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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一.

      这一日,天清寺的小和尚打着哈欠从被窝里钻出来,凉意一激,困劲就消了几分,再往外一瞧,禁不住‘呵’地一声,精神头便上来了,原来这一夜间天地就换了个颜色,薄薄的一层净是细细的雪。

      左右唤起师兄弟,都是不大的人儿,自是一番雀跃,你推我桑地抱了笤帚出去扫雪。那起头的小和尚叫慧明,恰入空门尚未几日,还带着俗家少年冒失性情,腿脚忒是的快,头个就冲了出去,光顾着瞧雪乐呵,然而没注意脚底下,要跑,却一个跟头滑了出去,作了个啃雪状,惹来一片嘻笑。

      慧明正狼狈着,却见眼前一双书生布鞋,知道这是有人要扶自个,也是小孩别扭性子,老觉得这是被别人瞧了笑话,脸上一红,埋着爬起来便跑,到是给那好心人晾了空。这边年岁较大的一个约莫是看着有些尴尬,瞪了眼早就跑远的师弟,三步做两地上前去,歉道,“师弟鲁莽,施主切莫在意。”

      那要帮忙的白面书生只是摆手一笑,“无妨。”这样那几个小和尚才三两散开,敛心去打扫,而这书生站树底下,似是在赏雪,又似在看着小和尚干活,仿佛记起点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微微侧头笑了笑,便转身回了屋。

      这书生是前两日借宿在寺里的,应是准备来年大比的举子,姓展。不过也奇怪,按理说要参加科举的人呢,不该日日读书么,这位到好,成天介一大早就出门。

      先前那年岁大点的和尚正扫地呢,一抬头就瞅见那展书生又从屋里出来,要往外走,心说,“瞧瞧,这又是要逛街去了,看着挺好的个先生,怎地这样没定性……得,咱操心人家干什么。”

      想罢,一副惋惜神色地摇摇头,扭身就发现几个师弟钻一块又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装出大人模样,便跑过去呵斥了。

      话说这展书生一路出了天清寺,却没朝汴梁城里走,只是拐弯进了寺院不远处的小茶馆。

      刚下了雪,天寒路滑的,地处又偏,也没几个人来,稀散的有两三个,大概是路过进来喝茶暖身。茶博士正眯在火盆边上打盹,手里的牌子将掉未掉时猛地醒了,恰逢那展书生撩帘子进来,凉风一吹,打了个哆嗦,这才懒懒的抬抬眼皮,见又是之前的那穷酸书生,颇是不耐烦地挥挥手里茶牌子,“喝茶的?”

      展书生应了声,随意坐了个靠门的地方,将手里细长的轴样的东西摆在桌子上。

      茶博士也知道了这人喝不起好茶,随意沏了点子就端了上来,眼珠子瞄了几下桌上的物件,嘴里哼哼了两声。

      这书生昨儿就抱着这宝贝似的玩意,看样子似是盘缠不够了,要卖,结果却跟一买主因了价钱谈不妥吵了一架。据说是王维的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茶博士又瞥了两眼才扭身走了。

      那书生喝着茶,心神似有不定,不时地朝外看看,总归是个等人模样。果然,不多时,寒风一渗,帘子又被撩开了,然而这回进来的却是个鲜亮的主儿,那颇势利的茶博士顿是眼前一亮,心知财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哈腰笑道,“呦,爷,您这是要喝茶?来来,赶紧屋里请!”

      那一身亮白的年轻公子朝茶馆里随意打量几眼,目光却落着在展书生身上,嘴里一笑,理也未理茶博士,径直上前。那边展书生早早的站起来,脸上现出几分喜色,出身迎道,“可是白公子?”那年轻人闻言又笑,毫不客气地坐在书生对面,点头道,“正是。昨日听朋友说,你手上有《伏生授经图》,可是这么回事?”

      展书生点头称是,这人虽也是笑着,却自是没有那姓白的光鲜,仿佛有点子诚恐诚惶的意思。旁边打量着的茶博士暗地里啐了口,心道这般穷酸模样,真没见过世面。心里是这样想,眼睛却还一闪不闪地瞧着书生手中缓缓绽开的画卷。

      微黄的卷面,途中一白髯老者,头微左侧,赤裸肩背,坐于蒲团上,右手持卷,左手指点,双目圆睁,神态如生,笔工自然。就连那茶博士也禁不住暗地道声好,一双细眯小眼溜溜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画到了白公子手中,也不知这白公子是真懂假懂,总归是上下打量了半响,模样十足,而那展书生也紧张着,死死地盯着白公子,那白公子微一皱眉,这边也跟着皱眉,那边脸色稍缓,这边就跟着脸泛喜色。

      半晌的功夫,大冷天,那展书生额上竟似起了曾薄汗,这会儿,白公子才不紧不慢地摇头道,“画,倒是还行。然而这价钱么——”话到此,刻意拉了个弯,勾的书生颇是心急,才缓缓道,“我今儿自会回去与我那朋友商量,若是肯了,明一大早就自会派人到你那院子里去取,书生,你看如何?”

      的确是商量的语气,但哪里有容人说半个‘不’字的模样。

      展书生只得丧气点头,应道,“那自然好,只望白公子多多美言几句,学生近日囊中羞涩,已落魄至了借宿寺院,不然怎地会拿这样名画出来卖?只愿早早的换了银钱……唉,这些个说来也招人笑话,公子切莫见怪。这画,定然是真的……”唠唠叨叨,直叫那茶博士都面带不耐,然而谁知这白公子‘噗哧’一声笑出音来,道,“我听说书生住天清寺?”

      “说来是笑话……也多亏了空主持心善,不然这天寒地冻的,怕又要多个抛尸野外的了。”

      那白公子看着面冷,却似是个健谈的主儿,又仿佛全然未查面前人苦水吐来也许是为博来几分同情,两人又闲话甚久,书生这才细细交代了自己住天清寺哪一厢哪一院,再多言了些恳求的话,大概是说动了几分姓白的,竟给这书生下了死话,说明儿定然会去买书生的东西。

      得了这话,书生面上一喜,躬身作别。

      话到此,那茶博士却瞧瞧外面天色,一转身,钻里屋去了。

      自然是没见到,这二人出门之后,拐至无人处时,那白公子却是一脸戏谑地凑到了书生身侧,颇是熟稔地低声笑道,“猫儿做戏到是做的好哇!”话音未落,只见书生瞪一眼姓白的,全无店中恭敬模样,但却并不理睬那人胡闹,只是兀自快步走远了。

      姓白的也不恼,看书生略带仓促背影,终是扶墙大笑,半响不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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