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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你会走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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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爷子坚持要回家去,谁的劝也不停,他的犟脾气一上来,一百匹马也拉不住。
回家之后,又瞧着家里人把他当玻璃娃娃一样,走几步都要看着,林老爷子烦得要死,直接对两个女儿说:“你们赶紧啊,回自个的家去,该上班上班,该开店开店,别在我跟前晃了!”
只有外孙的几句关心他还听得进去。
林雯跟丈夫复婚的消息跟林老爷子说了之后,顺势也说了接下来的计划,“林林他爸那工作待遇很好,他还找了朋友给林林单独上课,所以我想,把店关了,跟着一起去那边。”
郑晞虽然料到早会是这样,但还是感觉特别不是滋味。
小姨一直是他的某种依靠,现在这个依靠撤了,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站稳。
林老爷子却接受得很快,点头说:“那是当然,一家人当然要生活在一起才行,这婚复得好,当初我就说,你肯定会后悔的。”
把两个女儿安排明白了,林老爷子又注意在一直跟在郑晞边上的涂游,“你是,一直在我们家?”
郑晞有点慌,想也不想的挡在涂游前头,“他是我舍友,家里太远了就没回去,在咱家过的年。”
“哦。”
还好外公没多问,郑晞悄悄松了口气,接着他听到涂游在身后的小声嘲笑:“我以为你多大胆呢。”
在家又呆了几天,林老爷子想出去走走。
郑晞虽然担心,但又不忍败他的兴致,问他想去哪儿?
“当然是我外孙的学校啊!”他乐呵呵的说。
天气依然干冷,郑晞陪着外公在路上慢慢的踱着,外公突然告诉他,“哎,你知不知道?你外婆也是清逸毕业的。”
“真的啊?”郑晞真是没想到。
“对啊,你外婆啊,又漂亮又聪明,那真是,不管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
“那外婆怎么被您追到的?”
外公狡黠的笑笑,没有告诉他。
“反正呢,我这辈子特别知足,要是唯一有什么遗憾,应该就是你了。”外公说。
“我?”郑晞不解,“我怎么了?”
“哎,想陪你走更远一点啊。”他叹气说。
郑晞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瞪着他:“别胡说!”
“嘿嘿傻小子。”
在大学转了一圈出来,路边看到一个老爷爷在卖糯米丸子,有几个年轻的小姑娘在等着买。
摊子是一个小推车,车上放着一个造型奇怪的不锈钢桶,这头有手柄,熟糯米从这边摇出来,那边出口再拿筷子夹断,装进一次性小碗里,再裹上黄豆粉,一碗大概有七八个。
郑晞吃过,觉得味道一般,但外公一直背着手在旁边看得专心。
等那几个小姑娘走了,他笑着跟那摊主搭话:“老兄,大冷天还出来做生意啊。”
摊主笑:“哎,自家小本生意,来一碗吗?”
“嗯,来两碗吧。”
郑晞想说这东西吃多了消化不好,但外公跟人家聊得热乎,顺带把郑晞扯了进去:“这我外孙,他就在清逸念书呢,今年大一。”
“哎呦那你外孙学习真厉害,这学校的分可高呢!哎不像我家那泼猴儿,大专都是他妈掏钱给他上的。”
“他也就光会念书,人情世故什么的都不懂。”
这样用自谦来炫耀的语气郑晞太熟悉了,他从小学开始,外公就已经熟练掌握并运用了。
例子如:“他除了考第一名还会什么呢,拖地都拖不干净。”
“是,画画拿奖了,但糊涂的颁奖都没去,还是同学给他领的。”
“钢琴弹得不好,这曲子他也就学了俩小时吧,哎老师说他有天赋有什么用,他自己又不喜欢。”
······
外公以前这么说的时候,郑晞还没什么感觉。
可这时他才明白,什么叫寻常最可贵。
“吹牛。”回去时,郑晞把他手里的两盒糯米团子接过来,“我什么时候考过专业课第一啊。”
“哎,不是你昨天跟我说的吗?”
郑晞笑:“您就装傻吧。”
林老爷子笑骂:“哪有这么跟外公说话的臭小子。”
他拍拍郑晞的脑袋:“今个是元宵节吧,咱们再去超市买点元宵。
”
郑晞这才想起来,他看着手里的两盒:“那还买这个干嘛?”
“照顾人家生意啊,大冷天的多受罪。”
晚上,家里只剩下他,外公和涂游,偌大的房子显得有点清冷。
提起张姨,外公也长叹:“她够辛苦了,还好有个孝顺的女儿。”
郑晞立刻拿眼睛瞧他,外公会意的笑:“我也是,幸好有个孝顺的外孙。”
“唔。”郑晞这才满意。
“汤圆来喽!”涂游煮了一大盆汤圆端上来,“晞哥,快,垫子。”
郑晞赶紧把垫子放好。
外公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这几天都让客人做饭。”
涂游笑嘻嘻的把围裙解了,坐下来说:“我不算客人啦,晞哥收留我这么多天,哪能白吃白住呢?”
“就是。”郑晞一边盛汤圆一边应声。
“哎,也是怪我,把小晞惯坏了,下个厨都不行。”外公说,“那你要负责洗碗啊。”
涂游抢着说:“没事儿我可以······”
郑晞连忙踢了他一下,“当然我洗了!”
这天晚上,外公吃了半碗元宵,看起来精神不错,带着哗啦在屋子里转悠了好几个来回,顺便监视了郑小少爷碗洗得如何。
在沙发上看了会元宵晚会,节目又吵又难看,外公忍了十分钟后,把电视关了。
陪着两个小辈玩了几圈牌,老人家牌艺不精,输了还抵赖。
郑晞把过年没放完的小烟花拿出来热热气氛,但院子太冷,怎么都热不起来,三个人象征性的点了一根后,回到客厅喝茶聊天。
晚上十点半,郑晞催着外公上楼睡觉。
凌晨两点多,郑晞被床边的闹钟敲醒,去外公的房间查看。
外公的身体已经变得僵硬而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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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游是在第二天早上七点多才知道的。
他看到郑晞从外公的房间出来,用一种通知开会的语气告诉他这件事,接着就下楼去打电话了。
他一直没看到郑晞哭。
涂游很想帮忙,却发现自己根本都插不上手,他只能和小哗啦一块儿退到一边,尽量不多添麻烦。郑晞其实也不懂,但他等妈妈和小姨都来了,等她们哭过之后,再平静的询问她们的意见,大家分工合作,他把自己要做的,有条不紊的记在了本子上。
一楼的灵堂搭建好后,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很多,从白天持续到黑夜,而郑晞就穿着孝衣站在外公遗照的下方,来者鞠躬,他跟着一起,再对来者鞠一躬。
一整天,他就这么立在那儿,重复着弯腰、起身。
本想让外公的墓地挨着外婆,可惜外婆那个墓园已经满了,离那个墓园最近的,也要隔三十公里。
郑晞想,明年清明节,他要跑三个地方。
也不知道一天够不够。
外公后事处理好完毕,又过了一个多星期,郑晞还是没来学校。
他的家门整日紧闭,窗帘都拉上了,院子里的花草跟着枯萎,咋一看,倒像是荒废了好多年。
情绪是有感染力的,郑晞把自己的悲伤都封在了那间屋子里,房子也跟着死气沉沉。
涂游一开始不敢贸然进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担得起郑晞的低落情绪。
他们互相喜欢,但终究不够了解对方。
涂游没有家和家人的概念,自然不懂失去亲人的痛楚,他的妈妈成了植物人,他也只去看过一次,还觉得她那样躺着也挺好,好过她清醒时疯了一般的祸害人。
剩下的,他爸,他同父异母的大哥和小妹,他的继母,任何一个,或者全部都死掉,涂游也无法哭出来。
而郑晞呢,他的家人虽然在他的成长中有缺席,不那么完美,却依旧尽力用爱来弥补,他是被爱滋养长大的。
和自己是那么不同。
也是因为这种不同,他的晞哥才会这么吸引他。没有人会拒绝光和温暖,这是对美好的本能渴求。
直到现在,他依然渴求着他。
涂游架着自行车在他家的围墙外,看着他房间紧闭的玻璃门,严密的窗帘,那房间一定很冷吧。
那个带爪子的麻绳不在,他翻不了阳台,但也用不着那个绳子,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亮晶晶的小钥匙。
晞哥之前给的。
郑晞是被一阵钢琴声吵醒的,接着,一直在他床边站着的小哗啦也跟在叫起来,叫了几声后又安静的飞到他肩膀上站着。
小哗啦这几天吓坏了,郑晞除了给它换粮加水,没有顺过它的毛
小鹦鹉自觉快要失宠,比平常更紧紧挨着郑晞。
“乖,回你自己的窝去。”
郑晞从床上爬起来,头重脚轻,差点又往地上栽去。
房间长久不开窗,闷得让人窒息。
他把哗啦放回小窝,又去瞧自己的手机,而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
他愣了一会,迟钝的大脑才缓缓运作,那声音是从音乐室传来的。
那家古董钢琴······
他循着声音慢慢走出去,琴音越来越清楚,郑晞走到门外,手扶着墙,屋内是穿着黑色衬衫的少年,后背笔直又单薄。
涂游的手指最后在琴键上滑了一圈,一曲终,他像是早发现郑晞在身后站着一样,转头朝他眨了眨眼,“起来啦。”
“太难听了。”郑晞说,“吵得我睡不着。”
“我本来就不会弹嘛。”涂游对他张开胳膊,把他抱在怀里,一点也不嫌弃他几天没洗澡没刮胡子的状态,亲了又亲,好一会儿才问,“你想吃点东西吗?”
“涂游,”郑晞没有什么力气,任由他抱着,支撑着不再倒下去。他感觉自己孤零零的,身边什么也没有,谁也不属于他。
他孤单得要死了
他问:“你会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