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怎样成为美强惨这件事》归阙

1、第一章

　　*
　　“来杯咖啡吗？”
　　“不……不了，我只是想知道——“
　　“但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关于周云辉。”
　　*
　　“其实我不喜欢他。”
　　巨大的落地玻璃将喧嚣与寂静切割，咖啡厅里气氛和谐静谧，我漫不经心地搅拌着黑咖啡，一边说话，一边认真观察坐在我对面的男人——我的小学同学。
　　他西装革履，偶一抬臂，露出腕间价值不菲的手表，看上去是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我却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紧张和恐惧。
　　他找到我，问我关于周云辉的事情。
　　周云辉。
　　“他冷淡、阴郁、不善言辞，有时候甚至给人一种傲慢无礼的感觉。而且他的眼神，他看着你，就像在看一丛即将腐烂的野蘑菇。”
　　“他是跟在三爷身边的一条恶犬，愚蠢又忠诚。”
　　“不仅仅是我不喜欢他，以前他的父母不要他，老师同学厌恶他，现在他的同事朋友害怕他……从没有人真正喜欢他。”
　　对面男人听到这里，嘴唇动了动。
　　可他终究没说什么。
　　于是我接着道：“小学的时候，他虽同样令人讨厌，但比现在要好些。”
　　“他喜欢和女孩子待在一起，跳皮筋。”
　　我抿了一口咖啡：“又瘦又小，说话比女孩子还要绵软，性格也温吞。”
　　“班里男孩们挺排斥他，女孩子也不喜欢他，只偶尔游戏找不齐人才会跑去喊他来凑数。说两句好话，他便把之前的冷待和孤立都忘掉了。”
　　“后来，似乎是发生了一件事。”我闭眼回忆了一下：“对，是有一个孩子……似乎是隔壁班的，把尿急的他堵在厕所门口，不让他进男厕所，一定逼他到女厕所去……”
　　“他不愿意，最后在门口尿了裤子……”
　　“这件事情之后，他的处境陡然变得艰难了起来。似乎只是一夕之间，班里所有人都有了嘲笑和轻视他的缘由。过分的举动也由此多了起来。班级集体活动，除非老师在场，否则绝无人会允许他参加，甚至他一追过来，大家就会开始尖叫，然后四散逃开，还会冲他扔小石块。”
　　“把他当做洪水猛兽……不，当做什么脏东西一样。”
　　“我记得，你和他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男人陡然开口，打断了我的陈述。
　　我看他片刻，摇头：“一开始是这样的，出于同情，我接纳了他，并试图让我的小团体一并接纳他。”
　　“但那是在他被大家真正冷暴力之前。”
　　“后来，我跟其他人就没什么分别了。”
　　我叹了口气。
　　男人的手指扣在杯沿，开始不安的敲动 ，他略有些急切的问：“之后呢？”
　　我看着他，慢慢道：“初中之后，情况好了起来，因为他成绩不错。”
　　“直到有一次，有人从他的书包里翻出了一本……同性书籍。”
　　“他说那不是他的，但是没有人相信。从小学到初中，其实大部分还是同一批人。之前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关于他的谣言，大家于是觉得——果然如此。就像一直伪装成人形的妖怪终于被正义的人们剥下了假面，大家义愤填膺，兴奋又激动，恨不得立刻将他扒光示众，进行审判——他又成了所有人攻讦的对象。”
　　“他那时候还是很瘦，不过变得更不爱说话……无论在哪儿他总是一个人。他的成绩越来越好。”
　　“最后，他以全区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我们那儿最好的高中。他于是变成了一个传说。曾经被人踩进泥里践踏的，原来是一轮遥不可及的月亮。大家因为之前的事情畏惧他，又忍不住有些崇拜他。”
　　“即将要苦尽甘来了，这看上去是个励志故事，对吗？”
　　我略带嘲讽的勾起唇角：“可是后来，他退学了。”
　　说完这句话，我便抬眼去看向对面的男人，见他脸色微微发白，我又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何斌，周云辉他退学了。”
　　我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接着道：“我再一次见到他，便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在另一个城市。”
　　“他过得怎么样？”何斌忽然打断我。
　　我沉默了会儿，不答反问：“你当时为什么要出国！？”
　　怒意陡然涌上我的心头——这个没有担当的男人，甚至连问一问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我愤怒至极：“我知道，从小学开始，堵他在厕所门口的人是你，初中往他包里塞书的也是你——这些他都原谅了你，因为你——以爱之名。”
　　“你说你因为喜欢他，所以小时候希望他是女孩子，长大了希望他能接受你，可是他在因为你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受尽折磨的时候你在哪里？？”
　　“他实在是太缺爱了。”
　　“所以才会被你这种自私的爱骗的团团转！”
　　“我——”何斌即刻想要反驳，我却一下子站起身，逼近他：“周云辉与家里断绝关系，是不是因为你！？”
　　“他高中退学去打工，是因为没钱读书——这些，是不是因为你！？”
　　何斌在我的目光下节节败退，崩溃道：“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成绩那么好！我没想到他家里人会那么不喜欢他！！！”
　　我冷笑：“他的父亲恨不得把他一辈子关在家里，因为他的性格——他的父亲根本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
　　“高中，他答应了和你在一起，你们约好一起同家里人出柜，你说你会对他好，照顾他！他这么做了，你却转头便出了国！”
　　“他只要向家里服个软——”何斌忍不住插话，我却没有让他说完。
　　“他打骨子里骄傲，怎么可能会认输。”我轻蔑的看着眼前懊悔颓丧的男人，慢慢道：“你现在回来，又想做什么？”
　　“我想……补偿他。”
　　“呵。”
　　我扯了扯嘴角。
　　“你不是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吗？”
　　我缓缓坐下身，不再看他，只一边叙说，一边任由自己沉浸在回忆里：“后来，我按部就班的上完高中，大学，又到社会上闯荡，像所有为了几千块钱起早贪黑的普通人一样，把少年时的人和事快忘干净的时候……”
　　“我又一次遇见了他。”
　　“在一条漆黑的巷子里，他似乎只是路过。”
　　我停下了搅拌咖啡的手，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终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气质冷淡的男人站在一地血泊当中，慢条斯理地用一条白色手帕擦着指尖的血，昏黄的路灯映照着他苍白瘦削的面容，显出一种极致的残忍和艳丽。
　　良久，他将帕子扔在地上，居高临下望着我。
　　他眯了眯眼：“李晴……是你？”
　　“宏天集团……”
　　他似有所悟，对我道：“你跟的那人早有家室，且那女人家里权势不小，今天……”他指了指地上那因失血过多昏迷过去的人：“他只是个警告。”
　　“我碰巧遇见，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第二次。”
　　“你若想好好生活……就跟那人一刀两断。”
　　从回忆中抽身出来，我看着眼何斌：“是他将我从生活的泥淖中拽了出来，他救了我。”
　　“他现在叫沈彗，不是周云辉。”
　　“你不要再去找他了。”
　　“否则……”我语气蓦的变冷：“沈三爷会毁了你的。”
　　我说完便提包起身，没有回头看那怔楞不知所措的男人一眼。
　　毕竟沈彗和沈三爷他们两个……很好。
　　不需要另一个人出现了。
　　这便是我今天来见何斌的原因。
　　我站在咖啡店门口，忽然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我一愣间，车窗缓缓摇下，沈三爷似是不经意般很轻的瞥了我一眼。
　　冷汗浸透衣衫，可我还是看见了懒散靠在副驾的沈彗，他手里拿了一支与其气质十分违和的草莓蛋卷，小小咬了一口，他立刻笑眯了眼睛，凑过去，似要给三爷尝尝。
　　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小时候的他。
　　温柔善良，软软的。
　　我想，只如此，便够了。

　　——全文完——

　　忽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