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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Deep-red nails ...

  •   京乐春水和浮竹十四郎成为了护庭十三队的队士。我则按照志愿书加入了鬼道众,整日跟着前辈们打杂。他们两人都对我的志愿书表达过疑惑,我说你们不懂,有些书只有在这边才能看到。彼时尸魂界十分平和,我一有空闲便溜去找那些难懂的鬼道书来看,大多是用古语写的,有些还夹杂着汉文,十分难认。浮竹见我总是在读书,问我在看什么,我就随口糊弄说是现世找来的话本。

      那段时间我与他们疏于联络,只知道两人都过得不错,在队内备受重用。鬼道长见我十分热心学习的模样,时常主动提点我,不过我问心有愧,没有同鬼道众内的任何人深交。
      又过了几年,我上交了退队信。灵术院的老师们年纪大了,正愁换代,我便趁机讨了个空职来做,成为了鬼道课的教师之一。当然,没少挨山本老师一顿批。他说你这丫头,在鬼道众大好前途,跑来灵术院干这死气沉沉的工作作甚。
      我很恭敬地回答:老师,我已经决定,今后不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了。
      老师依旧紧皱着双眉瞧我,半晌,却只是挥挥手,叫我去找人领灵术院的函书。

      这下我变得更闲了。京乐来看我,说打老远就听到学生们在讨论,灵术院新来了位年轻的鬼道老师,是个发色显眼的贵族小姐。
      瞧把你闲得。我用扇子敲他,浮竹呢?
      被他们队长叫去干活了。京乐春水一打呵欠,真想早点当上队长,就可以随便使唤别人了……你悠着点,别欺负学生啊。

      他倒是不担心我。那时我与灵术院的学生们年纪相差不大,常常被他们拽着聊天。许多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说我待了几年鬼道众便退下来教书,问我原因,我只是说,待着没什么意思,就走了。
      那折本老师怎么不去护庭十三队呢?他们又问。
      哎呀,因为不喜欢打架,整天拿着斩魄刀杀来杀去,怪吓人的。我把手中的书一拢,往桌台上一扣。你们吟唱文都默完了吗?问题这么多。
      他们又都一齐低头默写去了。

      渐渐地,不知怎么就传开了,学生们都知道有位性格怪异的贵族小姐在灵术院教书,爱穿桃红的羽织,一头打眼的浅发,大约是被家里宠坏了,才会不出几年就被塞进灵术院赋闲。这些传言我大多有所耳闻,也懒于追究,就那样放任。

      京乐和浮竹不久后都搬进了队舍,我却依然住在家里,和他们一年中也难得见几次,大多是书信来往。我懒于写信,往往写几行就搁笔,听说护庭十三队伙食一般,于是常托人给他们送些点心。
      浮竹倒是很爱写信,他写自己的,就连京乐那份也一并替着写了,家长里短,足足写好几页纸。我总得舍不得读完,十分珍惜地每晚睡前一段段读,搁在床头,第二天夜里再读一遍,直到下一封信来。有时还会复读以前的信件,因此,我对他们那些年来的事情都了如指掌。比如京乐春水在去现世的时候受了伤,比如他们去参加了一番队的茶会,比如上次那种点心很好吃,等等等等。

      不久后,又传来一条消息,听说伊势家的人因为藏匿神器而被处决。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浮竹,他又转达给京乐,至于京乐是什么反应,我并不清楚。
      又过几天,我专程提着一盒樱饼去看京乐春水。他没有惊讶于我的突然来访,只是尝了尝之后低声说:这家的红豆沙煮得也太甜了。
      你有的吃就不错了。我支着脸看他,还是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一丝失落的痕迹。
      浮竹听说后哈哈大笑:京乐看得很开,不用太担心。这点你们俩还挺像的。
      我们像吗?回去后我反思很久。我丝毫没觉得,——至少京乐春水看着那副模样,其实比我稳重多了。

      夏天,一有休假,京乐春水便同浮竹来家里看望我。
      我坐在院子里染指甲,摘了一大盘凤仙花,把捣碎的花泥抹在指甲上,叫京乐春水帮我包好。要用洗净的树叶在指尖紧紧缠几圈,再拿细绳扎牢。京乐蹲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捻着草制的细绳,拉紧,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那幅紧张的模样十分好笑。我于是拿扇子敲他:手怎么这么笨。
      他叹气:你对成天耍刀弄枪的男人们要求也太高了。
      浮竹在一边站着,捧着一只白瓷碗,一下一下地帮我捣花:说起来,听说歌子在灵术院教书教得还不错?
      咦?我视线在他们之间游走几圈。京乐春水终于捣鼓完了一只指甲,松了口气:我们可是听说你教课太严,把学生们都欺负得哇哇乱窜。
      哪有。我想了想,我比山本老师温柔多了。
      尸魂界也找不出比山老头还凶的人了吧。
      那还不是因为你成天偷懒。

      我还没说完,浮竹放下手里的白瓷碗,问,歌子,我磨好了,要再摘点花来吗?
      哎别了,你快坐会儿。我赶紧抬手招他,别站在那里晒太阳。
      京乐啧啧几声:好过分的差别对待。
      浮竹哈哈笑起来,还是在我身边坐下:其实我最近几年身体好很多了。
      我知道。我看着蹲在自己面前、低头与草绳苦斗的京乐春水。我忘记说了,恭喜你们晋升副队长。

      有时,我也会问他们一些关于护庭十三队的事情,像是他们各自在队内交到的好友,还有现世的情况。浮竹知道我很关心现世,也常常会在信里提几笔。许多我不熟悉的事都是从他们那里听来的。有时说着说着,谈及我完全不了解的话题,三个人的对话就变成了他们两人的。这样的事情又发生过几次,渐渐地,他们在我面前便默契地很少谈那些深奥的队内事务了。
      而我能和他们说的,翻来覆去,却总是与灵术院有关的事情,好像总也长不大似的。

      我低头望着京乐春水,他头发留长许多,两支似曾相识的花状发簪正插在他发绳上。
      我知道那是谁的。
      我眼前忽然又浮现出他那位眉目温和的大嫂的面孔,想起她那头细软又笔直的黑色长发。我总是会想起来。一次又一次,仿佛某种暗喻。
      歌子……?京乐抬头看我。
      我叹了口气:你们今年新年怎么办?
      今年……刚当上副队长,估计要和队士们一起去参拜吧。浮竹想了想。歌子呢?还是和你父亲一起吗?
      啊……也许吧。我没再说什么了。

      随着任职席官,他们来看我的次数便愈发少了。
      又过了些年,父亲生了病,除了去灵术院教课外,我待在家里的日子也随之变多。京乐和浮竹不知道的是,早些年在我的严正拒绝下得以逃过的婚约问题,在父亲卧病在床后再一次浮出水面。他两个儿子都早早离世,像是担心我最后会落得孤身一人,于是至少想给我找个人作伴。
      我坐在院子里看花,那之后我又叫人栽了几棵花海棠,几十年过去,开得已经十分旺盛。

      ——我又想起京乐春水那两只花朵形状的发簪来了。

      从来很少过问我事情的父亲,却亲手在院子里栽下了那第一棵花海棠。因为我说喜欢。我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春日的暖阳将我的侧脸晒得微热。
      一只似曾相识的白蝴蝶从院子里飞过。
      我说,好,但是我不要嫁给死神。

      实在是可笑。我想,我曾经在山本老师面前言之凿凿,妥协却又来得如此轻而易举。若是被那两个人知道,我恐怕又免不了要被奚落一顿。
      最终与我定下婚约的是四十六室中的某一家。他们家的长子,为人严肃,不苟言笑,长相倒是的确十分端正。那之后我又忙碌了几个月,直到一切落定,终于把婚宴的信函分别寄给京乐跟浮竹。结果第二天下午就收到了回信。浮竹怕是连夜写的,密密麻麻好几页,信封都被塞得鼓鼓囊囊。京乐则只有一张纸,说,怎么这么突然,吓了我一跳。
      我将那两封信来回读了许多遍,珍重藏好,没有再打开过。

      婚宴那天,他们像是约好般一起来找我。
      我看对面那位像是个很可靠的人。浮竹给我带了很多礼物,一来就说,太好了,歌子终于不用总是一个人了。
      我怎么觉得那家伙看着挺不近人情的呢。京乐揣着手,低头问我,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笑了:怎么啦,不想让我结婚吗?
      那怎么会。男人神情无辜,又一下十分认真地说,我当然是替你高兴的。
      ……
      我忽然无端地想起以前的浮竹说过的话来了。几十年前入学灵术院没多久的时候,浮竹也是这样十分严肃地同我说:哪有这种事,京乐虽然爱开玩笑,对朋友都很认真,他一定是把你当成了好朋友。

      若是不那么熟悉的人,他恐怕真会回一句“那当然,你不在我多寂寞”之类的玩笑话吧。
      这么想着,我便当真一下感到十分寂寞了。

      我把他们两个人看了又看,最后视线停在京乐脑后的发簪上,说,谢谢你们。
      京乐拍了拍我:要是被欺负了,我们立马就会来救你的。

      同年,京乐和浮竹相继成为了八番队和十三番队的队长。
      京乐春水没能如愿在成为队长后随意使唤队士,反而变得更忙了。或许是队长的事务缠身,又或许是他们默契地认为总来打扰我并不合适,我们原本就不算频繁的联系变得更加稀少了,信也写得愈发断断续续。只有浮竹依然不间断地给我写着信,每月一封,时长时短,有时大概是他身体不好,只写了两页便没有后话了。
      我没有去看过浮竹。用夫家的话说,已经出嫁的人,还总想着跑去护庭十三队的队舍,像什么话。

      出嫁后没几年,父亲病重去世了。京乐春水专程来找我,小心翼翼的,没说几句话,只是讲,浮竹身体不太好,叫我代他的份一起来看看你。见我神色担忧,男人又说:常有的,他不是一直都那样吗。
      自那以后,浮竹在信中常问我过得好不好。我回信说,谈不上不好,倒是清闲得慌。

      应夫家的要求,我在嫁过去前辞去了灵术院的职务。——那是个严厉又古板的家族,并且和大多数四十六室的老贵族一样,不喜欢护庭十三队,同样也不喜欢出身死神家庭的我。自然,他们对我不谨慎的生活方式也有诸多不满,像是我爱穿的那些桃红的羽织,还有我遗传自母亲的浅色长发。这些我在父亲谈下婚约时就猜中了七七八八。

      一旦在某件事上达成妥协,好像随之而来的诸多妥协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接受了。
      我收起了出嫁时带来的头饰、红羽织、珊瑚色腰带,改穿素淡的豆绿色小袖。丈夫是位性情冷淡的人,对我则更是没什么兴趣,大多昼出夜归,听说是四十六室工作繁多。我们很少交流,对彼此的事都不甚了解,更像一对恰好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白天,我就在宅子里看花、写字,日子十分寡淡。到深秋,我从院子里捡几片枫叶夹在信里寄去,浮竹在回信中夸我,感觉你这些年字又好看了不少。
      京乐呢?我问他。他说,京乐去现世了,我本来也该去的,最近身体不太好,下个月才能动身。
      我于是便不再问了。那几年恰逢现世爆发饥荒,死尸遍地,正是整个瀞灵庭最忙的时候,甚至灵术院的同僚来信问我能否回去帮忙,我十分羞愧地回信说,还要打理家务事。好像外界的所有人都在奔走,偏偏我却无事可做,只能坐在寂静的主屋里临字。

      于是夫家的长辈们又开始说了:瞧你们找了个什么不中用的摆设来。多半是在为子嗣的事不满。
      我没有孩子。并非我或什么人刻意为之,只是的确没有。大约是被长辈们催厌了,现世的饥荒刚刚落定那年,丈夫开始逐渐早归,甚至偶尔会同我闲谈几句。他说,你字写得不错。……听说你常和护庭十三队通信?
      我才知道,但凡出入这宅子的东西,通通都是要经人过目的,信的内容也不例外。

      我头一次气红了眼。我想寄信给浮竹,叫他不要再写信来了,这屋子里的人不尊重我、也不曾尊重过护庭十三队……我手上发颤,歪斜的字迹被泪水打湿,最终还是不忍,搁下了笔。
      我捂着脸坐在书桌前,一下又有些恨恨地想,现世的灾荒不是早就过了,京乐春水怎么连个消息也不见。

      后来,我在卧房外的小院惊喜地发现了一丛新栽的蓝色绣球花。听说是知道我喜欢花后,丈夫专程叫人种下的。
      次年夏天,雨季到来之前,他在一场针对四十六室的暗杀中身亡。

      贵族间的婚姻,如果男方去世,嫁到男方家族中的女性就必须回到本家。没有子嗣、不受欢迎的我就更是如此。我忽然遥想起多年前的夏天,我和浮竹站在京乐春水家的院子里听他说起已经离开的大嫂。那时我还总以为自己不过是在旁观他人的人生。
      我写信给浮竹,在办完丧事后很快将行李收拾妥当,没有留恋。
      启程回本家那天,佣人忽然通知有客人来访,是来接我的浮竹,身后还跟着终于露面的京乐春水。

      我们站在偌大的广间里,一下相顾无言,好像谁也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
      浮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京乐。京乐春水同他对视一眼,又把视线投向我身上墨黑的和服。他的头发已经留得很长,身披一件打眼的女式花羽织,在气氛压抑的宅子里显得十分突兀。大概是他那位大嫂留下的,我无端想道。

      啊……歌子,你东西已经都收拾好了吗?浮竹慌慌张张地打断了沉默,看向我身后的箱子。像是发现什么不对劲,他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咦?东西真少啊……你的那些、呃……衣服、首饰什么的呢?都装好了吗?
      我回头看了看:都在这里了。
      这样……
      白发男人一下垂下肩。
      歌子……沉默着站在一旁的京乐春水终于开口,却又没继续说下去,目光好像一道叹息。
      半晌,他才终于继续道:我们来晚了。
      ……

      我想说些什么,却在他们两人的注视中忽然落下泪来。浮竹这下慌了,哎呀哎呀地凑上来说了许多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懂。我想说那些好看的衣服早就被我送走了,并指责他们的不守诺言、姗姗来迟。太多来不及转达的话语化为一句事到如今,我于是在浮竹支离破碎的安慰声中哭得愈发伤心。
      一旁的京乐春水瞧见我们那副牛头不对马嘴的模样,居然笑了。
      我忽然停下眼泪,抬手要去打他。男人连忙躲开:不是,不是,我就是突然觉得有点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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