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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水年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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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st.
此时尚是初春,去年残留的枯叶终于自树上悠然飘落,在至榕的肩上微微停驻片刻,立刻被寒风轻轻吹落到地上。
她闭了眼,抬头,一呼一吸中,吐出一片来不及成形便消散无踪的烟雾。无言的看着自己纤长白皙的手指间轻夹着的淡咖啡色摩尔女烟,脸上是淡淡的失落与无奈。
今天,风好大。
至榕坐在三年前的那条河边,随手把燃了一半的摩尔扔进了泛黑色的河水里。白色的烟雾挡在眼前有些恍惚,三年前徐季在河边抽烟,而她在旁作陪的幻影仿佛尚是昨日。
烟雾轻而淡,只梢一会儿便散在空气中,那一阵恍惚带来的错觉也随之破灭。她愣了半晌,嘴角挂起了苦涩自嘲的弧度。
除了那条黑乎乎的河,其它都没了。
徐季也好,楚阑也好,冬冬也好……
连她自己也成了现今的一副鬼模样——真是有够可悲的。
掏出烟盒准备再点一支烟,然而手指带来的触感却告诉她,盒里已然空空如也。她忘了,就在刚才,她把最后一支烟扔进了河中。
于是她干脆把烟盒也扔进了那条河里,看着那个造型优雅的翠绿色烟盒在黑乎乎脏兮兮的河水上不断摇摇荡荡,然后盒里无可避免的被灌了水,那烟盒就那么晃晃悠悠的沉了下去,陷入淤泥中,再也无法上浮。
至榕想起了三年前。
那时她是一头黑色直发,清汤挂面的垂到腰际,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的乖乖样。最喜欢吃的东西是徐季每天早上给她买的酱肉包子和肉糜粥,最大的愿望是永永远远和徐季在一起,最讨厌妈妈不停的唠叨和老师一再强调不要早恋的聒噪。
那时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和徐季在一起的一分一秒都兴高采烈的在心里默念,我的爱情。
初春冷得凛冽的风,沿着河岸刮过来,至榕蜷起身子,把头埋入膝盖里,只将染的五彩斑斓的头发暴露在外。
一想起三年前就有些想哭。
三年前他们还都是小孩子,一直不停的说着爱情,爱情。
仿佛那两个荒谬的字眼可以念着念着就天长地久。
part one.
至榕离家出走的时候是17岁,高二。
浑身上下只有随身携带的100块钱,一个诺基亚7500白色手机和一个oppo触屏mp4,走得十分干脆。
待大脑清醒过来,已是黄昏时分了。
犹豫了很久,她还是按下了关机键,不发短信不打电话,她不找别人甚至也不希望别人找到她,她就这么走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稍长的刘海下是她的目光茫然死寂,耳机里重复播放着sincerely的钢琴曲,一遍,再一遍……
她的脚步不停,也或是因为此刻的她极度的缺乏安全感而不敢停下。于是她就这么就漫无目的的走着,仿若一叶孤舟,跟着河流般的人群随意漂流,好似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一般,孤独的来,孤独的去。
她额间的眉头皱的很紧,眼眶微微湿润泛红,能隐约可以看到mp4乳白色的耳机线混在乌黑头丝中,随性的顺着头发一路往下,插在她紧握着的mp4上。
她的手冰凉,还带着黏腻的冷汗,然而这一切只有那个不断播放着sincerely钢琴曲的宝蓝色mp4知道。
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在城市里穿行,然而说到底,终究她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sincerely不断的被重复,最后结尾似乎突然被人掐断似的断得突然,接着又重头来过,掐断,重来,再掐断……
至榕的mp4里面只有一首歌,她曾说她能从那首宁静的曲子中获得勇气。
然而此刻mp4提示电量不足。
宁静的曲子乐音渐低,逐渐取而代之的是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城市里,永远一成不变的浮华与喧嚣。
她不敢去找徐季,因为她离家出走的原因,就是徐季发给她的短信:“老婆我饿了。”
之后的回忆让她不堪,甚至于只要现在一想起那条短信,她满脑子就无法控制的出现妈妈因愤怒而狰狞的脸。妈妈毫不掩饰她的怒火和伤心欲绝的面容,让她纵使是离开了家,仍然错觉耳畔还是妈妈难听的叫骂声。
从一开始由她的不孝开始的说教,母亲的言语慢慢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叫骂,她用难听尖锐的话辱骂徐季年少不学好勾引她,甚至到最后她所有的朋友都被她单方面扣上了误人子弟带她上歧途的罪名。
至榕从来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过,却也从来没有那么果断过。
她一把推开了她的妈妈逃出了家,脚步凌乱却坚定,惨白的手虽然不停的发颤,却把手中白色的诺基亚7500握得很紧,就算别人使劲拽,也拽不下来。
她曾无数次幻想她离家出走那一刻的心情,她想过或许她是得意的,也或许她是骄傲的。
然而现实是,她只觉得冷和怯懦。冰凉的感觉从脚底升上,然后淹没了脑袋。
那一刻她没有觉得自己是勇敢的。
那一刻她只知道她的狼狈凄惶无人知晓。
mp4的关机页面是她选择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被徐季拥在怀里,一脸的幸福娇羞,在她身后,徐季的细碎刘海下面是泛着温柔神色的淡栗色眼睛和他还很青涩的面庞。
屏幕上的照片因为她手上的冷汗附着而模糊不清,至榕没有取掉耳机,她慢慢蹲下了身,眼睛就那么死死的盯着发花的屏幕,上面隐约是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影。
青春的暧昧和朦胧,是那种小心翼翼并且自以为是的天长地久的味道。
突然就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仿佛她现在不过是下午放了学,和顺路回家的朋友告了别正要回家吃晚饭,脑海中一切的荒诞记忆不过是一场诡谲怪异的梦境……
希望这只是一个梦……可惜事实总令人失望。
暮色四离,华灯初上。
至榕蹲在街边,白色的耳机线依旧隐在黑发里看不清楚。
part two.
泡在浴缸里发呆,头发在水下瘙痒着至榕光洁的后背。
这是冬冬的家,严格地说,这是冬冬和楚阑在外面租的房子,冬冬是她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她一直把冬冬当作值得依靠的姐姐,而楚阑,是冬冬深爱的男人。
为了爱情冬冬抛弃了她的家,至榕认为她很勇敢。
至少在她还没有因爱情而疼痛的时候,她一直认为冬冬很勇敢,将她的爱情当作完美的模范,并且盲目的认为爱情就应该如此果断决绝。
水有些凉了,至榕从浴缸里站了起来,从一旁的挂钩上取了宽大的毛巾裹住了不停滴水的头发,然后又取了浴巾开始擦拭身体,动作不慌不忙,甚至于像就在自己家里一般的怡然自得。
因不停行走而产生的小腿酸痛也不那么严重了,似乎一切都开始好起来。手机放在冬冬房间里,仍然没有开机。她开始认真的考虑是否打开手机,因为她觉得自己似乎想念徐季了。
徐季会在她生日的时候送她一个大大的粉红色小猪抱枕,上面绣了字,很丑,却让她很欢喜:我、爱、你。
徐季喜欢把她的手握在他暖和的手心里,就算热出汗了也不放手。
徐季总是在上课的时候乘老师不注意就对她挤眉弄眼,曾经他也被语文老师逮到了现行,老师问他干什么,他嬉皮笑脸的回复那个以古板严厉的语文老师:老师我尿急……最后他被语文老师呵斥站到教室外面悔过一整天。
……
她就是喜欢徐季。
是很喜欢很喜欢,喜欢的一刻也不想和他分离。
她开始有一点点怨恨妈妈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她和徐季。至榕嘟着嘴从挂钩上取了新买的内衣内裤穿上,然后套上了冬冬的黑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最后把头上的毛巾扯下来随手擦了擦头发便走出了浴室。
她想不明白,再过一年她就成年了,为什么妈妈连恋爱都不允许她触碰?
她自己的爱情失败就意味着她女儿的恋情也会如他一般么?
切,可笑。
熟门熟路的走进了冬冬的房间,冬冬正趴在床上看杂志,听到她的脚步声也不回头,只是自顾的说吹风机在浴室柜子的第三层抽屉里,至榕装作没有听到,顶着一头还在滴水的头发就倒在了冬冬大而软的床上,水分迅速沾湿了大片的床单。
冬冬白了她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头发吹干了再上床,要不小心我把你踹出去不让你进门。”
至榕向冬冬吐了吐舌头,起身去浴室吹头发。
冬冬和楚阑的事情至榕其实并不甚清楚,只知道楚阑比冬冬大了7岁,是道上混的,据说挺有地位也挺有钱,现在他们的房子就是楚阑出钱租的,他也不让冬冬工作,就这么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
至榕拿起吹风机开始吹头发,看着镜子里的露出羡慕表情的自己。
是的,她羡慕。
羡慕如此受到宠爱的冬冬。甚至于她也曾傻傻的问徐季,说,如果他们的事情被家长知道了,家长也反对他们在一起,他愿不愿意在外面给她租房子和她一起。那时徐季只是摸她的脑袋,含含糊糊的搪塞过去了。她觉得有些委屈,但很快便忘了那个问题。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了徐季迅速而狡黠的一个亲吻中。
现在她还是想问徐季愿不愿意,她知道徐季家里并不富裕,他的零花钱也不多,但她就是想问,不为了其它,就是想看看徐季是否也会如同楚阑宠冬冬一样的宠她。
头发长了就总是吹不干,至榕有些烦躁的举着吹风机,发梢地方仍是湿漉漉的,但想起冬冬的威胁,还是忍了下来继续吹。
她的头发向来都是妈妈帮她吹干的,甩了甩发酸的右手,换了左手拿吹风机,心里升起了一丝异样的酸楚。
她的妈妈是被抛弃的女人,很早以前就爸爸留下一大笔钱和一个公司离开了妈妈,在她仅有的三年有爸爸的回忆里,永远也无法拼凑出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镜头,无论她怎样用力的回想,脑海里关于一家人的回忆也只有妈妈哀求爸爸不要离开的哀戚脸庞和爸爸坐在沙发里不停抽烟最后甩门而去的画面。
然而就算爸爸离开了妈妈,妈妈也从未停止她对爸爸的爱,她保留爸爸存在的一切痕迹,甚至于现在她的家里都还有少数保存完好的十四年前的中山服。
至榕初中的时候曾经看到一个背影很像爸爸的人,他抱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旁边是一个看起来很温柔贤惠的女人依偎着他。回家以后她把这一切告诉了妈妈,她永远记得那天,妈妈摔了一地的盘子花瓶,其中有碎片扎了她的脚,狰狞的伤疤至今不褪。
从那以后妈妈前所未有的宠爱她,甚至宠爱到每次洗头后都要亲自帮着她把头发吹干自己才去清洗。她也乐得当一个没有父亲的幸福小公主。
这样的生活一直到今天才结束。她暗自嘟囔,忍下了不停想流出来的泪水。
头发吹干了,她把吹风机放回了抽屉里,起身走向冬冬的房间,然后干脆利落的倒在了冬冬的床上。冬冬已经看完了一本杂志,手里拿着的是一本食谱细细的研究。
冬冬从来不是一个柔顺的女孩子,她从初中的时候就叛逆。板寸头,黑T恤,破牛仔裤,她和外校的古惑仔鬼混,逃课打架无所不为。
至榕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冬冬开始蓄长发,开始安安静静的整天呆在家里,开始躺在床上用一种平和的心态认真的研究食谱。
“嗳,冬冬姐姐,你和楚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至榕随手翻开了冬冬看完了放在床头的那本杂志,是一本畅销的青春杂志,里面总是老套的爱情故事,她一遍翻看一边大刺刺的询问,试图用好奇心来掩盖刚才势不可当涌来的酸涩感。
冬冬闪了一下神,脸上是以前的她绝不可能露出的,小女人的甜蜜表情。
part three.
两个女孩坐在客厅里精致的雕花高脚椅上,中间是一个细脚欧式小桌。
冬冬熟练的泡了一壶蜂蜜玫瑰茶,给两个厚底玻璃杯倒了散发浓郁香味的茶,然后自顾拿了其中一杯开始浅啜了一口,至榕取过了另一杯放在面前,支起下巴眨巴着眼睛看着冬冬,完全一副好奇的样子。
冬冬姐姐完全变了,这就是爱情?至榕有些迷惑。
“其实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两年前我还是小太妹的时候就认识他,只不过并不熟悉。他那时候有很多女人,即使我和他见面的机会很少,每次看到他也都会看到他身边一定有一个漂亮女人,并且每次看到的都不一样。”冬冬的语气淡淡的,但是说到楚阑的时候总会露出一种很满足的表情。
至榕顺口接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他找到了我,说要我当他的女人,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唉,哥们儿,耍人不带这样的。当然我也就这么说出口了。其实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大了我七岁,我也不是特漂亮的女人,而且还留着板寸,整一假小子样子到处招摇撞骗。”
“也是,这么突然的表白,换我我也会认为他是在耍人玩儿。”至榕有些忍俊不禁,啜了一口玫瑰茶,继续说,“然后他什么反应?”
冬冬也笑了,“他就说‘唉,我认真的’。榕榕你知道么,那时候他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也自然认为他和谁打赌——就是我们经常玩的真心话大冒险那种性质的。结果没想到他是认真的,每天一束玫瑰花亲自送到,身边乱七八糟的女人也少了很多,甚至很多时候还接我放学上学,每次见面都是糖衣炮弹啊甜言蜜语啊,又是礼物又是surprise,于是两个月下来,你可爱的冬冬姐姐就这么沦陷在了敌场了”
她眨了眨眼,眼里是一丝甜蜜的无可奈何。
“没了?”至榕有些失望的抱着茶杯,肩膀垮下,夸张的露出了‘我很失望’的表情看着对面的冬冬。
冬冬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故意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接着呢,我和他就交往了,但是一开始也不觉得什么,越到后面就越觉得他身边的女人看着碍眼,于是我就和他闹,说‘楚阑你总得把那些女人解决了吧,你都有正妻了怎么可以再招惹野花。’你别笑,换徐季这么着你也铁定受不了。”
“他要敢红杏一枝出墙去,我就休了他,到时候有他哭的。”至榕挥了挥拳头,嘴角挂起一丝得意而自豪的坏笑。她的徐季,才不会抛弃她去喜欢另外的女人呢!
冬冬甩了一个白眼过来,抱着茶杯继续和蜂蜜玫瑰茶奋斗,“徐季不小心招惹了悍妇啊啊,真是可悲…………咳……榕榕你谋杀啊!”
至榕朝她挑了挑眉,顺手又从一旁的沙发上拽了一个公仔拿在手里,冬冬无奈,只有一边腹诽一边给悍妇讲经,“楚阑那厮也忒油滑,每次我和他闹他就耍无赖的笑,然后搂着……恩……搂着我说,‘老婆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至榕你再笑试试!当心我不讲了!”
“咳咳……小的消音,冬冬姐姐您继续……噗…………没事儿,我岔气儿了,继续继续~”
冬冬有些无可奈何,最终瞪了至榕一眼,总算是复又开口,“……后来他身边的女人真的就没了,然后我们的事儿也给我爸知道了。我爸在部队待了一辈子,最看不惯的就是楚阑那种道上混的,平时我在外面弄那些乱七八糟东西的时候他就没少收拾我,但因为我也没触及到他底线他也就这么算了。
可他知道我和楚阑交往的时候是动了真火了,那时候我爸向学校给我请了一星期的事假,整整一星期就在家里,抽断了五根藤条三根鸡毛掸子。其实,当时我也不是非楚阑不可,只是我倔。你知道,我爸越打我我越不肯服他,打到最后我身上没一块好肉的时候我趁我爸睡觉翻墙逃出去了,听说我走了以后我爸的高血压就犯了,但我当时也没敢回去看他一眼……”
两人都没再说话,冬冬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似乎在后悔自己过去的不孝与轻狂,至榕暗想,那次伯父因为你离家,血压突然就上去了住院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家……然而看着冬冬一脸的自责,至榕还是把这句话压在了心底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给两人的杯子里续了茶,然后静静的等着冬冬继续讲她和楚阑的爱情旅程。
冬冬默不作声的啜了一口,然后叹了一口气,“然后我用公话给了他一个电话,跟着就在外面租了这个房子。”
空气里有些压抑的味道在蔓延。
至榕看着门口玄关的地方楚阑的拖鞋静静的摆在那里,不经意的开口,“姐夫呢?都已经大半夜了他也该回家了吧。”
对面的冬冬身体僵了僵,眼神有些躲闪,张口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至榕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寒气从脚底一直升上来,“难不成他……又在外面…………”
“不!他只有我一个女人!他和我发过誓说这辈子只要我一个女人,他说等再过半年我成年了他就娶我,他和我发过誓至榕你不要乱说话!”
客厅里只有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和冬冬渐渐低微的喘气声。
没有人会比冬冬更清楚,楚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个房子了,甚至连手机号都换了,除了一个不属于她的房子和一段荒诞的回忆他什么都没有留给她。
只是清楚又能怎样?现在的她已经完全的沦陷在了一个名叫楚阑的沼泽地里,她每挣扎一次就以更快的速度走向死亡,她只能不断的自欺欺人——这只不过是一场梦,或是她的错觉,等她醒过来了楚阑仍然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亲吻她……
冬冬面无表情的起身收拾茶具,然而拿着茶壶的手却不住的颤抖,她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捧住茶壶,想稳下来,然而玻璃制的茶壶却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至榕惊惶的看着冬冬一脸的惊诧和不可思议,直到她慢慢蹲下了身,从哽咽到抽泣,然后是控制不住的大声嚎啕。
至榕一直没有动,她僵在那里,许久之后无意识的不断低喃,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心中完美的爱情榜样,楚阑和冬冬,他们怎么可能分离,他们怎么可以分离……
是夜,霜重露寒。
冬冬破灭了爱情。
至榕破灭了信仰。
至榕发疯似的冲出了那个房子,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她只知道要逃离那个房子,那个让人窒息的房子,那个曾经在她心中代表着幸福和真爱的房子。
空气里仿佛潜藏着魔兽,她惊恐万分的跑,不安的分子游离在她身体的每一处,下了楼转角的时候撞上了一个人,待看清了来人的脸,她再也忍耐不住的扑进那人的怀里不住哭泣,嘴里不断的问,“妈妈……为什么……为什么……”
高楼之上残破的城堡,挂钟仍然滴答滴答的走,冬冬抱着膝蹲在那里,仿佛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爱情,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part four.
徐季最近的状况很糟。
他本来有一个女朋友,漂亮聪明人见人爱,由其是特别的善解人意,他一直很疼她爱她,然而前不久她离家出走了,原因是她的妈妈发现了他们的事情。
其实作为男朋友的徐季并不是第一个得知这件事情的人,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是徐季的老爸,然后老爸狠狠地揍了自己的儿子,额上青筋直跳,开口责问斥骂时喷出的唾沫星子全喷到了他的脸上。
徐季焉了,他从来没想到会捅出这么大的事情。曾经他的女朋友也问过他,如果事情被家长知道了,他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出去在外面住,他当时就慌了,女朋友的家境很好,吃的用的无一不是班上最好的,而他家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甚至母亲前两年还下岗了。无言以对,他耍赖似的吻了她,就这么混过了这个话题。
没想到事情真的发生了。
对着爸爸狰狞恐怖的脸和妈妈永无止尽的尖声叫骂,徐季甚至想,要不就这么和女朋友分手了吧,反正女朋友总会再有的。可下一秒他自己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似乎是要打跑自己荒诞薄情的念头。也似乎是想借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的思考怎么把这个大篓子给补上。
然而他还未想到解决事情的好的办法,爸爸妈妈就告诉他,搬家。
“为什么?为什么要搬家,我们在这里住的不是好好的么?搬家了我上学怎么办?”徐季有些不明白,更舍不得他亲爱的的小女朋友,但是他现在是待罪之身,就算想要反对也只能问,为什么。
爸爸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烟,那火光迅速的燃到了尽头,然后被扔进了已经堆满了烟蒂的烟灰缸,“那女孩的妈妈给了我们一笔钱,说是让我们搬出这座城市,永远不要再让你们接触了。”
“所以说,是为了钱?!”徐季怒了,血液“噌”的就冲上了脑门,有些话也不管能不能在这个风口浪尖说出口,只是连珠炮似任它们的冒出了嘴巴,“钱有那么好么?我和小榕是真心相爱的,凭什么我们就要分开?!我们也有爱人的权利!”
沙发上的男人也火了,反手一个耳光打在了儿子的脸上,咆哮出口,“你他妈的混蛋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事情你老爹的颜面全丢光了!那女孩子的背景不简单,昨天一个部队里的中将来找过我你知不知道!不搬?不搬我等着人家欺负到头上是不是?!”
徐季傻在了那里,脸颊的刺痛提醒他这不是一场梦。
他知道至榕有一个伯父是部队里的中将,也知道那个中将的女儿和男人跑了在外面租房子过活。他想过他可能会反对他和至榕的事情,但他没想到那个男人也会插一手。并且还插的这么彻底。
无力的跪倒在地上,他的手上还挂着至榕送她的情侣手链,他的房间里摆满了至榕送给他的大大小小的礼物,公仔。
然而现在他要和至榕分开了。虽然他也想过和至榕说分手,但他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甚至他敢确定他的小女朋友现在对这件事情还毫不知情,或许她还悠哉游哉的坐在大街上的冰店里吃着昂贵的哈根达斯?
所谓有难同当,施难的是她的家人,受难的是他们一家。
多可笑?
徐季冷笑着站了起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门撕下了挂在门后的挂历,那是至榕三个月前送给他的,因为他老是记不住考试日和值日天。
书桌上的巴掌大小的人偶公仔一堆也是至榕送的,每个星期送一只,现在那些人偶公仔已经堆满了书桌,甚至霸占了衣柜里不小的空间。徐季走上前把那些碍眼的东西全扔进了垃圾桶,一个垃圾桶装不了,便拿了客厅的垃圾桶继续装。
衣柜里还有好几件他们一起买的情侣汗衫,既然分手了搬家了还留着有什么用?扔了吧,反正自己也不喜欢。
啊,还有床底下的那双球鞋是至榕帮他选的,床上的枕头也是至榕说好看硬塞给他的。
他几乎是慌乱的销毁了他和至榕的点点滴滴,忙了一晚上以后精疲力竭的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堵的难受,也憋的难受。
他徐季,几时变成这样的人了?
那个宠爱至榕的徐季到哪里去了?
那个无数次发誓一辈子和至榕在一起的徐季哪里去了?
那个即使自己受伤也要保护至榕的徐季哪里去了?
那个至榕很喜欢很喜欢的徐季……哪里……去了……?
门外传来妈妈低沉沧桑的声音,“徐季,把东西尽快收拾了吧……早些离开,心里也好受些……唉……”
脚步声远了,没了。
徐季把头埋在被子里,眼泪就那么肆虐出来。突然没喘过气哽住了,徐季想起了学校附近那条黑乎乎的河,他和她在那里有太多回忆。
曾经他和至榕吵架,至榕哭着跑了,他追她追到河边,至榕哭着哭着就这么哽住了,他连忙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一瓶水喂她喝下去,然后两人和好如初。
曾经在河边她拉着他的手说要他陪她去游乐园,而那时他却赶着要去补习班,至榕很少见的一直纠缠不清,撒娇耍赖一定要去游乐园,他终于不耐的吼了她一句,她愣了愣,什么都没说,只是背过身沿着河走了,肩膀耸动,似乎是在抽泣,然而他却赶着去补习班,转头便走了。等晚上他回家了,妈妈拥抱他让他切生日蛋糕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打电话给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她只是笑笑,说,老公生日快乐。
……
越想越伤神。
越爱越难过。
然而耳旁却又想起了妈妈暗哑乏力的声音,眼前仿佛出现了爸爸坐在沙发里,烟灰缸里的烟蒂不断的增加。
爱情很甜蜜,随之而来的代价也很高昂。
他的爱。
他的家。
他必须要从其中作出选择,任选其一结局都避免不了鲜血淋漓。
终于徐季手颤抖着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翻出了短信,上面显示上一条发出的短信是‘老婆我饿了’
他没有刻意的制止自己流泪。
这是手机屏幕反射的光有些刺眼。徐季这么想着,手指一个键一个键的按着他和她的最后一条短信。
亲爱的,下辈子再见……
很短的八个字加两个标点,他却用了半个小时才按出来,然后看着手机屏幕上冰凉的四个字,眼泪止不住的开始涌出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徐季想过他可能会和至榕分手,却没想到是自己这么狼狈的率先放手……
闭上了眼,他紧紧的咬住了下唇,直到舌尖微微传来了极淡的一丝腥甜,徐季终于一个狠心按下了发送键。然后整个人僵硬了小半天,最终对着惨白的天花板嚎啕出口。
如果还有下辈子,你一定要等我。
亲爱的……亲爱的…………
part five.
冬冬得知楚阑被警察抓了判了死刑的时候一点都不吃惊。
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吃惊了,爱了那个男人已经用完了她全部的力气和心力。
况且她早就猜到楚阑会死。
她曾在楚阑的手机里看到了一个熟人的脸,楚阑和她亲吻,脸上的表情是明显的情根深种。
那是楚阑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他洗完澡出来看见她翻看他的手机,然后就再没来过。
那时冬冬就知道楚阑会死。
她和那个熟人初次见面是她拜访过冬冬爸爸的时候,当时爸爸介绍说,“冬冬你过来我给你说,这是你干姐姐邵清,她可是这些年刑警扫黑的王牌,人品学识都是一流,以后没事儿多和她学着点!”
从此邵清便经常出现在她家。
邵老师。
干姐姐。
冬冬唇角勾起了一丝冷笑,楚阑是混□□的,并且还混的不错。
枪打出头鸟,他不该笨的没想到警察会派人去他身边下手,亦或者他知道,只是爱情,爱情。
楚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所以他死了。
那她呢?她在这出正义战胜邪恶的漂亮戏份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犯罪嫌疑人的前女友?
破案功臣的干妹妹?
还是无知懵懂未牵连其中的高二女学生?
太累了。
她和楚阑都犯了相同的错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所以楚阑没了命,她没了心。
拿起电话订了去远方的火车票,冬冬决定离开这个发生了太多事情的地方。
走的那天她给至榕打了电话,说要把那次至榕遗落在她家的手机和mp4还给她。二十分钟后至榕到了火车站,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就像一个活死人,行尸走肉。
至榕那天跑出去的时候她没有追出去,至榕把她的愚蠢当作勇气,她无法阻止,现在信仰破灭了,至榕受伤她亦无法插手。
相顾无言。
然后至榕开口了,“冬冬姐姐,徐季和我分手了……”
冬冬有些诧异的看着至榕,看见她苍白的脸上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容,“冬冬,我知道楚阑的事情了,我想,爱情这东西真的太荒谬了。对吧?”
她没说话,及肩的发被风吹乱了,至榕伸手帮她理了,然后顺势拥抱她,“冬冬姐姐,我们就算没有了爱情也要幸福好不好……好不好……”
冬冬眨了眨眼,咸涩的液体仿佛破碎的珠子,一个劲拼命的往下掉。她反手用力抱着至榕,嘴里呜咽着说,“好……好……要幸福……”
幸福曾经来过,现在它走了,我们痛彻心扉,却无力挽回。
我们只能互相拥抱,说,好,要幸福……
last.
至榕静静的睡,那条河还是黑乎乎的,唯一的好处就是它总是静悄悄的,永远不会吵醒睡觉的女孩子。
又起风了,一阵一阵,直到至榕脸上的泪被风干,再看不出痕迹。
睡觉的女孩子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梦里痛的感觉一如既往的明晰,她哭了,但风吹干了她的眼泪,所以她醒了以后觉得自己变勇敢了。
“勇敢了就会幸福么……”
“曾经冬冬也很勇敢啊,那为什么她还是不幸福?”
“还是说,幸福,已经……错过了……”
“为什么昨天还是好好的,今天就全变了样呢?”
“为……什么……呢……”
初春,柳树正是长叶的时候,至榕翠绿色的烟盒沉入了泛黑色河水底下再没可能浮起来,她想她的爱情也这么沉了,并且和那烟盒一样,再也浮不起来。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