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班长他不懂人心》舟楫尾迹

10、惊雷

　　高考结束，翻过去一个多月就是暑假了。

　　准高三学生哪有什么暑假，不过是一个月不到的修整时间。高三生的名分压在身上，高远也算收了心，干脆地拒绝了父亲西藏骑行的邀请，一个人呆在家里每日和学业死磕。

　　咬笔头冥思苦想到底有什么乐趣？看着草稿纸上重叠的图象，高远自己也不太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下了决心拒绝了老爸的提议。旅游可比坐在这里有意思多啦，他心里一个声音咕咕囔囔地嚷着，笔在手指间飞快地转动，啪一下打在桌面上它才消停下来。这时候他不由念起林中云那句话来了，“不论做什么，有个目标才好”，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像是那些爱说教的大人们老套的说辞，可高远觉得林中云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又是抱着真诚的态度的。况且那份道别时候的伤感也很奇特，这是高远不明所以的伤感，竟和林中云的笑一样，于自己而言具有相同的魅力；这些未解的谜团，愈发引着他去探寻。

　　这倒不仅仅是五好学生与不那么根正苗红的之间的差异带来的吸引，毕竟全校那么多优秀的学生，高远从没太关心过：只不过是些校园里听惯的代号而已。代号那么多，重复的也很多。中国这么大，遍地都是代号，他哪里记得了那么多呢。

　　偏偏他就把林中云记住了，还能想起那么多零碎的画面，高远想，这委实是个巧合中的巧合。他能记住林中云，因为林中云是个班长，还是个风纪委员，如果少了一点，都不会让他注意到他。如果林中云不是班长，或许就当不上风纪委员。不是风纪委员，也就不会在墙边逮到自己，更不会被他在扫过理选班门口的时候，从墙上贴的班委一栏里找出林中云的姓名。归根结底，这理应是一个来自命运的安排，每一个读文史科的人，但凡不是被逼无奈出此下策，多少有点飘忽不定（说不切实际倒也没错）的浪漫情怀。

　　这时候高远大抵是全然忘记他们认识的缘由了，径自想到了更深的层面去。天底下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巧合，搁谁都应该多想想到底这代表了什么意思——那这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呢？高远把作业暂且扔到了一边去，摸着自己心口认真思索，总觉得有种奇怪的念头在飘啊飘，但他没法把它抓牢，只能由着它像条脱了项圈的小狗肆意地跑，碾得心里平整的地方都坑坑洼洼，很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复原。他压根把这件事忘啦：没换位思考一下另一位当事人林中云同不同意给他惦记着。

　　高远想了好一会，时间一晃眼就到了中午，好歹没忘记还有约在身，连忙把自己收拾收拾，往约好的饭店去了。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他从小的玩伴，算是邻家大哥哥的老友终于从外地回来了，听说要给他们一个惊喜。高远估摸着对方的性子，大概是不会有什么惊人的花样，再结合一下老哥的年龄，推算出对方大抵是要带着女朋友来见他们了。

　　女朋友？说不一定是未来的嫂子，高远往饭店赶的路上，又更进一步想到。他由衷为周博闻开心，不论如何，哥们得到幸福，那么他也能感受到幸福。只是不晓得，嫂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性格呢？

　　真见了周博闻的女友，高远倒觉得有种微妙的既视感。这位姐姐看上去有些冷淡，倒算不上拒人于千里之外，言行举止之间从容优雅，只是没那么热情。高远实在有些好奇，自己的老友究竟怎么同对方走到了一块，然而问得直白，又似乎有些不太礼貌。于是他存了一点心计，悄悄旁敲侧击，没想到是这位自称白霜的姐姐先开了口，送出关键一击，你谈过恋爱吗？

　　这句话就太有杀伤力啦，高远装作被飞刀射中心脏，有些委屈地说到，如果有这个福分的话，我也挺乐意的，但是没有嘛。他的话音刚落，就瞧见周遭一圈人质疑的目光嗖嗖射过来，像是要扎他成一个筛子。

　　唉，他才高二呢，谈什么恋爱，好好读书要紧。周博闻开口给他解了围，这时候大家才知道这小哥算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只不过长着一副高个子，五官里还没能完全脱去稚气，确实掩盖不了他还是个弟弟的事实。本想给他介绍介绍搭个线的人也不太好意思了，毕竟再怎么样也好，在他们眼里高远也才是一个小孩，连本想给高远添上的酒也放回了原位，换成了酸甜的果汁。高远抿了两口，想给自己辩解两句，只是看了大家的目光，只好一个人默默呆着了。

　　这就挺没有意思的，高远中途便找了理由溜了出去。他一个人站在窗台旁边喝着藏在口袋里带出来的啤酒，窗外一片夜色混混沌沌的，气压摁住他的胸腔，他费力地呼吸了一会，还是觉得不自在。或许是要下雨了，他把窗户推开，湿润的尘土气息扑进来，远处雷声轰隆地响，闪电炸开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喊了一声，雷雨来了！几乎是顷刻间，雨水就从夜色里倾倒出来，高远把窗户又掩上，却也没有转身离开，依旧站在那里，愣愣地想些有的没的的东西，连被周博闻从背后走来都没反应过来，着实吓了一跳。

　　“老闻，你别吓我啊。”高远这么说，实际上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倒是觉得周博闻这么做，有点像是过去哥俩好的感觉。

　　“你最近是不是有点恋爱情绪？”

　　话音刚落，高远口里没咽下去的啤酒差点抛物线式喷溅，实现全部壮烈牺牲的不幸结果。他勉强把它们都咽下去，咳嗽了老半天才反问到：“老闻，您这都是从哪听说的？”

　　“你老爸说你最近变得上进多了。”周博闻和他并排站着，而后对他伸了手，高远说了“不是吧，今天让我喝点不成吗”也没收回去，高远只得把易拉罐递了过去，举手示意自己的没辙：“那老闻你也说了，我快高三了嘛，多少应该有点转变——”

　　“你老爸那是心宽，不在乎原因，都是过来人——”言下之意就是他高远原来“冥顽不灵”，这半学期灵了，那也绝不是突然参悟，决定走向人间正道，“小子，你到底看上哪个姑娘了？”周博闻的手臂环住他的整个肩膀，高远肩上突然扛了重量，压得他不得不低头求饶：“哥，你可不能屈打成招啊！”

　　“那你快说说，怎么回事？”

　　“真没什么，我突然在生活上开窍了不成吗？停停停，我招了还不成？”高远连忙喊了一句止住了不停上加的重量，“我仰慕好同学决定以人家为榜样嘛！”

　　“还有？”

　　“男的男的，”高远呲牙咧嘴，“都是爷们，我能怎么祸害人家啊？”

　　“男的？”周博闻的手劲松开来，高远迅速往旁边蹦哒了两步，为自己申辩到：“是男的嘛，难道我连偶像崇拜的权利都被剥夺啦？”

　　“你小子，偶像崇拜？”周博闻哈哈大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小高居然搞起偶像崇拜这一套了。”

　　“优秀的榜样是我们效仿的对象，偶像崇拜不仅仅是指小乔布尔亚那一套，我们社会主义也有英雄嘛。要不雷锋助人为什么能成风尚，劳动模范为什么能成为时代楷模，这都是我们应当学习的对象。”高远振振有词，“我积极上进，除了是对同学的效仿，也是对这些前辈们的致敬嘛。”

　　“不和你辩了，你这嘴巴能说得很，”周博闻说，没把高远那说得是一套一套的说辞往心里去，只依旧嘱咐到，“你自己把握，高三了，心里得有点数。”

　　“我确实没有辜负组织对我的信任——”高远重申自己的“无罪”，然而周博闻也只是语重心长地再添了一句：“为了你们的未来，你能等吗？”

　　这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啰，高远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周博闻解释自己的态度，只得支支吾吾权当敷衍：毕竟他的答案，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他转而问起周博闻的情况来：“老闻，你和姐怎么走到一起的啊？”

　　“咳，这个事，自然而然。”

　　“谁先追得谁啊？”

　　“能让姑娘先和你告白么？”

　　“这个当然不能，但是我比较好奇嘛，哥你都不和我说说你俩恋爱的情况，突然就把姐带回来了。”高远撇了撇嘴，他们两人的年龄差从周博闻工作以后陡然扩大了，至少许多事情他们彼此之间很少再像从前那样交流，不是想要保密，却没有借口提起。高远这时候才想起来，他甚至没有和周博闻提起过林中云其人，他唇瓣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引出这个人——林中云毕竟是他生活中活生生的人，他不太想让人家变成一个只能用想象去感知的符号。

　　“你以后会知道的，恋爱到底是什么样子。”

　　原来兜了一圈，还是要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上去。高远吐了吐舌头，再没有刨根问底：“行吧，那到时候哥你也得来看看我对象。”

　　“也不用我参谋参谋？”

　　“我的对象一定和白霜姐一样棒，老闻你就放心嘛。”

　　“你小子。”这恭维里透出一丝拿捏得当的傲气，周博闻也不好得挫伤对方的锐气，只能拍了拍他肩膀，“那我先回去了，不能让你姐喝太多。你也早点回来吧，外头冷。”

　　“得嘞，我再欣赏欣赏雨景，马上就回去。”

　　恋爱？这种情绪高远自认他并不太懂。从前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现在也没有，他甚至没有过被定义为暗恋的冲动。凭着这张脸和表面上不坏的个性，他不是没有收获过表白，但也不愿在自己并不了解的状态下轻易答应而伤害对方；或许连恋爱这件事本身在他的心中都是无足轻重，何谈去恋爱，又何谈区别对待呢？

　　然而他的确不太像对待别人那样对待林中云，高远在走廊慢慢地走着，忽然想起这个例外来。但也没有多么热情洋溢，高远又摇了摇头，他只不过是始终抱有兴趣去观察林中云不同的反应。他对他抱有一种……对啦，高远在进门时恍然大悟，伴随闪电撕裂昏暗的天幕，他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

　　期待，他对林中云不合道理地期待，恰似一种迷信。

　　TBC.