一个部落的那个奴隶给打死了,她会突然发疯跑出去吗?”

      “你还说我?明明是你最先说要拿他寻开心......那个奴隶以前可是雪山部落的祭司呢,听说还和祖庭大长老的孙子是朋友,我们祭司特意带上他,有大用!现在人没了,你也逃不了干系!”

      燕遥知一边听着,一边把长袍脱下来,小心放好。

      他体型瘦长,并不是陈旧老尸那种干枯病态的瘦弱,相反他身上的肌肉很是紧实优美,一根黑色的腰带把麻布长裤紧紧拴在腰上,侧边还挂着他挑拣出来的那把匕首。

      石膏一样毫无生机的肤色在阳光底下愈发显得冰冷坚硬。

      落在肩上乌黑的发梢微微卷曲,刘海阴影底下的双通腥赤如血。

      燕遥知跳下屋顶,伸长的漆黑指甲在筑屋的石块上划出一串爪痕,尖锐的犬齿在他微微张开的笑唇里若隐若现。

      他像是切豆腐般地,用漆黑的指甲轻轻松松就切开了面前厚重的石门。

      石门轰然倒下。

      燕遥知走进去。

      那股稚嫩血香的主人如他所料,还只是个孩子,手脚上却都束缚着沉重的镣铐,浅金的头发被剪得很短,参差不齐地贴着头皮,但还能看出来是个女孩儿。她仰躺着,双眼紧闭,呼吸微弱,露出来的脑门上一个伤口正在流血,而在她右侧的脸——一个漆黑骇人的烫伤旧迹,形状像个光线扭曲的太阳。

      除了这个女孩,屋里还有几个壮年的男人,其中两个正是燕遥知刚刚听见的,他从他们的惊呼声里认了出来,然后他们的声音便永远凝固,属于活人的那一身不息的生机宛如被针扎破的水气球,从他们的喉头喷涌而出。

      而燕遥知所做的仅仅只是走过去,用漆黑的指甲轻轻从他们的脖颈上划过。

      他们甚至都没能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把沉重的石门推倒,就已经鲜血四溅地倒在地上。

      高挑劲瘦,面容青涩困倦的,浑身石膏一样冷白的年轻男人跨过这些死人,把那个右脸上有烙伤的女孩儿提起来,放到石屋外头。

      若木叫来了人,急忙赶回刚刚分开的地方,他看见燕遥知站在原地,兜帽的帽檐压得很低,似乎他从未移动过。

      “跟我来。”看见若木带着人回来,燕遥知没有多余的动作,领着众人穿过街道。

      昏迷不醒的金发少女靠着石墙躺在屋外,破开的石门里流出大滩的血迹,冒着微微的热气。

      “这......”跟着若木一起过来的狩猎者们表情只是稍微变化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平静,他们常年在外与异兽搏斗,比之更加血腥可怖的场面也曾见识过不少。

      若木看着那眼熟的女孩儿心头猛地一跳,他立马扭头去看燕遥知,却发现后者正十分熟练且条理清晰地跟狩猎队长介绍现场的情况。

      “是的,我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没敢靠近,怕有危险。”燕遥知把自己藏在长袍里的模样十分可疑,狩猎队长让他将帽子摘下,又叫若木过来认人。

      燕遥知只把兜帽微微掀开一角。

      若木认出他那头微卷的黑发,还有惨白的皮肤:“不是别人,确实是我的学徒。”

      狩猎队长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又问:“你确定没有看见别的什么了吗?”

      若木认完人之后就跑进了石屋,没过太久,传来他嚎啕大哭的声音。

      燕遥知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冲着狩猎队长摇头。

      狩猎队长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叹着气拍拍燕遥知的肩:“这情形,若木祭司的朋友大概是......唉,他是个软心肠的人,你既然是他的学徒,那......”

      “嗯,我会安慰他的。”燕遥知开始想待会儿见到若木自己该说什么,他不是很擅长安慰人,而且也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和人正常相处过了,他也发现自己很多时候说出的话都不怎么讨人喜欢。

      若木走出来的时候,脸上满是泪痕,抽泣着把朋友的尸体和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孩都交给狩猎队长:“麻烦你。”这个脾气一直都很好的家伙用力咬着牙,“我们不用人祭,但他们都已经......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想必祖神大人若是能看见,也不会因为祭祀他的仪式上多了敌人的血而发怒。”

      在从客舍出来,返回祖庭内圈的路上,若木以完全超出了燕遥知料想的速度平静下来,那些他在心里挑拣了很多遍的安慰的话语都还没能出口,若木已经反过来问他是否因见了血和这么多死人而受到惊吓了。

      他还是这么爱操心,把燕遥知当成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看上去就跟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我很好。”燕遥知生硬地说道,“你别难过。”

      若木脸上扯开一个苦涩而凶残的笑:“我不难过,我会杀光他们,为他报仇!”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这就是部落民的生存准则。

      “祖神说过,同为人类,我们不该奴役、残杀大地上的同胞,可那些弃神者已经将祖神的教诲抛到了脑后,他们必定会迎来祖神的怒火,遭受惩罚。”若木原本因仇恨而变得刚毅的眉目在他饱含怒意地说完这段话之后,飞快地耷拉下来。

      “祖神真的会惩罚他们吗?”声音又变得哽咽,“那些人死了,是祖神的惩罚吗?”

      此时天上的太阳依旧明亮,但若木的眼前多出一层鲜红。

      “会的。”他听见燕遥知平静而笃定的声音。

      转头看去。

      苍白疲倦的男子摘下他的兜帽,把微微卷曲的黑发从衣领里掏出来,他的发梢泛着一层血色,苍白的脸颊与脖颈的连接处原先掩在黑发底下,现在却裸露出来,上面凝固着没擦拭干净的血痕。

      他干净的麻袍底下,沾染仇敌新鲜的血。

      若木脸色煞白地呆在原地。

      燕遥知用赤红的双眼紧紧盯着他:“奴役他人的,终将会把自己变成奴隶,杀害同胞的,也会死在众人对他们的审判里。”

      “——”若木大张着嘴,急促地抽气,“燕......你杀了他们?”

      “你自己没受伤吧?”

      “为什么不跟狩猎者说呢?”

      “这是天经地义的复仇,你别怕,没有人会审判你。”

      燕遥知的绷起的双肩微不可见地放松下来:“我没有受伤,也没有害怕,不想告诉他们是因为,太麻烦了。”

      他从若木身侧跨过去:“我回去了。”

      “你去哪儿?”若木着急挥手,“祭坛在那边。”

      “我回家,你去做你想做的。”燕遥知没再理会若木,他重新带上帽兜,步伐没有丝毫停留。

      好饿......好饿......

      得快点找个地方睡一觉,挨过去这一阵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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