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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真假贵公子(十一) ...

  •   萧炎当然没想到。
      他的确从没把自己当做过君子,但至少光明磊落。一直无往而不胜,没有亲身经历的人,同样也想不到小人为了达成目的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事实上,此时此刻,炎帝正俯身自润玉身后看着电脑屏幕。
      也许该说,难怪为什么前些日子,锦家或者锦绣都这么安静,如暴风雨前的安宁,连一个电话都没来过?
      泛着冷白光线的屏幕反射出他自己紧皱的眉峰,如被打破的水月镜花,满盘荒谬。
      本就是未曾记载在剧情里的“前置内容”,何况上次被他所改变,理所应当已经偏离了轨迹,所以一直到现在,他才隐约明白了过来。
      “……不可能。”润玉放在桌子边的手已经缓缓攥成了拳,力道大到像要把骨节都折断。漫长的沉默仿佛将空气都凝结,他完全是茫然的盯着查分结果看了半天,猛然出声,清雅面容发白,好像冬天时浅浅铺了的一层冰。下意识回头看萧炎时,连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都红了,红得惊心动魄,“不……可能,我不可能……”
      虽然是出分的日子,但润玉甚至都没有急着查分,忙完了手头的项目才点开网站,输入身份证号。他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萧炎又何尝不是。这段时间,两个人很是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基本是在忙于做手头工作交接,一部分让萧炎带走,剩下的留在国内由润玉管理……
      谁都没有想过还有这种可能。
      查分的网站没有问题,准考证号姓名身份证号都完全能对上,可是以润玉的水平,就算闭着眼睛再少考两门,他都考不出这般低的分数。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的落针可闻,似乎还能有回音。
      风吹过的时候,像是低低的呜咽,窗外紧贴的树影婆娑交错,将午后阳光自叶片间磨碎,沙沙落了遍地。
      “别急,”萧炎轻轻吐了口气,抬手覆在润玉手背上聊为安抚,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八岁,在后者难以抑制的无措起来时,他也还是冷静的,声线稳定,如乱世里的定海神针。自身后揽住润玉单薄的肩头,能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不得不又用了些力气,“我相信你不可能考成这样……分数肯定有问题,别急,申请高考成绩复查吧。”
      “……好。”
      不同于阅历颇广的炎帝,润玉显然根本没往多处想,或者说他宁愿把人往善良光明的一面去想。现在心思纷乱之下,大脑一片空白,难过的整个人都要碎裂开了,更是萧炎说什么听什么,像是依着主心骨,抿着唇哑声应了,乖乖的看着萧炎也没改变位置,从他身后伸手过来接过电脑的操作权,手肘压在他肩头,快速的查表找流程,填写申请成绩复核。温暖的气息将他包裹在内,像是在夏日的海滩上,被太阳眷顾着。
      皮肤滚烫,却从内而外的冷。
      如果以萧炎的眼光来看,再者等十年之后回首,这等眼下的挫折一场考试都不过是一件小事。可对于年仅十八岁的润玉,这就已经是天崩地裂闻所未闻的大灾难了。
      午餐的时候,润玉都没胃口吃,知道不吃不行,勉强的逼着自己往下咽,但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有多难受,仿佛失去了水的植物,黯然的垂落下叶片,连和他们只有冷冰冰金钱交易的家政都多看了好几眼,出声问了句没事吧。
      润玉按着胸口轻轻呼吸了好一会,才摇摇头感谢了关心,起身去找萧炎。
      “润玉?”
      后者刚刚结束了一个电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缓缓敲着窗沿,面色沉凝。那双眸子暗沉如无边无际的大海,将一切都收敛进去,你知道海面上风平浪静,却永远不知道深海之下是否有火山喷发。但见到润玉进屋,他还是本能的缓下了神情:“怎么了?”
      润玉眨着眼睛看了他片刻,一言不发的走到他身边,长发自肩头披散,越发衬托得脸色苍白。萧炎有点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住,于是伸手又帮他顺了顺长发:“别急。”
      “没有。”润玉低声道,复又顿了顿,他只是……
      他垂下视线,不说话了。
      想想都这种情况了,润玉肯定无心办公。萧炎随便处理了一下事情,从书柜翻出来一副围棋找他下,说是陪他消磨时间,后者心绪不宁,知晓萧炎好意,但落子也随意。
      然后连赢三盘。
      “你是让着我了吗?”第三次复盘算子的时候,润玉纵然还没完全静下心来,却也觉出几分好笑来了。
      “……没有。”萧炎单手扶住了额,看着棋盘上的交错纵横,头疼道,“……我第一盘确实有这么想过,但后两盘真没有……真是见了鬼,你不是说你没学过吗?”
      润玉指尖尚夹着一颗黑子,玲珑棋子与白皙指尖相映黑白分明,恰一抬眼,与萧炎对上视线:“我确实没学过。”
      “……?”
      “那你是要我承认,我还不如你一个没学过的?”萧炎出离愤怒了。
      他的愤怒太过真实,以至于润玉眉眼流转,自今天查分之后,终于暂且抛开不安,露出了第一抹笑意,温软如未曾完全绽放的花瓣,被指尖轻柔抚开了。
      萧炎盯着他看了会,无奈的叹了口气,怒气也泄了。其实炎帝自己对琴棋书画兴趣都不太大,就没那根风雅的弦,当然更没有学过。但在足够长的时间积累下,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一方高手。虽然这一方高手被润玉如有神助的连胜三盘,但本来就是为了陪玩,既然人开心了,他也没深究下去。
      两个人也没再下多久,棋局被润玉响起来的手机给打断了。
      延御以医药为主业,对外的商务往来由萧炎负责,药品研究也是他主导,润玉则身在幕后管理公司统筹安排。两人各司其职,但合作伙伴乃至大部分员工甚至都未必知道头顶上还有润玉这个BOSS,因此断绝了大多数可能打扰后者的存在。润玉性格内敛,少与人交往,他的手机号就没用过多少次,除却萧炎以外,可能只有给他买手机号的锦家人知道,但锦家来电的概率那还不如骚扰电话呢。所以连萧炎自己的第一反应都是“复查结果这么快?”
      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萧炎只愣了一下,便见润玉低头看了眼屏幕,随手划过接通电话。两个人之前在下围棋,本就只隔着一个棋盘的距离,即便通话音量不大,萧炎也能影影倬倬听见电话那边的声音,模模糊糊,带着某种程序化的冰冷。
      锦绣……你……停下……奉献……
      他看着润玉蹙起眉,眼睛里的笑意转瞬褪去了,先是细微的疑惑,旋即是震惊,错愕,难以置信,仿佛都是一闪而过,千种情感万般情绪如万花筒摇晃交织的瞬间,少年身体颤抖了一下,眼圈蓦地红了。
      “润玉?”
      “我自己可以考……”润玉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死死握着手机,自腐败枯骨里垂死挣扎出呜咽,“可是我不会比他……”
      “我……”
      仿佛被掐住了声音,喉咙慢慢淹死在深水里。
      ——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炎猛然错手夺过他的手机,后退两步听电话,只听到那边震耳欲聋的怒斥。
      “你差不差跟我有什么关系?对你来说是公平了,你有想过我们锦家的事业如何吗?锦绣是我们家的脸面,他的成绩比你重要的多!你别不服,人就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你日日在外鬼混不回家,我还没追究你什么,不就是一次高考,白养了你两年,让你给家里付出点就不愿意了?锦宸说你是白眼狼,还真没说错你!”
      他看了一眼死死咬着唇,齿关都有鲜血渗透出来的润玉,又想起那个低的不正常的分数,眼睛很快的眯了一下,重又慢慢放松下来。电话那边的男人毫无自觉,仍然暴跳如雷。
      不仅是杀人,更要诛心。
      “我告诉你,旭家的旭篁也换了分数,牵扯的可不是你一个人,怎么就你屁事多?就算你捅出去了,你舒服了,吃亏的可不仅仅是我们家,要是旭家不愿意了,我们家的家业跨掉,负债累累,那就是你想要的吗?锦绣都知道为家里着想,你倒是就知道自己!润玉,你的命不长自己求死,你亲爹我还想活呢!”
      “这次我给你拦下了,别给我再找事!不然别怪我不计父子之……”
      “一家产业只能靠卖儿鬻女撑着,那也只能说明你无能。”
      “废物。”
      锦父愣了一下,发觉电话另一端已经不是那个被后认回来的亲子,陌生的声线冷淡漠然,毫不掩饰其中嘲讽之意,下一秒,电话被挂断,只留下嘟嘟的轻响。
      萧炎掐断了电话,低头冷嗤一声,顺手拉进黑名单,然后把手机也丢开了。
      润玉仍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漂亮的手指握着床单,紧紧攥着,对于萧炎的举动似乎已经完全没反应了,单纯是坐在那里,眼圈通红,眼泪沾湿了长长的睫羽,又一滴滴顺着脸颊滑下去,好像他根本没法控制眼泪,碎碎的滴血。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润玉掉眼泪。
      润玉哭起来没有一点声音,只是肩膀无声无息的轻颤,仿佛把声音都压死在了喉咙里,不允许自己流露出来,只是空洞的一点点抖,抖的人连心都要一片片碎给他看。
      “……润玉?你没事吧?!”
      注意到润玉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慢慢捂着心口,想要弯身下意识做出最安全的姿势,萧炎吓了一跳,慌乱的起身去抽屉里翻出药来,但润玉只是低头喘息,却抬起手艰难的推开了他,像是没有了支撑的植物,身心都在往下垂落。
      “……不要。”
      “别跟自己过不去啊。”萧炎一只手拿着药瓶,在他面前蹲着,仰起头看着润玉,只如看进一片山岚雾气里。后者慢慢的缓过来了,只是胸口轻微的起伏着,眼尾红红,无措又难过,就像是被人抢走了所有糖果的小孩,又委屈又无助,等待有人过来牵住他的手。
      于是他伸手握住了润玉紧握的手,一点点掰开,合拢在掌心里。
      从被带到人世间起,没有享受过一丁点的亲情,从出生起就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就连养母养着他,也不过是担忧哪一天真的东窗事发。他吃过那么多的苦头,本来最应该疼爱他,最应该偏爱他的人,将他接回来却秉持着跟曾经养母一样的心情,没有给过他一丁点爱,没有想过他可能还来不及成年就会悄然无声的死去……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也只有十八岁而已。
      润玉,润玉,温润如玉。
      被换走的孩子依旧长成与名字一般的君子模样,可……谁重视过呢?
      “我没有跟自己过不去……萧炎。”
      “嗯。”
      萧炎习以为常的站起身,像是过去一样顺势抬手揽住润玉,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能感觉到环在他腰间的手在颤抖,脖颈处也有微微的湿意蔓延开了,但想来润玉是不想让他看见,他就没有动,也没有表现出来,装作没有感觉。
      其实很早以前,萧炎还注意到过,润玉似乎很喜欢让他抱一下碰一下有肢体接触的,兴许是因为,小时候并没有人这么对过他吧。
      炎帝缓缓呼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的朋友他会护着,大不了就……
      【系统:宿主严禁干扰剧情!】
      【系统:剧情开始前,反派润玉的经历与剧情息息相关,宿主严禁再次干扰剧情!】
      明明这次还没有动手呢,系统也不该有什么反应。要说从他过往的举动里推测,就有些牵强了。
      ‘能听到我在想什么,你还挺牛是不是?’
      【系统:请宿主……?】
      与自己绑定,能够被监测到的灵魂波动在一瞬间被彻底切断,如同被放置进彻头彻尾的黑暗里,再也听不见半点心音。
      系统播报的机械音都愣住了。
      萧炎连面色都没变过,好像削的不是灵魂的一部分而是区区一块苹果皮。只是空自作为人类,庞大又贫瘠的词汇库里,似乎还没有某个能有效安慰悲伤的词语,导致他想了许久,唯一能做的就是轻轻拍拍润玉的背脊,和声细语:“你别急,也不是不能解决,敢插手高考,这件事只要捅出去,他们就得付出代价,我可以……”
      “不用……你不用做什么。”
      血缘亲情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明知道家里并没有人在意他,大事小事矛盾不断,润玉也只是选择了退让,期望距离能产生美,他仍然单纯的,天真的,怀着化解冲突的意愿。
      直到这次……矛盾彻底激化了。润玉之前的侥幸和期盼心理荡然无存。
      再优秀又何妨,他们在乎的从不是他如何。
      “……我是欠了他们,就当……还了。我不要了,我还清了。”
      润玉的声音沙哑,一直努力抑制着颤抖,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兴许,是养母自己出门打麻将,把他留在家里过了三天,他饿的受不了,试图煮饭结果摔伤了自己的那次?
      他想,太丢人了。
      眼睛里仿佛含着一层朦胧的,眨不干净的水雾,怎么也看不清眼前。连呼吸都是压抑的,汹涌的情绪描摹出错乱的认知,在每一条联系的细枝末节里研磨到麻木钝挫。润玉阖上眼睛,放任自己靠在萧炎肩上,只觉得很累,太累了。
      “在国内,他们的势力大……我不想留在国内了,萧炎。”
      萧炎愣了愣,偏头看着润玉。
      因为觉得人生颇多变数,他堂堂炎帝亦不会受区区剧情局限,萧炎并没有去看系统给他的所谓剧情,但他也知道,剧情的开始,是反派自国外归来。他原本以为有自己的护持,润玉会选择在国内读书——无论前者如何选择,他当然不会强求自己的朋友。
      “……好,那我们就一起去国外。”
      可仿佛是注定写就的命运一样,星辰的轨迹重新交合……润玉仍然选择了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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