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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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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堂屋里,宋氏握着姜娩的手,说一句话叹一口气,每一口气都好像在感慨上天为何如此对她的大闺女不公,“王家那儿你嫂嫂去打听过了,他家小二对你是情根深种,完全不介意你嫁过人。等到你们一起到西安府,把门庭支应起来,你就是当家主母。”
和宋氏的这两次谈话,姜娩看得出来,宋氏虽然糊涂,但是希望闺女好的心思倒不假。
原主对王家是什么心思她不管,但王家小二那话,她不置可否。
要真这么情根深种,在原主名声不好无人上门提亲的时候,早就站出来了。况且西安府那头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这就画饼让她做当家主母。
姜娩一个字都不信。
“娘,王家的事还是别提了,我打定了主意,是不会和他一起走的。”姜娩说。
她的语气坚定,全然不似之前在娘家又哭又闹的样子。
宋氏担心她是受了谢家威胁,眼睛往屋里瞥了两眼,压低声音说:“娩娘,你告诉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没法离开啊?你、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这猜测让她哭笑不得,“不是,”姜娩耐心解释,“我之前是急了眼,很多事情没有想开,不提上次说的,如果我真的和人私奔,以后二妹和三妹的亲事该怎么办?人上门来提亲,想到咱家一个有跟情郎跑了的大姐,谁敢把二妹和三妹娶进门。”
宋氏恍然,想到出门前儿媳妇叮嘱的话,他们这是和王家一起把大女儿拉出泥潭,又继续劝:“你大嫂都帮你问清楚了,王家说,你走之前担心的事,他们会帮你处理好的。”
姜娩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嫂说的?”
“对呀,那日我回去后,本想拒绝了王家,你大嫂知道,就替娘上门去问了。今个儿我过来,她还特地嘱咐我,把王家说的都转达给你。”
闻言,姜娩蹙了蹙眉。
姜父和宋氏膝下只有三个闺女,为了香火,在姜娩出嫁前,姜父从姜娩大伯那儿过继了一个儿子在膝下。
姜娩对这个新兄嫂印象不深,也不知道他们给宋氏说了些什么,今天宋氏这态度,可没有之前好糊弄了。
“那娘你觉得,他们真的能解决二妹和三妹的亲事吗?”
宋氏犹豫了。
姜二妹快到议亲的年纪了,可姜三妹今年才十岁,几年后的事谁说得清呢。
姜娩看宋氏没说话,趁热打铁:“我要是真和王家小二去了西安府,若是以后发达了还好,要是日子还是这样紧巴巴的,您以后恐怕也难见到我了。谢家这里,我有打算,您别担心。”
宋氏虽然糊涂,但疼闺女这颗心倒是真的。
瞧姜娩不像是在唬她,重重叹了口气,“那好吧。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豆子,没多少,你拿去,有什么缺的,娘再给你送来。”
她把来时拿着的包裹塞给姜娩。
抱着一包大豆,姜娩心里五味杂陈。姜家是匠户出身,服役一天顶多得个五十来文钱,家里嘴巴多,日子过得也苦,但宋氏来一趟,还是不忘给她带东西。
上辈子她无父无母,是奶奶养大的,从小就羡慕别的孩子有父母疼。甫一感觉到来自母亲的爱,她感觉心里涩涩的。
把大豆收好,姜娩握了下宋氏的手:“好,娘,你也保重身体,我这边我自有数的。”
“你有什么事及时给娘说啊。”
姜娩自是满口答应,只是宋氏显然不是一个你能和她商量大事的人。
看到谢翊被抬回来时,姜娩动了要不要就此跑路的心思,可看见他伤得那样重,身边还有个不会说话的妹妹,她还是做不到丢下这对兄妹离开。
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她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姜娩决定,等谢翊恢复,能下地了,她就提和离。
谢家明摆着是个大坑,等谢翊痊愈再离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把宋氏送走,姜娩把她带来的那包大豆拿出来,里头有红豆黑豆,满满的一包,她分了些出来,打算磨些豆腐来吃,剩下的,可以煮粥的时候放一点。
才刚挽了袖子准备干活,卧室忽然传出“咚”的一声。
她手一抖,几粒豆子从手掌中落到地上,连忙朝屋里走去。
刚进卧室,便看见谢翊不知为何摔倒在地。他用手臂撑着上半身,另一只手扶着床,用力地想要站起来。姜娩一惊,上前把人扶到床上,还不忘嘀咕:“你的腿受了伤,不要乱——”
话音未落,脖颈上忽然被一只手掐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秸秆床上,疼得她眼冒金星。视线的瞬间模糊后,露出一张过分英俊的容颜。
男人目光阴冷,乌黑的发丝落到姜娩脸上,苍白憔悴的面容却带着明显的杀意,他手下力气很大,姜娩瞬间呼吸不畅,脖子都要被他捏断了般。
她下意识去掰锁在颈间的手,另一只手去挠对方的脸。男人看穿了她的动作,微微往后一躲,轻而易举地避过,却又加大了掐她脖子的力道。
忽然间,旁边传来一声“咚”的闷响,姜娩感觉脖颈的力道微松,猛地推开谢翊,逃到墙角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
谢翊跌坐回床上,看见摔倒在地的谢童,仿佛被雷劈了般,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谢童麻利地从地上起身,一下扑到床边,忍不住呜呜呜哭出了声。
下一秒,刚刚才被扶到床上的谢翊忽又跌落,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谢童,震惊、激动、欣喜的表情涌现出来,全然没有刚才在姜娩面前的那股戾气,反而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他一把将谢童抱进怀中,仿佛找回了遗失许久的宝物,生怕她再次消失不见,轻轻唤着曾经多年不会再有人的回应的称呼:“童儿……”
而小家伙经过一晚上的担心受怕,看到兄长起来,心里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埋首在谢翊怀里大哭。
一旁的姜娩终于回过了神。
她好心请郎中来治病,又好心把他扶起来,结果这人二话不说,居然还掐她脖子?
如果刚才她没有看错,谢翊的确是起了杀人,那模样,根本就是在看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姜娩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骂,抬起头就见谢家两兄妹抱在一起。谢翊跌坐在地上,如视珍宝般抱着哭泣的幼妹,眼角也有泪水悄然滑落。
姜娩到嘴边的话顿时就咽了回去。
算了,人以后再骂,这里还是先留给他们两兄妹好了。
姜娩悄无声息地走到院子里,还是觉得不爽快,转身对着卧室的方向竖起中指,呸了一声:“神经病!”
发泄完毕,她打算继续磨她的豆腐。
*
卧房里。
谢翊哄好了谢童,兄妹二人坐在床上,皆不言语。
纸糊的窗户不透光,房间有些昏暗,压在人心头,沉甸甸的。谢翊看着窗外的人影闪过,像思绪在脑海里,飘来飘去,不但不真切,还让人抓不着。
如果他没记错,他本应该是死在忠勇伯府的那场火里了。
大仇得报,他亲手屠了谢氏满门,再无求生欲.望,便在那场火中了结一生。可不知为何,睁开眼后,竟然回到十八岁那年,虎马村的那间小房子里。
谢翊原是京都忠勇伯之子,母亲是已故定国公丁家的长女。自小,谢翊便是锦衣玉食,在京中也是一位颇负才名的世家公子。
不料,谢翊十二岁那年,母亲丁氏病重离世,丢下他和年方半岁的幼妹。忠勇伯自有爱妻美名,常人都道忠勇伯夫妻感情深厚,然而丁氏离世三月,忠勇伯就娶了续弦邹氏。
邹氏年轻,又生得温婉可人,入门不到一年便为忠勇伯诞下一子。
起初,谢翊对邹氏颇有戒心,但邹氏对他们兄妹二人周到妥帖,童儿生病时寸步不离的照顾,他挑灯夜读时日日为他做羹汤。视如己出不过如是,谢翊也逐渐接受了这位年轻继母。
直到十八岁那年,谢翊拒绝了荫封入仕,亲自下场科考,却在秋闱中被考官发现夹带。
谢翊自知被人陷害,要求彻查此事。谁料,在他身边伺候多年的贴身小厮竟站出来承认,那答案是谢翊要求他缝在鞋垫里带入场的,
贴身之人背叛,谢翊还没反应过来,一贯软弱的忠勇伯竟在此时上书,表示谢家出此败类,他一定会秉公办理,肃清门楣,把谢翊放逐边关。
边关一向是苦寒之地,此次前去,和流放无疑。
谢翊苦于父亲和他人的误解,只能去寻找邹氏来为自己证明。
然而,邹氏却是摇摇头,一脸沉痛地说:“翊哥儿你醒醒吧,你能骗得了自己,能骗得了天下人?这几年你装作挑灯夜读,可究竟做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如若不是我为你掩护,你以为能瞒到今日吗?”
邹氏字字伤心,一句一掉泪,仿佛她面对是一个多么执迷不悟的忤逆儿。
谢翊这才知道,他面对的不是小厮的背叛、父亲的不信任,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邹氏一步步把他编进谎言的茧中,在他做着一家人能和谐相爱的美梦时,再亲手撕开,让他去面对真实。
和邹氏的这场斗争里,谢翊败得彻底。
骄傲如谢翊,面对忠勇伯和邹氏的算计,自请和忠勇伯府断绝了关系,来到虎马村自立门户,领了军籍。
但在路上,幼妹谢童感染了风寒,后来虽然保住了一条小命,却不能再说话。
谢翊不放心让童儿再回伯府,把幼妹留在了身边。
邹氏心机深沉,担心谢翊在边关靠姻亲起复,还在当地为他挑了一家匠户的女儿成亲。
便是姜氏。
谢翊来到边关,因身份尴尬,在卫所里倍受排挤。某次他因重伤被送回家中,再次醒来时,听闻姜氏和情郎私奔,携了家中的款逃走。谢童为了给他治病,卖了自身去了一名千户那儿做丫鬟。
只可惜,牙婆仗着谢童无依无靠,让她签了身契也没给钱,谢翊便一直病着,最后还是隔壁的大娘看不下去,才为他请了郎中。
错过了治疗时间,谢翊废了一条腿,又无钱赎回幼妹。每每上那千户家,总会被人毒打一顿赶出来。
等他好不容易凑够了钱,再去为每每赎身,换来的竟是一具枯骨。
幼妹一死,支撑谢翊活下去的,只剩对谢家的仇恨。为了复仇,谢翊到处钻营,受尽折辱。后投到明主麾下,却成了专替人干脏活的刽子手。
然而,谢翊没有选择,要回到京城,要带着谢家一起下地狱,现实容不得他选择。他为了爬上去,构陷过忠臣,杀害过名将,甚至梦里都是在诏狱中对人行刑的场景。
临死前,忠勇伯质问他如何对得起谢氏的列祖列宗,在谢翊心里,谢家早不值一提,但他知道,自己无颜再见教育他忠君爱国的母亲丁氏,也愧对一生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丁氏族人。
可醒来后,竟回到了最初的开始。
童儿还健在,他也没有成为朝中人人唾弃的刽子手。
莫非是因为上辈子他杀孽太重,上天为了惩罚他,让他重来一次作为赎罪吗?
思忖间,谢翊感觉到袖子被人拽了拽。谢童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笑出来,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幼妹在他的记忆里,已经过世多年。此刻看到她鲜活地在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东西,谢翊眼中流露出几分温情。
看了一会儿,他发现并不懂妹妹的意思,“怎么了?”
谢童又把刚才的手势做了一遍,谢翊始终没有猜到幼妹要表达什么。
小姑娘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从床上跳下来,蹬着小腿就跑了出去。
片刻后,窗外传来姜娩的声音:“好,今天我做豆腐,再等一会儿咱们就吃饭。”
谢翊眉头轻蹙。
童儿刚才那意思,是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