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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愧疚 ...

  •   “沐景流产?这是哪里来的消息?你们如何知晓?”

      “这……”

      侍卫看着云渐,又转头望向燕承,不敢答话。

      “说吧,无妨。”

      “是。”

      昨夜,电闪雷鸣了整整一宿,终于在天明之前,嘀嘀嗒嗒地停下了雨声。

      天边泛起的白光,映亮了飘散云朵,青黛的颜色。

      微山湖的水满,轻柔漾起了圈圈涟漪。

      呜咽风声,穿林而过。

      燕承仰头,遥望天色,一时有些出神。

      快日出了,秦淮河的水,大约也该涨潮了。

      “沐景流产,云泽大怒,先后毒杀贤妃,杖毙宫中仆从数百人,声势浩大,在魏京已传得沸沸扬扬。”

      “贤妃?那高家如何?”

      “回乡途中,偶遇马匪,阖府丧命于官道之上。”

      偶遇,马匪,官道……

      这侍卫倒是真会说话。

      云渐皱了眉。

      燕承见状,反倒温声开解:

      “如若是我,大约也会气昏了头,大开杀戒的。”

      “杀不杀的,无关紧要。”

      云渐摆摆手,显然全不介意。

      “此事,对高家、对贤妃毫无益处,他们为何要自寻死路?又或者说,到底是谁,非要激怒云泽?有何后手?”

      她略一思索,也不纠缠因由,转而又问道:

      “可还有其他消息?”

      “皇城司曲副使领了禁军南下,不知是来江北解围,还是接应长公主。”

      不知?

      云渐扬眉一笑。

      “哦?曲大爷既如此余暇,看来夺取襄阳一事,已尘埃落定。”

      话音一落,她又冲燕承抱了抱拳:

      “无意冒犯。”

      白衣渡江,一夜夺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此事,在齐国疆域,本是封锁消息,严禁外传的。

      而她,却可窥斑见豹,轻易猜个通透。

      好在端王确是个温和脾气,依旧笑意吟吟:

      “各凭本事,无妨无妨。”

      两人嘴上客套,心里却不知转过了几个弯弯绕,一来一往间,又将那微末的刺探之意,稳稳推了回去。

      云渐心里很清楚,既是调动禁军,势必人数不多,曲九又不善行军,更长于隐匿形迹、探听消息,此来,必定是为了接应她北归的。

      不如,再从潇湘馆内,联系一二。

      她主意一定,又转头问道:

      “夜里一番混战,境况如何了?”

      侍卫又看了眼燕承,见他点头,方才恭谨答道:

      “宫中戒严,四处加强巡卫,非圣旨不许进出。苏燊奉召入宫,因搜捕不力,被圣上责骂,受了杖责。这几日,禁军会排查城中大小街巷,查验人丁身份,搜寻刀枪□□。”

      “燕瑾还能下诏?病情究竟如何了?”

      此言,问的却不是侍卫了。

      燕承挥了挥广袖。

      “你辛苦了,先退下吧。”

      “王爷……”

      “下去。”

      “是。”

      侍卫们也都极有眼色,转瞬,便退出了十余丈远,长刀却仍紧握手中,隐隐露出锋芒。

      燕承无奈摇头。

      孟十一在此,便是万千警备,又有何用。

      只不过……

      十一觉察他的目光,回以冷眼。

      腥红的光芒,仿佛某种尖锐戾气,掠人鼻息。

      “咳,那个……父皇的病情,近来有了些许好转,神志清明,尚可言事。但据太医院所言,此番若是再昏迷过去,往后……不大好说了。”

      “所以崔家急着立储?”

      “正是。”

      “此事,燕夕可知晓?”

      “崔皇后手段了得,把持极严,应未走漏风声。”

      云渐默了默,只觉得哪里不对。

      “那燕夕,为何要抓我?”

      燕承不解其意:

      “若捉得丹阳长公主,堪称本朝首功。”

      “但,若是以言下情形,急于盛名,又有何用?燕夕向来谋定后动,此时竟不急于夺嫡一事,必有后招在手……”

      云渐三言两语,直将燕承说得背后发凉。

      “崔家或者大内,必定是有燕夕的人马,宜尽早筛查。苏燊把持禁军,早已听命燕夕,崔家的府兵及城防,也该准备一二。”

      “为防万一,你也该绸缪后路,谋划出京一事。”

      “竟至于此……”

      燕承长于宫廷,从未真正与燕夕交手,自然不知厉害。

      云渐却只是微微一笑,风轻云淡。

      “燕夕,可是坑杀屠城,还要念佛超度之人。”

      “王爷莫不是,还指望他的慈悲?”

      怕是会要命。

      燕承摇了摇头,半晌没再吭声。

      诸事纷杂,皆需审度,云渐自有立场所在,也不见得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但如今,既是要争一争,许多谋划,自是宜早不宜迟。

      他也该早做决断。

      见他闷头盘算,早已神游天外,长公主也不打扰,先等了片刻,忽地冷不丁发问:

      “听闻燕夕座下七大护法,有一位从未露面?”

      “是,在下也不曾见过……”

      “那青莲的武艺,倒不像个豆蔻少女。”

      “是……”

      “本宫身边那奸细,果真是埋藏极深。”

      “那是……咳咳,咳……”

      燕承话已到了嘴边,好在回过了神,险些没咬断舌头。

      而云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独狼般的眸光,甄别着他的每一分表情。

      哪里还有半点笑意。

      “殿下莫要强人所难。此人于大魏是奸细,于大齐却是忠臣,在下虽说无能,却不能做此奸佞之事,陷害忠良。”

      燕承拱了拱手,笑着讨饶:

      “何况,以殿下之英明,早该心中有数……“

      “何必为难在下。”

      这话,又仿佛别有意味了。

      云渐皱眉不语。

      燕承却转眸,轻轻看向十一。

      早该猜到……

      “咳,咳咳……”

      十一忽地捂住了唇口,一阵猛咳。

      云渐思路一断,忙扶了他的后背,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受了内伤?”

      昨夜血战,十一气力难济,本也是强自支撑,云渐看他形色如常,还当他神功护体,与凡人不同。

      如今一看,却是再也不信他的瞎话了。

      “没有,咳咳……”

      “怎么,本宫很好骗?”

      以他的性子,若是无恙,便绝不会咳出声来,平白叫她担心。

      长公主抬了眉头,怒气已写在脸上。

      十一抿了抿唇,不再辩解。

      腥红的血色,却仍藏在他的眼底,不经意间,一闪而过。

      云渐不放心,又探手试他脉搏。

      竟被他抽身躲开。

      “我带了药,待会回去调息。”

      孟十一的声音冷淡,低垂的眉目清寒,瞧不出半分喜怒。

      他鲜少如此……疏远。

      云渐几乎是愣住了。

      “先告辞。”

      十一话音未落,转瞬,便消失在了眼前。

      此刻,已是天光大亮。

      雨后苍穹,明澈湛蓝,如宝石般剔透。

      长风舒徐,伴着涛声漫漫。

      日出霞光,倒映在微云湖中,揉碎一池软红。

      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就仿佛过往种种,从不曾发生过。

      云渐的脸上,依旧是笑。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总有很多,很多很多。

      “立储之事,关系重大,既然燕瑾神志清醒,便按本宫先前所言,尽快安排吧。”

      “这便去正院商讨。”

      燕承犹豫了片刻,大约也是过意不去,又轻声补充道:

      “方才说那奸细,并不是说十一兄的意思。”

      “本宫知道。”

      尸山血海,都一起走过了。

      若是还要怀疑他,倒不如先割了脖子,死个妥当。

      “早些年,有幸与十一兄有书信来往,知晓他心中所系,除了父母身份,便是寻问伤药,断续筋脉……想来,对殿下是十分上心的。”

      “本宫知道。”

      她当然知道,彼时的自己筋脉断裂、技艺尽废,甚至手不能书、夜不成寐……

      只因一同奋战的盟友,见死不救,袖手旁观。

      她生气,以至于知晓真相后,恨不能火烧皇城司、拔剑南书房,将一手扶起的帝王,狠狠摔在脚下——

      若只是忿恨皇帝,她大约也不至于此。

      照料皇帝,本也只是先帝遗命罢了。

      但是十一不一样。

      十一不能骗她。

      他的生,他的死,都应该是她的。

      她气到还政云泽,帝召不至,气到违抗圣旨,自污声名。

      她在长街跑马,在戟园聚赌,在狂野饮酒。

      在日出日落的刹那,尤其想他。

      于是,失而复得的愉悦,又轻易击溃了一切。

      他又躺在了身边。

      依旧是夜露,风霜,薄荷的香味。

      她便挥空了拳头,投失了箭矢,饮醉了白水。

      再也不计较了。

      从此,喜怒哀乐,都系在了一人身上。

      “王爷,人有七情六欲,不可一言断之。”

      云渐的声音淡淡,隐约有些寂寥。

      “有时为一人操心,哪怕俯身迁就,百依百顺,也或许……”

      “并不是喜爱。”

      这……

      燕承本意相劝,偏又不知前情,眼见云渐脸色平静,毫无起落,当下也琢磨不透,只能随口应和:

      “那是为何?”

      “愧疚。”

      当年,他堂堂四品皇城使,甘心委身为奴,任由呼喝,却从未传过戟园的任何消息。

      他只是觉得亏欠。

      于是还了一条命给我。

      然后消失。

      此后的一切,都是我自请圣旨,强求而来。

      死皮赖脸。

      “那……在下先告辞,去正院议事。”

      “去吧。”

      云渐挥了挥手。

      夏日快到了,金色的阳光,就这样落入她的袖底,映亮她腕间的伤。

      斑驳竹影,跃上她的裙裳。

      若是在帝京,大约是满城飞絮的时候了?

      戟园的梅子酒,也不知酿了没酿。

      还有,那年雪夜,攒下的……

      云渐用力咬了咬唇,索性转身。

      她总还有很多事要做。

      比如,燕承也不见得可靠,若是今日巡防不严,还得往潇湘馆附近看看,择机与衡离联系。

      她没有回去。

      于是,也不曾见到,有人踉跄进门,生生吐出满口黑血。

      他却强撑着关门,禁声,打坐,不敢让任何人知晓。

      只有他在,云渐才能安好。

      哪怕毒侵内腑,病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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