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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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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代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可倾人城与国,佳人最难得。
一遍遍吟着这首郝有钱提在剧本封面上的诗。看不出如此彪悍的大老板居然对李延年的作品这么入迷。淡蓝的黯然销魂在明黄的灯束下泛着暧昧清幽的光,一轮一轮,从杯底慢慢浮上雾气,一层层卷起黎华的脸,清扬优雅的笑容,深远悠然。
转动酒杯,看着他的脸转成各种姿势。绝代有佳人,可惜,鸳鸯已独宿。
郝有钱眼中的佳人,是怎样的?
黎华心头的佳人,又是怎样的?
反正不可能是酒吧夜夜买醉的方若绮——不知怎地,突然迷上了黯然销魂的感觉,下戏后的每一夜,食指套着明晃晃的水晶钥匙圈,优雅地搭上杯身,略带苦味、酸涩绕舌的液体缓缓流进喉咙,清幽慢冷地扩散。
“别喝了。”纤弱的女声细细传来,不用想就知道是老板娘席若云。我半醉半醒转过头,眯眼道:“若云姐,你也算是个佳人了,怎么就不同意我的邀约,守着这么个小酒吧?”
上次把流氓打翻在地,席若云看到我,细长的凤眼便多了几丝亲密,如最柔软的柳条,轻轻划过泪痕未干的眼角。
“人各有志,我生性没那种焰火的命,偏生演艺圈是焰火最盛的地方。”她淡淡地笑着,挪走我手里的酒杯。
我斜倒在她怀里,吃吃笑道:“我就爱做那放焰火的人,看着别人的绚烂在我手里‘砰’一声绽放,再‘哗’一片落下,而自己毫发无伤,是多么快乐的事情……”
不管星星如何闪亮,都有燃烧殆尽变成流星的那天,最大的恒星逃不脱坠落的命运,谁又能在星光舞台闪耀一辈子?即使现在如日中天的黎华,我就不信可以长盛不衰。
所以选择了做导演,幕后工作虽然辛苦,且永远不是最风光的那个,但我可以导演别人的命运,成就自己的心愿,岂非人生一大乐事?
懒懒躺在席若云怀里,她的身躯娇小而柔软,质料薄而轻的上好裙纱从耳边掠过,旖旎朦胧,似结着千年不散的梦,远望不清,近触不到。
感觉她的身子转向另外一个方向,一缕歌咏般的招呼散散扬起:“你好,靖阳。”
我抬起眼,有个男人坐在我视角不起眼的座位,面对席若云的招呼,只是轻轻举杯示意,接着移转了目光。我夺过席若云手中的酒杯,一步一踉跄挪到他面前,扬声招呼:
“好久不见,黎华!”
他抬起头,一言不发。
我举起食指上的钥匙圈晃了晃:“还记得这个钥匙圈吗?”
他望着钥匙圈,还是一言不发。
灯光很暗,他的脸在我酒意冲天的视线里勾不成任何有意义的图形。我跳上沙发,蹲在他面前,一把拉起他的下巴,恶狠狠地说:“你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酷了?……这个钥匙圈,对你来说还有意义吗?”
这个狗屁问题早就想问了,只要你回答一句没意义,我立马就扔掉,爷不稀罕,正好换个口味!
我不知道他想回答什么,因为身后有个怪异的声音打断了问话。
“小妞,上次就是你,打得我兄弟见血?!”
我懒懒地转过头,面前有几个人我不知道,酒精给视力做了一道难题,我伸出食指,直直戳了出去:“不是……”
“敢做就敢认!怕了就磕头端茶道歉……”
“不是打得见血……”我身形不稳,跌坐下来,“是打得差点见阎王……”
“臭丫头,找死!”
一道猥琐的拳影袭来,我歪歪向右倒去,就现在这种软扒扒东倒西歪的样子,连丧彪都打不过,罢了罢了,最多再被打一顿,但愿别打到那条伤腿……
一阵掌风刮过,努力睁开仅有的视线,只见侧边横来一只手,捉住袭击者的拳头,向后一拗,一扔,一排人影哗啦啦倒下,我真心赞美:“黎华,看不出你是个练家子……”
不过没我厉害,不然当年怎么躲不开方若绮华丽丽的一脚?
眼皮很沉,耳朵很倦,只知道一片惨叫,和一团又一团黑影乓乓做响,最后世界归于平静。
一双大手扶起我,感觉被有一座山轻轻负住,我趴在山上,嘟囔不清:
“你肯为我打架么……我出你保镖费……留下来好不好……”
背影轻轻一顿,我被往上温柔托起,然后,彻底进入梦乡。
这次醒来,还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浅蓝色的天花板,雪白的梳妆台,柔软的床……旁边一张美女脸吓得我一声大叫:
“若云姐!!!”
不知席若云睁着眼睛打量我多久了,总之被一个美女端详,感觉相当诡异……
“醒了?”她招呼。好像19号酒吧的口气。
“嗯……怎么回事?”梦游到美女的床上?误会大了去了。
“小姑娘,以后别一个人喝酒。”她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摸着我的头发,好白的手,好长好细的手指,好温柔的笑容。“昨天那伙流氓又来寻事,幸好被靖阳收拾了。”
“靖阳?”大头脑袋一时反映不过来。
“童靖阳呀。他们本来要找你麻烦,靖阳把他们打跑了,还关照了附近的朋友,不许他们再来骚扰。”
看不出童靖阳有两下子……下次找他拗手劲去。
“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有意思的艺人,还是导演对吗?”她掀开被子起身,“一点都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什么都率性而为……”
“所以混一天是一天,”我跟着笑道,“等到被乔亚开除,来你这儿端盘子别不理我。”
她回眸一笑,风情横生,“好啊,就怕你不来。”
这笑,如夏日里蓦然横过的秋风,头皮凉凉地麻,却不自觉地喜欢。
昨晚的事情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席若云说是童靖阳救了我,可印象一点都没有,感谢起来也很没底气。
趁着开机前难得的假日,邀了古芊菁和童靖阳去科技馆。说是朋友之间随便走走,看看,顺便增加一点科普知识,其实希望在一个另类的环境里,能更真诚地道谢——
一直到进了科技馆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多么没有逻辑。
“童靖阳,昨晚……”正想说昨晚谢谢你,他别转目光指着一个北极熊标本:“芊菁,它比你白。”
古芊菁捶了他一下,撅着嘴往前走。
我几步赶到他身边,轻声道:“谢谢你……”
“这边好无聊,上楼吧。”他扬声道。
我发现一个人讨厌起来可以这么讨厌!让道谢都变成了负担。
倔劲上来了,冲着一股报仇的劲儿我一定要道了这个谢,奶奶的看谁谢不过谁!
“喂!”我大喝一声,二人同时停下脚步看着我。
心下得意,终于赢得你们的注意了!我刚清清嗓子,他开口:“要上厕所左转。”
……
有谁上厕所前先清嗓子的吗你个白痴!
“喂喂,靖阳,快看,声色世界!”芊菁像发现了新大陆,拉起我们的手就往前跑。直到跑到一间小屋前,才迷茫地回头看我:“你不上厕所?”
我郁闷地举起被她死死拽着的手。就算上厕所,也被你拉走了。
推开小屋,里面装修得像个古堡中某个阴森的屋子,周围装修成石壁,还有一个虚拟壁炉,跳跃着神秘的火光。一张小圆桌摆在当中,上面放着几部耳机。
门从身后被工作人员关上,我们各找一个位子坐下,童靖阳坐中间。套上耳机,灯光暗了下来,渐渐一片漆黑。
一个低低的男声从黑暗中传来,仿佛是这个古堡的窥视者,趴在房间顶端发出的声音:“这个房间,曾经有八个人,被雷劈死……”
差点笑出来,却活活被后面的声音逼了回去。
有人在开门,有人在后面走动,有人在我的脑袋后面倒水,哗啦啦……
声音模拟得如此逼真,逼真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方若绮此刻汗毛倒竖。
有女人凄惨的声音在耳边慢慢说:“欢迎来到这里……”右耳冒出另一个凄厉的女声:“我们死得好惨……”
猛地拉下耳机,一片黑暗中冷汗哗啦啦的。
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个黑暗到不知名的日子,有人在我背后开门,有人从后面推开我,有人凄厉地大喊。
突然一个女高音“哇——”地大叫起来,拿掉耳机都听得见声音?吓得我差点抄椅子砸空气,仔细一听是古芊菁……
又一记“哇——”古芊菁被吓得歇斯底里尖叫,一声一声寒得我……
倒抽一口冷气,还是戴上了耳机……古芊菁太恐怖了。
耳机里正传来女鬼们缥缈阴森的叹息:“来陪我们吧……”
浑身一震,突然,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那一吓非同小可,本能地反手拗去,却被一把抓紧压了下来。仔细一感觉,那手是热的。
童靖阳的手。
一股热流从他的掌心有力地传进我的静脉,一鼓作气流遍全身。耳边的声音仿佛都不再重要,全部的重心都在童靖阳的手掌里面。
他两只手,都覆在了我的手心上。
童靖阳……
我该安心,还是更害怕?
到底没有道上谢,到底没有进一步询问,到底……我还是没敢看童靖阳的眼睛。
回程路上我倒在后座上装睡,耳边不间断古芊菁的抱怨:“小孩又多,人又吵,除了那个声色世界的鬼屋好玩点……
“好玩?出来的时候脸色都变了。”童靖阳硬邦邦地拆穿。
“空气不好!和胆子没关系。”古小姐难得不打自招。
“为什么不把耳机扔掉?”
“没力气……”得,大小姐,全暴露了。
她发出蚊子一样的声音:“只是有点恐怖而已……”
姑奶奶,整间房间最恐怖的就是你……
还有你旁边那位的手……
童靖阳,就算再怎么害怕,也不能把我和古芊菁搞错呀,幸好我大度不计较,不然还不掀翻古大小姐的醋坛子!
车子停下,古芊菁招呼道:“若绮,醒醒,你家到了……还有……黎华?”
那个弹跳连白痴都看出来古芊菁的那句“醒醒”是多么多余,我以东方红号上天的姿势冲出车门,黎华站在楼下,腮边的手托起那缕招牌式的微笑。
在两脚全部跨出车门的瞬间,小古同学很识时务地发动了引擎,脚全部落地的时候,小子弹放了个优雅的屁,“嗖”地消失在视线里。
我紧紧盯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自上次不欢而散以来,他首次主动单独来找我,我想过了,如果他以言情小说里面的姿势把我抱住,我一定给他一脚。
不知为啥,不踢不足以平我愤。
“找我干吗。”学着他的样子抱起胸,冷酷地一扬下巴。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他朝我走近。
偷偷松脚腕,运动前热身。
“我的经纪人在和大宇宙那里商谈一部新戏。”
“又像上次一样,一去几个月?”去吧去吧,最多我重新安排赶戏进度。
“不……”
他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得可以看见他的睫毛,投在眼睑上鸦翅般的阴影。身形体貌依旧优雅,两颊却清瘦不少。
“公司希望我能在好莱坞发展,所以这次一去……”
我是天狗,刚刚吞了太阳。
火辣辣的焰喷了一肠子,在五脏六腑迅速奔窜燃烧。
“不回来了对吗?”火焰映在脸上,一定比朝霞更艳,艳到旁观者以为是真心祝福。
“……”
我笑着,朝霞映进他金色的瞳孔,多美的景色。不知哪里飘来雪白的柳絮,夹着粉色花瓣,落在彼此的呼吸间。
又一次离开……凌波不过横堂路,但目送,芳尘去,锦色年华谁与度?一次次相遇,一次次离开,你我依然活得很好,方若绮没有残,黎华依旧红,即便没有了彼此,命路也不会改变。
“若绮……”他的呼吸夹着柳絮,分不清的轻柔,分不清的感触。
“……若绮,好好照顾自己。”
笑意漫得更开,第一次离开的时候,你也这么说。
可我没能做到……也许,“好好照顾自己”对于方若绮而言,是永远做不到的事情。
是我看错了吗,黎华,你的眼睛竟然湿润润的?你不是恨我吗?我想你讨厌我已经到了任何地点场合都不愿多看我一眼,这次告别,也许只能说明你是个礼数周到的人,连昔日一点点情分,都要滴水不漏地顾全。
“若绮……”
他轻而柔软地呼唤。我的视线顺着柳絮慢慢下滑,下滑,到他垂着的双手,松握的拳头里,挂着一串钥匙,而那修长的、骨节分明的食指上,套着一枚水晶钥匙圈。
他陷于沉默,仿佛在等待什么,期待什么,我可以说什么
我抬起眼,让微笑充盈每根睫毛,风中不如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一缕一缕牵动了神经,连呼吸都不再平稳。
“违约金……”
这话一说出口就想一个倒踢把自己踢晕。
我真他妈俗啊,俗到连下水道都鄙视我。
这种时候竟然提什么钱……
“唔……”天王的金眸闪过一丝黯淡的乌云,又迅速明亮起来,轻雅地后退几步,新生的短短距离霎时割出了两个世界的结界。方才还如落絮般温柔伤感,一下子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口气。
“放心,我的公司会照价补偿给你。那么,保重了,方若绮。”
为什么要连名带姓叫我……
他转身的瞬间,我的手指动了动,手臂伸到半空又顿住,垂下。
黎华,你该死的和我一样骄傲。
保时捷离主人越来越近,它的主人离我越来越远。
……
十。你要我好好保重,这个课题却是你不曾教我的。
……
九。我如何保重?在你第一次去好莱坞的时候,我摔断了腿。
……
八。你把头埋在我的伤疤里,除非你的演技真到了炉火纯青,不然怎么舍得手上有个“三”字的我,独自在风雨飘摇的演艺圈,和一干男人导演拼死拼活?
……
七。你说,方若绮是一个越叫她站直,她能站得比谁都直的女人。可这不成为我终身孤独的理由,坚强者的感受,与不坚强的人,是一样的。
……
六。你说,用了一生的力气来宽容我,没有你的日子,我才发现,我已经透支了一生的力气,来想念你。
……
五。你说过,不会追心里有其他男人的女人。我的心里有一个男人,他绅士般有礼地挤走了其他男人的位置,然后潇洒地一转身,向他的保时捷走去,留下没有心的我,在原地伫留。
……
四。你说,身为一个演员的职责,哪怕断腿也要爬到片场。可,身为一个抢走别人位置的人,是不是该为那个座位负点责?
……
三。你手里捏着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钥匙圈,习惯性地把它套在食指上,我也一样,永远把钥匙圈套在那根手指,难道,连这个也师承于你?
……
二。送出定情信物的你,怎可以说走就走,钥匙圈不要钱买么?
……
一。开门的你,真的狠心到回头看我一眼都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