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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血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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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者的名字叫做宇智波贤吾。
这是在之后相处时,忍者自己同比佐姬说的。
枫泉院夫人似乎毫无为女儿介绍父亲,或是为父亲介绍女儿的打算,在当天夜里简短的问话与观察后,女人挥挥手,轻描淡写地便决定了比佐姬接下来的安排。
“和你的父亲走吧。”
她点点比佐姬的鼻尖,状似爱娇地道,“有了这双眼睛,倒是可惜,不便留我的儿时时在身旁了。比佐啊,你的身子弱,这便出去休养两年,散一散心罢。等养好了身子,再回城里来。”
“女儿同父亲多相处,本也是天经地义。”
枫泉院夫人说得像是无奈又迁就一般,“比佐,你不是总想着要父亲么?好啦,这下可如愿了罢。”
“……”
比佐姬没说话。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句彻头彻尾的台面话,一句漫不经心、不加遮掩的谎言。
说谎的人知道。沉默的人知道。
就连这个忍者……比佐姬认为,对方一定也心知肚明。
她身边的忍者似乎轻声笑了笑,这声笑传进比佐姬的耳中,惹姬君抿着唇又多看其一眼,但却也只有她听见,笑声半点没有落进枫泉院夫人的耳里。
忍者的一举一动,本就不该是常人能够察觉的。
女孩现在还不知晓,她正一点点崭露头角的这份敏锐,在忍者的世界中,有另一种更加正式的称呼。
——他们将其称为“才能”。
“比佐姬有天生的才能。”
忍者——据说是她生父的宇智波贤吾放低了声音同她解释,“您有几次,都察觉到身旁的守护忍了,对不对?”
比佐姬看了看对方,欲言又止,最后只点了点头,发出了小小的,几不可闻的代表肯定的音节。
只是这样的一声几近于无的回应而已,却好似令面前的忍者颇为振奋。容貌端正俊美的男人稍稍舒展开眉眼,在面对女童时,确实是尽自己全力做出了最柔和的神情。
“这便是天赋的一种表现。”
他对此不吝夸奖,甚至隐隐流露出一些自豪,“您的天赋上佳。我可以确定,就算是在族里,也少有人能及……若非如此,也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觉醒我们宇智波一族的血继……”
尽管,因自身从未主动提炼过忍者们所使用的,被称为“查克拉”的能量,而令开眼仅仅在那天夜里昙花一现,之后再也无法强行唤醒那份深藏在血脉中的力量。
但在这样的稚龄,就能够有这样的机遇……即便是翻遍族中的记录,这样的族人也屈指可数。
若是没有这样的意外,比佐姬本可以安稳地作为姬君过完人生。
然而现在,这却已经难以办到了。
宇智波贤吾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这个孩子身负难以想象的莫大才能,这既代表她将有更大的可能在乱世中更好地存活,同时也意味着,忍族宇智波一族绝不会允许自己优秀的血脉流落在外,暴露于其他忍族的觊觎之中。
监视。保护。判断情况。
这是留守火之国大名府的宇智波忍者们身负的任务。
就地格杀。毁去眼睛。或者……带她回到族地。
这是宇智波贤吾被族中给出的三个选择。
宇智波贤吾并未立刻有所行动。这既有情感的影响,更多的,却是对触怒贵族的忌惮。
这其中的种种利害,种种试探妥协,枫泉院夫人一清二楚。
或许是出于在这个母亲心中还残留的一点对女儿的爱意,又或者有其他考量,她主动放手,让忍者选择了最后一个选项。
将比佐姬——将宇智波比佐,带回她父族。
宇智波贤吾没有掩饰自己在得知能够带走比佐时的放松与喜悦。
他常在女童身侧,在暗中看她成长——尽管比佐姬从未见过他,看他时,眼中总漏出遮掩过的生疏与复杂,但对于做父亲的人来说,这份血脉亲情却绵长强烈,弥足珍贵。
与此同时,忍者也明白,不论作出什么样的选择,比佐姬都已经没有可能再走回她原本或许会有的,不用经受任何苦难的那种生活中去了。
但——只要刀锋不用指向自己的血亲,其他的牺牲与损失,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比佐姬在忍者的注视中,不由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双沉黑的眼,好像先前的血色与不详都只是她的错觉。
在那天之后,她时常不自觉地做出这个动作,抬起手,像是怕被烫着似的,轻轻碰触自己的眼睑。
她确实颇为早慧,已经不声不响,从身边的成年人们的态度中察觉出了一些端倪。
“血继……?”
捕捉到了对话中新出现的词汇,女童皱起眉,探寻地看向宇智波贤吾。
“是的。血继,血继界限。”
忍者在这方面有问必答,“一些忍族内,会通过血脉传承某种特殊的忍术或天赋。”
“宇智波一族传承的,就是这双眼睛。”
黑发男人略微低下头,让比佐姬更近地看他那与姬君自己极相似的双眼。在简简单单地一个呼吸之间,他黑沉的眼珠毫无预兆变得血红,三枚勾玉状的黑色圆点串联成环,清晰地倒映在比佐姬自己眼中。
“这就是写轮眼。”
宇智波贤吾自信又自傲地笑了,“您也有的。这就是我们宇智波一族的血继。”
忍者之中,豪强一族的血继,在大名府内,一个父不详的姬君竟也拥有。
比佐姬按了按填满了复杂情绪的胸口,并不感到有多少骄傲,或与面前的人有多少感同身受般地共鸣。
她甚至一时犹豫,不知自己是否该为此而感到屈辱,又或者是该为了自己盖着“乡间休养”这块遮羞布,被大名府驱逐而感怀。
说到底,拥有这种古怪的眼睛又怎么样呢?有忍者的才能又怎么样呢?
她的猫儿,不会再回来了。
种种情绪在胸中汇成深潭。但到了最后,女童张了张口,只是轻声说:
“……请不要这样恭敬地称呼我了。”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端正地坐起来,将两手的指尖并拢在身前,不深不浅地徐徐垂下头。
“既然您是……”她动动唇,将那个艰难地停留在喉咙中的称呼又咽下,“就请像母亲那样喊我的名字罢。”
“今后许多事仪,还要请您多照顾……”
“……”
忍者一时没有说话。
比佐姬小心地揣测对方是否会感受到她的勉强,因此而感到受到冒犯,她有些忐忑,有视线一直落在她袒露出的发顶。
一直以来,她都被周遭教导:
忍者既卑贱又危险,是野蛮之人,是粗俗不堪但又需他们面上好好敷衍的道具。
比佐姬甚至听过大名甚至私下取乐时,同周遭近臣言道:“看忍族厮杀,乐趣胜过赌马赛狗”。
……这不是什么听过后让人心情愉快的评价。
但对于贵族们来说,这样的态度正是某种普遍的常态。
时间还太短。比佐姬还太小。
她实在有些不知该怎样面对自己的这位“父亲”。她想,自己确实需要更多的时间去适应,去磨合。
宇智波贤吾最后还是没有直接喊她的名字。
与此相对的,他做出了第一个可说是逾矩僭越的举动——他伸出手,轻轻地,或许是用他自称为忍者以来最克制的力道,轻轻地,抚了抚女儿绒绒的发顶。
这也是在出城的队伍动身出发之前,比佐姬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这位忍者父亲。
*
距离已定好的,护送姬君“出城疗养”的日子还有不多不少整整三天。
在这期间,比佐姬忽然无事可做。
教养她的女官被暂时遣出城去,据说,是因不愿跟随姬君去往乡下,而领受了枫泉院夫人的怒火——比佐姬对这个说法并不多信,她对母亲了解越多,依赖与孺慕便越少。
一个孩子,却对自己的母亲难以怀有太多信任,这实在令人感到可悲。
而除去这些,意识到宇智波贤吾似乎忙于其他事务,并不跟在自己身边这个事实,则是在被摸了发顶后的第二天。
起因是比佐姬忽然发觉,窗外那偶尔会被她捕捉到的影子,和前几日的不一样了。
不过,此时出现的这片影子,其实也并不那么陌生。
比佐姬曾见过几次,有时是晃动的枝叶,有时又是灵活的鸟儿。
之前也曾提起过,她其实是能分辨出那些细微的差异,觉察出一些不同的。
在她回归忍族一事已成定局后,这位偶尔会出现在周围的忍者,似乎也全然没有了要继续隐藏自己的意思。
当比佐姬再一次用眼角追逐窗外的风吹草动,伸手试图去按落在地上的影子时,有什么人像羽翼刚硬的大型禽类,轻巧却有力地自屋檐上落了下来。
“……你是……”
比佐姬下意识地身子向后翻仰,险些失去平衡,又立刻被对方伸出一条胳膊揽回来。
她惊诧地睁大眼睛,一时困惑不堪。
“嗯?怎么回事,有这么让人惊讶吗?”
落在她面前的人抓抓脑袋,自己也有些不解地拧起一边的眉毛,“你刚刚,不是已经发现我了吗?”
虽然我也没有特地在藏就是了。
对方抿起唇,移开视线,像是要澄清什么似的,小声补充说。
比佐姬愣愣地点了点头。
她并不因有人出现在她面前而感到吃惊,不论对方是否故意露出踪迹,她的确察觉到了身边有人跟随。
但,真正让她吃惊的是——
面前的所谓忍者,只是一个看起来比她要稍大几岁的男孩,穿着与宇智波贤吾相似的高领深衣,绑着护甲,面容隐隐让人感到熟悉。
她只不过在惊讶:
所谓忍者,竟然就只是这样的一个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