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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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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王瑞恩把衣服送到医院,我则径直去了乔亚。
已近午夜,黎华和李恩光能如此淡定地等待,若放在平时我会很意外。
但是今天,一点都不觉突兀。
“若绮,听说你在拍黎导的戏,到处打听钟湘?”李恩光为我倒了一杯茶,灯光昏暗,相信他没注意到我胸口的血迹。“相信黎导已经告诉你,我和钟湘的关系……”
我紧紧抱紧胸口的塑料袋,用尽最大力气不颤抖。
“是的,可他没告诉我,钟湘和我是什么关系。”我把胸口紧紧抱住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取出盒子。
“这是她绣的枕巾,这是她的结婚照。”每根手指在颤抖,骨节仿佛随时会断掉,露出老头那样森森白骨。
“李导演,钟湘是我的妈妈。”
那句话一说出口,好像有一口仙气,从丹田内徐徐转了个弯,流通了奇筋八脉,再冲口而出,整个人卸下了所有的重负,如获大释。
妈妈……
仿佛不曾叫过的词。
钟湘是我的妈妈。
我一直寻找着的、绝代风华的极致女子是我方若绮的妈妈!
李恩光深深注视着我,那白得突兀的头发突然之间有了顺其自然的理由。
“是的,她是你妈妈。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她的女儿。这眉眼,这神韵,太像了,何况……”他垂下眉,“你叫方若绮。”
“我妈妈在哪里?”怎么也遏制不了心头的激愤,“现在她在哪里???”
李恩光诧异地看着我,好像我来自火星。
“这话应该我问你,阿湘在哪里?”
“……”
“……”
“我妈妈跟一个小白脸跑了,那人不是你吗?”我愤怒地指着他,眼前的家伙不仅皮肤白,头发更白!“如果不是你,我会这么多年来没有妈妈吗?!你至今未婚,因为她还没有离婚,你们只能藏藏掖掖,偷偷摸摸!”
李恩光笑了,好像听到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
“孩子,我是想和你妈妈私奔,可,她拒绝了。这般心气的女子,怎么会和不爱的人私奔?”
轮到我笑了。
原来方若绮推理能力,依旧敌不过现实的荒谬。
“是的,我爱她,从河边见到戴着草帽哼歌的她,从今以后,任何女人在我李恩光眼里都成了庸脂俗粉。她拍我的戏,跟我吃饭,研究电影,却只把我当导师一样看。她喜欢的,是那个姓方的编剧,确实,那小子是个天才,却属于那种一朝倒下终生不起的类型。
戏里戏外她都是痴情又决断的女人。爱上他,就一门心思跟定了他。结婚两年后,彻底告别影坛,从此下落不明。
又过了三年,我在街上遇到她,脖子、手臂都是淤青,只穿了一只鞋,像从绑匪手里逃出来的人质,精神几乎完全崩溃,差点认不出来那就是当年风靡全国的钟湘。她在我怀里发抖,语无伦次,依稀听出来,是企求着谁‘不要打我’。只言片语中我了解道,原来婚后,那个兔崽子一直打她,这次是打得狠了,她实在受不了才跑出来。
那一次我决定,不再松手,要带着她离开那地狱式的家。梦中她像一个孩子似的哭泣,边哭边叫女儿的名字——若绮。可是她清醒后,竟又恢复了五年前那般冷静决然的态度——再次拒绝了我。”
是错觉吗?李恩光的头发似乎又白了很多,眼角的沧桑如潮水冲过的岩石,再次遭遇洪流,褪却不下的印记。
“她说不会再回那个家,但也不可能跟我走。每次,她如此倔强刚毅,我都无可奈何。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我调查了所有的一切,都没发现任何去向。可总觉得,她一定会跟你联系,因为你是她在梦里都会哭醒的源头。”
他伸出手指,缓缓抚摸枕巾上每一处经纬,每一格移动,都好像烫在心头的烙印,生疼。原来一夜白头是真实存在的。如杨过,如李恩光。
“岳行空导演,也爱她吗?”
李恩光坦然自若点点头。
“行空那时已经结婚,却还是忍不住追求了她,却被严厉拒绝。钟湘说,最看不起三心二意的男人,如果再来纠缠,就不拍他的戏。”
娘亲哎,爱死你的性格了……
不管李导还是岳导,当年都是有名的帅哥、才子,竟都被你这么拽地拒绝,好拉风!
乔亚经理室的走廊里,黎华伸着懒腰,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小姐,怎么赔我宝贵的睡眠?明天我还有三个通告要赶!”
沉默,心头万千思绪,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股酸涩涌上眼睛。
手心传来温度,他的声音黯淡下来。
“原来你是钟湘的女儿,难怪……。”
除了李恩光还有别的小白脸吗?妈妈,可知道这些年来我背负了些什么,不是说最放不下我吗,连李恩光都以为你会和我联络,可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竟然可以杳无音信得仿佛没有存在过!
突然,我被一个翻转压在墙壁,他不容反抗地吻了上来。
一股清香从指尖流入,他大力地吮吸着我的嘴唇,好像花蕊绽开最娇嫩的花瓣,月光从廊下窗户透进来,化成银河静静淌在脚下。
“你……”娘的,憋死我了。
“刚才的样子好像要哭出来了。”他凑得很近很近,头上挑染的棕红都闪着暧昧的光泽。
但这就成为你吻我的理由吗?
是我看错了吗?他的眸子里,竟有——疼痛——微微闪过。
“你喜欢我?”脑子渐渐冷静下来,开始串连情节。
他定定看着我,不置可否。我从口袋里拎出一串钥匙,勾着钥匙圈晃了晃:“据说你只会送心爱女人钥匙圈,是吗?”
“看来凯文跟你说得还真不少。”他放开我,笑容遥远而模糊。
“不过我不会来追你。”他恢复起撑着下巴的深沉样,“我不会追一个心里有别人的女人。”
靠,真个性!把拒绝隐于表白之中。心中一边骂娘一边暗暗赞叹。老奸巨猾!
我猛地跳起身,一把把他翻转反倒向墙壁,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黎华,你休想沾我便宜!
手里捏着纸条,一旁抖簌簌站着新来的小护士。
“方小姐,你爸爸他……”显然是被我一拳敲扁一可乐罐的暴行吓坏了,可怜的孩子。还未开封的可乐生生被外力从易拉罐里挤出来,“彭”地一声,盖子被捏翻。
手指的可乐染上歪斜撕开的纸,明显是从护士的查房笔记偷偷撕下的,老爸,你连小护士的笔记本都要贪?要撕也撕的整齐点,你看你,撕得跟佐罗标记似的。
字却漂亮得出乎意外。
“若绮,爸爸走了,不要找我。爸爸不能再连累你,好好照顾自己,凡事要忍。”
二十一年来的恩怨,就用一张撕得乱七八糟的纸,一行带标点不超过四十个字的便条,就全部结束了吗?
“这么多年我就白挨打了吗?”我冲着窗外大声喊道。
你不是剧作家吗,你不是还为李恩光写剧本吗,你不是一举俘虏了绝代名伶的心吗,为什么竟会沦落至此,连多一点点关怀都不曾给我留下?
你知不知道为何明知筱筠人品,我依然与她为友?若非莫叔一声声“若绮”叫得父爱累累,若非他笑起来的鱼尾纹让我想起了你,我怎会一次次,出入民歌餐厅?从小到大,我不稀罕别人美食华服,只希望有一天,你能帮我开家长会,来学校接我,在我被欺负的时候抱着我。不用太多语言,抱着我就可以。
为什么这天从未来到过?
你却离开?
像妈妈一样,突然而绝决。
仿佛我不值得你们驻留一般,仿佛,我只是你们身上挫下的污垢,不屑多看。
“若绮……”一双大手轻轻扶住肩膀,青色而温柔的问候自肩至胸,慢慢围拢。
我一动不动,任王瑞恩拥抱着。
想像,那是爸爸的怀抱。
整整一个星期,我没有去片场。
父亲的离开比对我而言,不亚于欧凯文与莫筱筠的闪婚。
王瑞恩把我带到他家的时候,我正处于懵懵懂懂的半睡眠状态,后来他说我一直在喊妈妈不要走。也许所有隐蔽或者袒露的记忆在那个晚上如出洞群魔,黑色郁金香妖异芬芳的月色下疯狂相缠。一如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和他在阳台上相拥激吻。
“若绮……”男人的喘息似地狱升上来的火,每一点火芯闪着毁灭的绿光,情不自禁吻上,舌尖抽紧的冰凉。
一丝金色从睫毛划过,如天堂降落的光,瞬间醍醐灌顶。
王瑞恩意外地看着我推开他的双手,低沉磁性的声音里满是疑惑。
“若绮?”
“对不起。”低着头喃喃地说。
“为什么?”他紧追不舍,“你爸爸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而我想来照顾你!”
有火在这双漆黑的眸子里燃烧,熊熊仿似可以席卷一切。
不由自主后退一步,靠在阳台边,他也紧跟一步,双手搭在肩上,并且朝脖子移去。
一瞬间,我竟有种感觉,他想掐死我,或者把我从阳台上推下去。
他的手却继续向上,直到摸上脸颊。
“让我好好照顾你,若绮。”他的额头轻轻抵住我的,“你让我心疼。”
你让我心疼……
你让我心疼……
欧凯文,远在德国的你依然附身在每一个与我亲近的男人身上,魂魄不散吗?
我消失的一周让黎湘离很失措,片子耽误了进度,黎华只好先排完与我无干的戏,场景的临时调动又加大了时间和财务的压力。
“方同学,我没有教过你可以为了任何私事而延误工作。”黎华站在洗手间门口堵住我,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严厉到我只剩下诚惶诚恐的力气。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还活着,就必须赶到片场。这是规矩,也是每一个演员的天职!就算断了一条腿,你爬也要给我爬过来!”
第一次看到黎华如此动怒,剑眉纠结在一起像一陀冰箱放久过度冷冻的馄饨,粘在一起直接下锅,结果团成面疙瘩……
听说女人都喜欢温柔的男人。我一定也逃不出俗套,欧凯文的温柔,王瑞恩的温柔……寻找父亲的那一个星期,他一直陪在我身边,耐心地陪我打听每一个可能发现线索的角落。
我不知道如何拒绝王瑞恩这样的男人,他的靠近仿佛抱着棉花的针,一旦你主动伸出拒绝的手,反而会刺伤。曾经也问自己,为何总苦恼“如何拒绝”,难道王瑞恩高攀了么?
欧凯文依旧在肝脏的某一处,隐隐作痛。
有人说,忘记一段恋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恋情。
显然这话不被黎华认可,他说,我不会追一个心里有其他男人的女人。纵然他送了我钥匙圈。
站在家门口,消防车刚刚离开。一片废墟,唯一生还的就是我早已拿出来的木盒。高利贷放火,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们竟然宁可伤人放火,也不来找借债人的女儿。
“若绮,别怕。”王瑞恩紧紧抱住我。
“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下巴再次牢牢抵住我。可以感受到最嫩部分的肌肉,在微微颤抖。
黎华说,相信我。
跳舞的时候不管我怎么蹩脚都不担心摔交。王瑞恩,我能否像相信黎华一样相信你?
黎华,为什么这种时候竟然想到你的名字,早晨你还连着粗黑的一字眉对我低吼!
对于高利贷的状况我一无所知。这家公司开得倒有品,居然如此清爽利落,祸不及儿女。
追梦广告的麦可说,你这种烂艺人竟来应征?想砸我招牌吗?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奇特的要求,于是出门的时候圆了他的心愿——砸了追梦金灿灿的牌匾。
一千万……
现在连报酬一万的广告都不愿用我!
“别用这种照亮我前程的灯泡眼瞪着我,还有,闭上嘴巴,苍蝇都飞进去了。”我踢了丧彪一脚。
这厮条件反射跳起来。
“土匪,又来干吗?”
“最近混得如何?”我拉拉裤管。
“比以前好多咯!”见我不是找茬的,他终于坐回办公桌的皮椅边,拍拍红木桌面,“你看,还有升职空间,不像以前,小打小闹,还要自贴医药费。以前那些债主啊,用语言对他好好讲,他跟你吊,用拳头帮他讲,他说你暴力。现在,哼哼,你看,我才去余山两天,一千万就到帐了!”
“佘山啦文盲!”我切了一声。
“佘山又叫余山,你才是孤陋寡闻!”
摇摇头,无意和他争辩。“上次不是说要拉我入伙吗?我方若绮的身手给你们讨讨帐应该不成问题吧。”
丧彪的眼珠子再次弹出来:“你放着好好的大明星不做,倒入绿林?”
“不是为了还那该死的一千万吗?”
“……”他瞪着我半晌说不出话。
“干吗,被我诚心还钱的诚意感动了?感动就雇佣我咯!”
“你,你是不是拍戏拍傻了?刚才不是说了么,我去余山的两天,已经还清了。——土匪,改你别用照亮前程的灯泡眼瞪我啦!——就是那个公司门口,我看到过的那个男的帮你还的。”
王瑞恩,你,你真他妈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