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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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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云蹬着自行车送高远回家。载着高远这实心的大活人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可他似乎不乐意在高远面前示弱,愣是半句调侃也无,只静静地从鼻腔里呼出绵长的气息。他的衣服被风鼓动起来,像是套上了毛茸茸的布偶装,又好像一颗膨胀的棉花糖,看得高远生出点戳一戳他的外套的心思。
他们还是得聊点什么,高远想。这段路很快要到尽头,再不开口,他们俩的对话也就不再能借风声保密:“所以,你们真还准备“暗算”我啊?”他知道自己问的有些故意套近乎的意思,可还是想这么问。高远翘着自己的腿坐在后座,他不太习惯被人载,两条长腿没个地方落,堪堪要擦着地;他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放哪儿,只得扒着自己大腿压着的后座边缘。但他现在又有些感谢老爸淘汰的这辆老式自行车,要是他之前骑的那辆,他可无缘享受这样的待遇——被班长骑车载回家,嗬,这事说出去多气派呀。
“是啊。”林中云答得理直气壮,这时候高远吐了吐舌头,反倒不知该接什么好。风吹得凉快,他眯起眼睛,哼起点小调来。
“前面怎么走?”到了他们曾经告别的路口,林中云放轻了脚上的力道,车慢慢停下来。自行车停止在交叉路口,高远把脚放下去,指了指右边:“往右边转,再走一段路就是了。”
林中云又费力把车带起来,高远把脚收起来,乖乖待在后座。他们乘着这辆笨重的自行车,一点点融进夕阳里去。昏红的云霞在天际游着,一圈儿金边镶在它们的边缘,几束落日的锋芒刺破红霞,却在落到林中云的身上时变作了柔软的淡黄色。他的后颈渗出汗来,光在那些细小的汗珠里跃动着,随着风滚进他的衣领里去。
他现在离他很近,能看清他脖子上闪着绒绒的光的透明的汗毛,汗水的气味和衣物柔顺剂的芳香揉在一起,却没有预料中的怪异。高远甚至观察起来,林中云的脑袋后面到底有没有发旋,他不着边际地思考着从前听到的话,一个发旋,两个发旋……
“是这里吗?”
“是了。”高远还没有回神,只下意识答到。他抬头看了看小区的名字,又再应了一声,“对,是这里。”
车停进了车棚里,高远瘸着脚本有些寸步难行,林中云却当真好人做到底,搀扶着他挪到了单元房楼下。其实自己本也可以一个人做到这事儿,高远觉得自己没那么娇气,但他不知怎么偏偏不想失去这个契机。他皱着眉,思虑着这个用稍显单薄的臂膀撑住自己的人能够承受住多大的重量,小心拿捏倾倒向林中云的气力,不至于压垮了对方。
亏得这座老式单元房半年前刚装了电梯,他平常当锻炼直奔楼梯,如今倒也终于能享受它的便利。高远本以为林中云会在电梯口同自己告辞,可他竟扶着自己进了电梯。不必麻烦,高远听见自己心里这么说到,可他张开嘴,没把这句话喊出声,只答了对方稍后按下的楼层。
到了电梯叮的指示音响起,高远才忽然惊醒自己的屋里到底能不能见人——他记得,他隐约记得自己昨晚打扫整理过了,可又记不清究竟能不能留下一个人。若是别人来了(即便是爸妈也好,他们毕竟知根知底),他也不会如此窘迫,可好巧不巧,这座房间少有的“检阅”人今日是林中云。他慢吞吞地掏了钥匙,推开了最外头的一道栅栏,又再缓缓推开了厚重的防盗门。锁关咔嗒的响动里,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他的屋子的情况全然暴露在林中云面前,这个头次拜访的客人快速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况,随后眉毛挑了一下。
哎呀,一种露馅的感觉第一次出现在高远心中,他竟有些难为情起来:“哈哈。”他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昨天有点忙……没怎么打扫。”
这可不是没怎么打扫。他昨晚赶一份美术老师的国画,又赶一份书法比赛的作品,涮笔的水桶还摆在那儿,四溅的墨汁在棕色的地板上落出好几片散点图。地上堆着思路不畅时候的废稿,黑白相间的纸团像是长出了几丛低矮的灌木。
“谢谢你,那,坐一会吗?”高远慢慢挪过去,他想弯腰把水桶先提起来倒掉,倒是一直站在玄关犹豫要不要进来的林中云径自走过来,提起来那桶水,问了他怎么办。倒完水之后,又顺手拿了扫帚过来,叫主人有些不知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才好。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吧。”高远婉拒到,可林中云都没正眼看他,自顾自地扫起了地上的纸团。
“你一个人住吗?”林中云捣鼓着地上的卫生,忽然抬起头来问了高远一句。
“嗯。”
“……”高远看到林中云沉默一阵,然后接着问到,“你父母都不在?”
“我家不在这里,”高远说。他其实没有想过有一日(起码不是这么快)会和林中云谈起这些东西,他的脑子里父母关于安全的叮嘱响起来,但他却对林中云有一分说不清的信任,“住这里上课方便。”
林中云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他杵着手里的扫把,又问到:“那你今晚吃饭怎么办?”
“我可以叫个外卖?”高远不由自主用上了商量的语气,他知道林中云是客气,或许这也是对方“赎罪”的一部分,可他不禁生出一分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的错觉来。
“那你现在叫吧,我等外卖来就走。”
“哦……”果然发生那种事情没有可能呀,高远笑了笑,他俩都不会做饭才是普遍现象,“行。”他掏了手机订了外卖,结账之前又还是询问了对方,“林哥,你也来一份吗?”
“不了,来了我就走。”
林中云拒绝得斩钉截铁,倒让高远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对方会有这样的执着:“林哥家里做了饭就先走吧,我挪到门口还是没问题的。”
“你这样……”林中云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重点瞟了瞟他的脚踝,“还是算了吧。我代劳。”他说完这句话,又低下头去继续先前的工作了。
高远忽然明白了林中云的意思,他想起那些个外卖快递的犯罪案件来。虽然这位理选班的班长平日总冷着脸、撑着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却没法压抑住自己那片埋在冰霜下的红心跳动。高远在恍惚间听到对方急促的心跳,一种欣欣然的心情升腾起来。
他甘愿为鲜红的玫瑰,经受那小小的刺刮过的伤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