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风云录》黄啟坚

2、二

　　李立文是永新镇中心小学的政教处副校长，有着近三十年的教学经历。1992年7月，他从明德市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永新镇的一间农村小学任教。20岁他虽然对所从事的教育事业的认识还是一张白纸，但风华正茂，青春阳光，意气风发，对工作充满了热情和期待。第一年，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教书育人的工作中去。
　　那时候，李立文每天早出晚归，一门心思放到学生身上和教学工作去。他热爱教学工作，认真备课、上课、批改作业。课堂上精益求精，力求生动有趣，学生们都很喜欢听他的课。只要一上他的课，孩子们都会静静地聆听，认真地思考，积极地发言。师生之间都陶醉在知识的海洋中去了。他热爱每一个学生，与孩子们打成一片。他从不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不以成绩论英雄，平等、公正、慈爱地对待每一个孩子。因此，孩子们都愿意把他当作大哥哥看待。下课了，他们勾肩搭背，一起唱歌，一起打球，一起做游戏，师生关系融洽得像一瓶蜂蜜。每逢星期六、日，孩子们还不顾路途遥远，成群结队地来探望他。来的时候，不是带些香蕉，就是带点家乡的土特产。当他家碰上农忙时节——收花生，割水稻，他们还三五成群地过来帮忙。有时候，他怕他们累着，不让他们帮忙。但他们坚决不答应，像洪水一般冲向阵地，拦也拦不住，清澈的笑声响彻天空。望着他们一个个汗流浃背，一张张稚嫩的小脸沾满的泥巴，他的眼睛湿润了。
　　第二年，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李立文工作的热情像潮水般退却了。最主要的是当时教师工资奇低，很多人都认为干那么积极不值得。部分人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干起了第二职业。人们都说：“教书是良心工作。”在大环境的影响下，他渐渐失去原有的热情和动力，只是凭良心尽好自己的本分算了。他不再认真钻研课堂教学了，只是照本宣科地传授知识；他不再与学生打成一片了，总是刻意与学生保持一定的距离。因此，学生不再像以前那样热爱我上课了，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把李立文当大哥哥对待了。后来，他也像其他人一样干起了兼职。他做过许多兼职——收购废铜破铁，搭客，开书店。虽然都是利用业余时间，但也阻碍了他向专业更高层次的发展和追求。
　　进入2000年，国家对教师的学历要求有了更进一步的提高。要求任教小学也要有大专毕业证书。换句话说，就是要求师范毕业的老师也要继续开展学历进修，重新拿起书本回炉当学生。当时，学历提升摆在他们面前有两条路——函授或自学。函授比较容易过关，但需要较多的钱，而自学则恰恰相反。由于他妻子也是小学教师，如果两个人都一起报函授，家庭的经济便要崩溃了。于是，他反复衡量后，硬着头皮报了自学考试。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放下书本近十年——教学用书除外，平常不是忙于教学就是忙于兼职，一直都没有读书看报的习惯。现在忽然让你重新参加学习，相当于放下农具多年的农民重新干起农活一样，是何等的生疏与不习惯啊！由于自学考试实行的是非常严格的闭卷考试，因此考试之前必须进行认真的复习，必须要把教材全部过关，而背诵往往成了自学考试过关的唯一利器。望着厚厚的一本教材，李立文心里不免打起了退堂鼓。但一想到家里的经济条件，只好咬紧牙根撑下去。刚开始背书的时候是艰难的，脑袋里像塞满了棉花似的，怎么也这装不进去。刚背完下一段，上一段又忘了；重新背熟上一段，下一段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每天放学后，他都第一时间回到书房背书；晚上吃完饭后，连电视也不看，就在昏黄的灯光下继续孤军奋战。开头的两三个星期是最难熬的，背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本来渐渐对自学考试失去信心，但没想到两三周后情形却有所改观。脑袋就好像生锈的刀子经过打磨似的变得好用起来，不再丢三落四了，沉睡多年记忆力和思维能力又像小草般开始萌芽了。由于感觉到学习上的变化，即将要消失的信心又慢慢复苏了。于是，背书成了他工作之余的唯一“娱乐”活动。天气晴朗的日子，在村头村尾的树阴下，总会看到他拿着书本认真学习的身影。时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书本，像一尊木偶；时而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辞，如同和尚念经一般。有些不了解情况的村民，还以为他患上神经病呢！每天晚上，不管是天寒地冻，还是严寒酷暑，他都坚持在灯下挑灯夜读，直到夜深人静才上床休息。功夫不负有心人，当第一科考试来了个开门红的时候，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同时也坚定了自学的决心。
　　接下来，李立文的自学之路变得平坦起来，接连几科都以高分通过，许多人都投来赞许的目光。由于自学考试一年后他开了一间书店，把精力都放进了书店里去，加上轻易过了几科后便大意起来，因此，没有认真进行复习。结果却大意失荆州摔了一个大跟头——补考。本来补考对于自学考试来说是小菜一碟。但却突然传来一个坏消息：如果这次补考不及格，下一次要增加一科英语。一听说要考英语，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对于一个仅仅认识26个英文字母的“英盲”来说，无异于推向绝境。为了打好关键的最后一战，他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工夫，重新拿起书本向最后两科发起冲锋。最后一科考试的日子到了，他怀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心情走进了考场。进入考场后，他才发现自己出现了一个致命的低级过失——忘带计算器了。于是，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学校外面的商店跑去，幸好在跑了两间后终于找到了。他又飞一般地冲回考室，刚进教室，考试的铃声响了，许多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幸好这个插曲没影响他的发挥，他顺利地考完了试，并顺利地过关了。
　　经过两年的奋斗，李立文终于顺利通过自学考试取得了专科毕业证书。回首这两年的自学历程，既充满艰辛，又倍感自豪。虽然自学的道路并不平坦，要付出大量的心血和汗水，但每次看到优异的成绩单，望着朋友、同事露出惊讶、赞叹和羡慕的表情，心里像喝了糖水一样甜。后来，他又通过网络培训，取得了本科毕业证书，但却没有像自学考试那样兴奋、自豪！
　　每个职场人士都渴望获得升迁的机会，并为此而努力奋斗着。职称和行政职务晋升，是每个老师为之努力攀登的两座大山。李立文在攀登这两座大山的过程中同样荆棘满地，崎岖坎坷。
　　1997年，李立文被提拔到某间乡村小学担任教导主任。刚出来几年便成为学校的第二把手，前景一片光明，他也对未来的升职机会充满了信心。两年后，他迎来了事业上的另一个转折点——职称晋升，他已经完全够条件晋升小学一级教师。晋升中级职称一般比较容易，只要达到了相应的学历和资历，基本上申报就是走走程序而已。没想到他却在这里摔了一个大跟头。当时全镇有7位教师申报小学一级教师职称，凭他的职务、资历和业绩，在这几个人当中他处于遥遥领先的位置。按理说，晋升小学一级教师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没想到评审结果出来后，其他6个人都顺利过关，而偏偏他一个人被刷了下来。当消息传来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方面心痛的是错失良机，另一方面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名声。评审结果出来后，他很快便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有些说：“真差劲，还当什么教导主任，连小小的一级教师也晋升不了。”“肯定是得罪了某位领导，这回吃苦头了吧！”……面对像潮水般涌来的风言风语，年轻气盛的他激动得暴跳如雷。于是马上开车来到中心学校，想找负责的领导弄个水落石出。谁知负责的领导听了他的申诉后，只微笑着说了一句：“明年再来！”。任凭他怎样“哭诉”，负责领导就像一位太极高手，让他好像把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无奈之下，他只好接受明年再来的现实。
　　斗转星移，一年转眼又过去了。李立文又再次踏上了申报小学一级老师之路。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他使尽了浑身解数，把各种申报资料做得滴水不漏。最辛苦的要数写评审论文，由于当时规定论文不能打印，只能手写。因此，每写一个字都格外小心谨慎。写着写着，眼花了、手僵了、腰痛了。好不容易写好一篇论文，没想到在撕的过程中撕烂了一个角。他当时真想大哭一场，几千字要重抄，想想都毛骨悚然。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评审他终于顺利通过了。
　　2015年，李立文又迎来了职称晋升的另一个黄金机会——小学高级教师。小学高级教师的申请条件非常苛刻，竞争异常的激烈。因此，他抱着平常心态去对待，但申报资料同样做得一丝不苟。果然，不久后他便知道自己名落孙山了。由于早有心理准备，便少了许多失落感。2016年，大病初愈的他又再一次踏上了申报之路。因为这一次放在市里评选，评选的办法除了材料申报还有面试，加上他的业绩更加完善了。因此，他又重燃信心之火了。经过几天的日夜奋战，他把做好的资料按时上交了，接下来便是迎接面试。首先在学校模拟了几次面试的场景，然后参加区组织的说课、评课活动，最后参加市组织的现场答辩。参加现场答辩那天，为了给面试官一个良好的印象，他特意剪了一个发型，穿了一套新衣服，整个精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用老婆的话说“比当新郎哥还英俊”。答辩时，他精神抖擞，思维清晰，字正腔圆，把问题答得很完美。面试结束后，他放下一块心头大石，以轻松、平和的心态迎接评审结果的降临。一个月后，好消息终于传来了，他顺利地晋升为小学高级教师，成为本镇晋升小学高级教师的第一人。
　　相比职称晋升，李立文的职务晋升之路更加迂回曲折，而且只能是做做梦而已。曾经有三次升职的机会出现在他面前，只要抓住一次他便可以“转正”了。可每次看来好像触手可及，而实际却是遥不可及。
　　拿破伦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15年前的李立文正值风华正茂、精力充沛、经验丰富和年轻力壮，正是干一番事业的黄金期。那时的他是教导处主任，如果他说不想当校长，那只不过是酸葡萄心理罢了。机会终来了，和他拍档的李校长干完这个学期便要退休了。李校长对于李立文做他的接班人是全力支持的，他不但多次向中心学校的领导推荐李立文，还亲自找村委会的书记（办学单位）争取支持。当所有人都认为李立文当校长是板上钉钉的时候，当他还为自己准备大展鸿图兴奋不已的时候，半路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一个比他年青的毛头小伙从天而降，硬生生地把校长的宝座给抢走了。当时的他情绪当然非常之低落，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败在这个愣头青的手上。正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从各路消息得知，这个新校长善于走上级路线，早早便得到中心学校领导的欢心。再加上利用他爸爸的影响力做通了村委会书记的工作，因此便轻易而举把他技术性击倒。其实，他的升职梦不过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罢了，在上级领导的眼里，他根本算不得那根葱那根蒜。
　　第二次机会出现在10年前，这时的李立文是学校的后勤副校长——学校一共有三个副校长。原来的冯校长因为计划生育放弃了铁饭碗下海经商去了。他的离去，对于李立文他们三个副校长来说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其实对李立文和林校长来说，只能算是水中捞月的机会。这个位置铁定了是刘校长的囊中之物，因为他和中心学校的陈校长好得就像穿同一条裤子的哥们。他们因共同爱好而结缘，刘校长每天都会带着两两三个哥们到陈校长家里“谈古论今”，时间一长使成了志同道合的好兄弟、铁哥们。加上刘校长业务能力强，成绩突出，是当一把手的好料子。果然不出所料，冯校长跳糟的消息刚出，刘校长便立即火线上任了。
　　今年，机会再一次出现在李立文眼前。人到中年的他，经过岁月的洗礼，变得成熟稳重，对于名利也看得比较通透。面对最后一次升职的机会——岁月不饶人，他心平静得像一潭湖水。果然，机会又再一次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了，而他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不走上级路线。击败他的是学校另一位林副校长，他和中心学校新上任的陈校长经常一起喝酒打牌，天长日久，便也成了铁哥们。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虽然林副校长已年过五十，无论年龄和业绩都无法与他比美。但凭着“老大哥”的支持，还是毫无悬念地转正了。
　　有人说过：如果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反复跌倒三次,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不小心,那么第三次是什么——愚蠢。李立文之所以三番四次在同一个地方跌倒，既不是愚蠢，也不是自命清高。其实，他知道走上级路线的重要性。正如官场流行的话语：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稍微一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李宗吾的求官六字诤言“空、贡、冲、捧、恐、送”，他同样背得滚瓜烂熟。他既没有陶渊明那样“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高尚气节，也没有李白那样“安能摧媚折腰侍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洒脱。他也想过走上级路线“巴结”领导。但奈何他不会饮酒，只要喝一点酒，身上便如万蚁爬身，看着领导们推杯换盏，湖吃海喝，他只能是望而却步；他不会吹捧，笨嘴笨舌，看着领导们高谈阔论，称兄道弟，他只能作壁上观；他不会打麻雀，最主要是经济上负担不起，看着领导们掏出大把大把的钞票作赌资，他只能敬而远之……结果造成与领导们没有深厚的私人感情。平时除了正式的工作往来外，私交基本上没有。因此，当机会来临时，人家凭什么要把你提拔重用。要知道他们能当上一把手也不容易，也是经过刀光剑影、久经考验才坐上那个位置，凭什么人家会让你坐享其成呢？
　　如今的李立文已经走在“奔五”的大道上，他的升职之门已经渐渐关闭了，谁动了他的奶酪都不重要了。他愿继续当一片绿叶，在教书育人岗位上发挥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